王贲开口道:“婴小郎君,这份救命之恩我王家记下了。日后一定……” “哎。这个话我可不敢认。” 张婴连连摇头,“我什么也没做,是你们自己照顾的好。” 王贲笑笑不说话,只道:“不管如何,小郎君终归是有恩于我王家。我在长安乡还置办了一些田地,若小郎君不嫌弃,便全部赠予给你。另外,小郎君有任何需求只管提,只要不违背秦律,我一定为你做到。” 张婴眼睛一亮,这两个送礼都送到他心里了。 他道:“不知王叔父家可有说书先生,若是没有,能说会道的士卒呀,斥候、细作,能伪装的那种退伍士卒有吗?” 王贲疑惑地看向张婴:“退役士卒都是古来稀之年,你要之何用?” 张婴目瞪口呆,六十才称古来稀,秦人这么晚才退役吗? “啊这……小子以为而立之年便退了。” 张婴不好意思地饶了绕后脑勺,“那能借用我一些这样的士卒吗?还有说书先生。能借多久借多久,我要……” “可以!” 王贲完全不在意张婴的理由,点头道,“何时需要。” “马上!” 王贲闻言一愣,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且先休息,王家不会亏待恩人,必然令你满意。” 张婴内心喜悦,很好说书人、负责吓人的都有了,现在就等嬴政大手那一环了。 …… …… 半个时辰前的咸阳宫。 嬴政正在面无表情地批改简牍,同时吩咐候在一旁的赵杰随时准备收网。 嬴政从赵文手里接过了来自张婴的包裹得很厚实的小包。 嬴政随意地打开,在看第一个故事时眉头微微蹙起。 看到第二个故事时,嬴政又翻回去仔细看了下第一个故事。 等他看到最后一个故事时,嬴政坐直了身体,手指轻轻地敲打桌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看向赵文:“阿婴就写了这几个字?有递其他的话吗?” 赵文连连摇头,道:“陛下,奴这就去问婴小郎君。” “不必。” 嬴政忽然一笑,“那小子,看来对人祭很不满啊!” 赵文有些懵,这和取缔许久的人祭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嬴政已经低下头拿出一张帛纸,先是用黑墨圈圈点点写了许多,之后又提起了朱批笔,忽然,嬴政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 他忽然哈哈大笑:“差点又中了这小子的计!又想拉我作筏子!” 嬴政先把手中的笔放下,犹豫了会,又忽然用红色的笔画了几条杠,再将笔放下。 他摇了摇头,道:“这小子,在王家都这么折腾,我得先放一放,免得日后他想上王家的门都难,唉,也不知王老将军……” 嬴政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急报的通报声。 嬴政微微蹙眉,紧急汇报一般都与军情相关,难道是百越仗着王老将军病重起了波折不成。 “陛下!”赵文迅速从步传手中接过薄薄的帛纸,双手捧给嬴政。 嬴政一扫,手指一颤。 “哈哈哈哈……” 畅快的笑声几乎响彻整个咸阳宫,但很快他抿唇忍住笑,眼底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好,好,好!好事!喜事!天佑大秦,天佑我大秦啊!喜事连连啊!” 赵文虽不知何事,但依旧喜悦地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陛下,终于展露笑颜了。 嬴政笑了笑,缓缓坐下,思索片刻后,道:“王翦将军既然醒了,寒那小子若真亲手抓住……” 这话说了一半又停下来,嬴政眼底闪过一抹犹豫。 这时,之前传令的人在赵杰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赵杰闻言一愣,迟疑了一会,起身拱手道:“陛下,在王家伺候随侍婴小郎君的内侍、宫卫也有事汇报。” “说。” 赵杰便将人祭的事,重点是搞人祭的威胁张婴的事着重强调了一遍。 嬴政神色不明,猛地砸了手中的酒盏。 他忽然看向了赵杰,开口道:“三日后收网。” 赵杰满脸震惊,这,这就收网了? 之前不是说还要放长线钓一下与陈县、其他郡县有没有联络吗?还有寒公子那里…… 他忙拱手道:“陛下,您不是说由三公子调查。” “我并未承诺,我只是没阻止。” 嬴政语气很冷,“人祭胆大包天,这等祸害留不得。” 赵杰懵了,很快又懂了。 之前王翦将军没醒,陛下没心思料理那些瓮中之鳖,寒公子想戴罪立功便由着对方去,可现在……肯定是王将军情况有了好转,人祭那群人又戳了张婴。陛下不爽,不想继续放任那群鳖孙。 赵杰道:“唯。” 嬴政看向赵文,严肃的脸上缓和下来,他将帛纸轻轻卷好递给了赵文。 “去给阿婴吧。哈,若他真能用上,借他名头又如何。想必如今的王家可舍不得埋怨他。” 赵文一愣,瞬间领悟,忙高声道:“唯。” …… 片刻后王家王府。 张婴兴冲冲地跑出大门。 恰好与迈步进来的赵文对视上,他眼前一亮:“仲父这么快就回复了?” 赵文艳羡地看了张婴一眼,语气柔和道:“小郎君,陛下悉心为你写了小半个时辰,连简牍都放下,我看那字只怕比批改几十斤竹简还要来得多!” “啊,真的吗?!仲父真的太好了。” 张婴先是翻开了竹简,第一眼就觉得很诧异,他看向赵文道:“陛下写的字上,为何用红批划掉?” 赵文摇头:“奴不知。”迟疑了会道,“但过去则代表,此言不可取。” 张婴嘴角一抽,所有字上都有轻轻的一道红痕,总不可能写的都废话吧。 等等,该不会是陛下不让他引用做宣传的意思吧? 思及此,张婴连忙翻开最上面的帛纸,上面是空白的。 张婴:…… 他有点纠结,要不要装傻没看懂,但暗示得有些明显。 “小郎君?” “没事。” 张婴甩了甩头,蹭热度都是小手段,主要还是得故事好看。 思及此,他细细地将文看了一遍。 啧啧,瞧瞧这说故事的能力,每句话修改几个字,文字画面的感层次瞬间变得截然不同,人祭冤鬼的怨恨复仇,活人的后悔,以及死人在十八层地狱的折磨,都展现得活灵活现。 他作为原作者重读一遍,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愧是陛下啊! “妥了,妥了。” 张婴都等不及招呼赵文,转身向着王贲跑去,喊道:“王将军,我这里好了!就等你那边的说书人了!” 徒留在原地的赵文缓缓升起一个问号,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 …… 三日后,咸阳城外数十里酒肆。 曾经一度萧条的地方,如今外面五步一岗,戒备森严。 酒肆最里面歌舞升平,坐了三十多号人,几乎各个醉生梦死,欢喜地大声讨论。 他们都是从咸阳逃出来,但却不甘心远离的六国遗族。 憋屈了好几年,数次刺杀嬴政失败,数次起兵反抗大秦失败,他们心中都憋着一股郁气。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拿到了一次胜利的果实,将秦国军方两大支柱之一的王翦给阴死了。 这感觉就像大夏天吃了一口绝美的巴菲,天灵盖都快被爽飞。 其中一位喝高了,忽然端起酒杯说:“哈哈哈……王翦可恨啊!杀我全族,我全族啊!终于,终于要被一杯毒给弄死了,哈哈哈!赵家郎君,不,是赵公子!我敬你一杯!你连在宫里享福的犹女都能舍弃,我服你!” “不过是犹女,哪怕是亲女也该为复国付出一切。” 被点名的老者面色冷酷地摆摆手,“但那贱妇还想护着她儿子,我给她“无字墨水”是让她给公子寒递信,好配合我们的细作下毒。 结果这贱人舍不得儿子。居然用“无字墨水”造假信,用毒药伪装成长生丹,让公子高带过去,好替她儿子给我们作掩护。 那公子高也是蠢笨得很,连累得我们先前布置的人手被暴露出来!连解药都被强要了去!险些没能要了王翦的命。” 另外一人也叹息道:“可不是吗?公子寒那小子阴险又心狠,察觉到与他阿母有关,为了搅混水,居然将脏水泼到扶苏和熊启身上。 我不得不说一句妙啊!应该早点拉这小子进来,这样我们的人手就不用死了。” “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成。” 喝高的那个人哈哈大笑,然后拍拍身侧的肩膀,“更何况布置人手怕什么!我们可以趁着帮那些世家大族做人祭的时候,将自己人安插进去。” 说到这里,其他六国贵族们都笑出了声。 有人哈哈大笑道:“只怕那些秦人做梦都想不到,杀了他们的,会是那些看似是祭品的奴隶。哈哈哈……” “是啊!感恩秦朝禁止人祭这一愚蠢之举,哼,昔年,周武王在《牧誓》列举了纣王的头条罪状,便是“纣王只听信妇人的话,对祖先的祭祀不闻不问”。 祭祀是何等重要的事,人祭又是何等重要,哪个贵族舍得先祖在底下活得孤苦伶仃,没有人伺候。简直是大不孝悌。就是暴秦,暴政! 不过要是没嬴政的暴政,又岂会给我们机会!哈哈哈,这就是报应啊!” …… 所有人都讨论得很开心,唯独一位青年坐在那儿,面色沉郁,时不时喝酒擦汗。 这时,有看他不爽的人拍了他一下,吼道:“怎么?攀上王家的高枝?想与我们割席而坐啦?说,没在王家搞人祭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说话的青年赫然就是被王贲赶出来的远亲,他摆手道,“是,是有一事令我有些担忧,但见大家兴致颇高,我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说!” “恕你无罪!” “哈哈哈……你当你还是赵王吗?恕你无罪都说出口来!” …… 众多男子嘻嘻哈哈,放任内心的喜悦。 青年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现在咸阳城众人都在疯狂讨论人祭,说这个事,丧尽天良,损人不利己,会遭报应,迟早下十八层地狱。 还有许多人家疯疯癫癫地跑出来说遇了冤鬼,这些祭品冤鬼来复仇。所以之前邀请我们做人祭的世家贵族,都暂停了。” 众多男子笑容僵在了脸上。 人祭可是他们最为得意,也是目前施行得最好的计划,他们纷纷道: “怎么可能,这可是从商周传承下来的老祖宗规矩,怎么可能不继续人祭了?” “他们数典忘祖了?疯了吗?十八层地狱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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