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与仲父说了句想独自一人暗中观察时,仲父摸了摸他的头,便让他自由行动。 张婴找了一处荫凉没人的草席坐下。 他单手撑着膝盖,看着。 此时,之前还翩翩君子得仿佛视金钱如粪土的贵族们,全体起立,向着嬴政的方向一涌而上。 他们就像摇号着急买楼的大叔大妈,语速又快又急,几乎分不清谁在说谁。 不过他们东拉西扯说了好一会,半点没扯到具体购买多少的生意上。 张婴就知道这群人很人精啊。 张郎官想让少府做出需求羊毛很多,同时少出定金,就能哄着他们扩大投入地买羊,只怕很难实现啊。 …… 这时,一位身着黑色宽大袖口衣袍的官吏走了过来,他拱了拱手,道:“小郎君,又相见了啊。” 张婴一愣,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少府的宁郎官。 但听对方声音极为哀怨,故作迷糊地开口道:“啊?你是……” 宁郎官眼泪似乎快炸出来,嗓音幽怨道:“小郎君,你可唤我宁郎官,我是少府的宁……” “哦哦哦!是你!我知道我知道,没想到我们又相见了。”张婴笑眯眯地起身,小手紧握对方的大手,上下摇了摇,“我知道,我们的目标是……让他们买羊!” 宁郎官嘴角一抽。 他捏了捏眉心,停顿了一会,才忐忑地开口道:“婴小郎君!我,我真的不会再做……任何,任何涉及陛下、长公子名声的事情!” “哦?”张婴这一回也没想利用他们的名声,但听到这话还是故意逗趣道,“即便有陛下的旨意也不行?” 宁郎官一哽,委屈得皱成个苦瓜脸,道:“小郎君,你,你经常故意曲解陛下意思,我,我实在是……你,你换个人坑吧。” 张婴嘴角抽了抽,他刚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看见做贼一样缓缓靠近的胡亥和如桥。 他脑中电光一闪,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安抚拍拍宁郎官的衣袖,自信道:“放心,这回你只需要给我寻来一根可以在地上写字的树杈,再去胡亥那边晃一圈,再站在不远处做出写数字的模样,喏,就这几个数据,就可以了。” “啊?就,就如此?” 宁郎官狐疑地看着张婴,顿了顿,压低嗓音说,“小郎君,真能忽悠那些贵族养羊?” “你快去做,要不你来干!” “好,好吧。” …… 宁郎官离开,张婴在地上简单地画了一个三个图案的简笔画,羊角图、钱币图案、纺织图案,然后左侧写着,1234……,然后在这些图案下面写着秦朝的计数单位。 其中,羊角图下面的数据,远远小于纺织图案的数据,而钱币图案下面的数据最大。 张婴旁若无人地画着,看到地上多了一道人影,他嘴里开始念念有词道:“嗯,纺织机太少了,还得多招些工匠,哎,怎么少府需要这么多的毛线,啧……” 过了一会,这道人影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有人轻轻拍了张婴的肩膀,张婴抬头,恰好与如桥对视上。 他指着地上的鬼画符道:“这些代表什么?这个莫非是羊毛线?羊毛织布机?这个难道代表着少府要花多少钱购买毛衣纺织机……” “啊,不是!不重要!”张婴一边说,起身开始踹地上的尘土。 “等等!你要做什么。”胡亥忽然尖叫一声,“你别破 坏地面。” 山东郡县某些贵族也看了过来。 张婴不为所动继续踹土,如桥冲过去一把将张婴给抱回来,表情有些尴尬地低声道:“咳……踹出来尘土太多,我,我受不了。” 张婴嘴角一抽,抬眉看他们道:“拦着我什么?地面上都是些乱写的鬼画符……” “嗯嗯嗯。” 胡亥和如桥一边点头,一边命令身侧的内侍拼命抄写什么。 不远处有几位贵族,迈着优雅又急促地步伐过来。 胡亥见内侍抄得差不多,示意如桥松开张婴,警惕地看着他,道:“怎么?你这么贪的吗?也要参与羊毛羊线的生意?” “不参与。”张婴摇头。 “不参与你在这写写画画?” 胡亥不信地嗤笑一声,顿了顿,忽然道,“你若想参与,我可以给你一个加入我们的机会,只要你拿出一半的利润分给我。” “不,我真不感兴趣。”张婴迟疑了一会,才提醒道,“不信你们去问宁郎官。” “哈,你当我不敢问?” 胡亥立刻将站在不远处低头书写数字的宁郎官扯过来,他探头一看,嘿,还和张婴写下的一部分数据对上了,说话越发有底气,“你说,张婴是不是对羊毛羊线生意感兴趣?” 宁郎官一脸懵逼的看着张婴。 小神童,给点提示啊! 你就让我写了点数据,其他啥也没暗示呀。 胡亥看宁郎官支支吾吾,他仔细分辨了一会对方的神情,不像作假,顿时露出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目光。 胡亥傲慢又得意地看着张婴,阴阳怪气道:“哦。你确定你不参加?要不要和我打断,我赌你肯定会参加。” “不赌。没有意义。”张婴摇头,还提醒了一句,“你们体量太小了。别参与进来,少府不会同意。” “哈!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公子,少府岂敢欺我。” 胡亥虽然很嫉妒张婴,但他也承认张婴聪慧,否则不会被父皇带去泰山封禅,如今有了张婴的“认可”,胡亥越发肯定少府这一次肯定是有大单了。 他若是能抢在山东郡县之前,拿到这份单再转手和山东郡县合作,不光能为少府赚钱,还能拿捏棘手的山东郡县贵族的命脉,到时候一定会被父皇赞赏。 越想越美,胡亥拉着如桥往外冲,嘴上还说着,“走!我们买羊养羊。” 胡亥他们冲到一半,就被某位贵族笑眯眯地拦下,道:“胡亥公子。之前你说愿意与我一起合作从羌族购买羊毛。” “不必了。”胡亥脚步的一顿,笑眯眯地看着对方,“我们有自己的门路了。” 那贵族一愣,眯了眯眼,态度无比温和又谦虚,连哄带骗地拉着胡亥和如桥说了几句,再让他们离开。 …… 张婴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宁郎官一脸茫然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小郎君,刚刚是怎么回事?” “唔。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不对。”张婴摇了摇头,“对胡亥不能用聪明来形容。应当说是自作聪明,逆反心理。” 宁郎官一开始听张婴批评胡亥公子差点心跳骤停。 但转念一想,两年前初来乍到的张婴就敢坑陛下,心跳忽然又恢复了正常。 不知何时,张苍也背手走过来,低声道:“小郎君,我能看懂你成功哄骗了胡亥公子,让他误会少府需求毛衣的数量很大,但,但我们是找的是山东郡县的隐田啊。唉,这,你诱骗胡亥公子有何用?” “错!选他才是最好的。第一,他够笨,很容易上当!” 宁郎官和张苍闻言,齐齐嘴角一抽。 张婴继续道:“哄骗的事 ,必须抢时间,速战速决,哄那些聪明人,他们回去多想想就会发现破绽!而哄胡亥公子就不一样,他肯定发现不了。 而胡亥一旦认真,他的所有行为就都是真的。 有这么一只领头羊在。 那些贵族只会想着,胡亥是大秦公子,肯定有门路消息,少府肯定不敢欺瞒大秦公子,所以不会再去深究少府到底需不需要这么多货。反而也会抢时间,跟着胡亥公子一起养羊。这样才好达成目的。” 这也是“鲶鱼效应”,一条身份好的鲶鱼,足以将市场搅得天翻地覆,估计这活羊生意要被卷起来了。 张苍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不愧是小郎君。怪不得还特意叮嘱胡亥公子一句‘你们别参与进来,少府不会同意。’这是利用胡亥公子不服输的心态,帮他下决心买活羊呢。” 张婴嘴角一抽:…… 啊,这里倒不是!那句话算是他仅存的一点良心。 “而且小郎君,明明都在说实话,却,却也能完美达成目的。” 宁郎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婴,忽然双眸闪烁,小心翼翼地低声呢喃,“小,小郎君,下官应该,未曾,未曾得罪过你吧。” 张婴连连摆手。 他看着对方长吁一口气的模样,嘴角一抽,请不要迪化他好么!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小郎君,倘若这般还不成的话,你可有后招?” “没有。尽人事听天命。” 张婴摊了摊手,“贵族们若是不上当,那无非是让少府多花些钱做样子呗。”故意眨了眨眼,调侃了一句,“反正又不是你我的钱。” 恰好过来的嬴政眉峰一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巧了,还真是你的钱。 未来的。
第100章 三个时辰后,咸阳城东市街上最奢华的酒肆。 大堂余音绕梁,一位身穿丝绸的青年匆匆迈入酒肆,目标明确地推开最里侧的厢房门。 跪坐其中的贵族们齐刷刷地扭头看来,出声道: “如何?胡亥公子可是做戏?” “少府真有那么高的需求?” “地面上的那些图案具体是怎么回事?” …… 丝绸青年没急着回答,他先反身将厢房门关紧,之后给每一个人递了一份写满字迹的竹简,等所有人都将竹简大致翻了一遍。 他才开口道:“胡亥公子不是做戏。那些图案分别代表,少府需求量,目前的羊毛量,以及羊毛织布机的数量。是婴小郎君在计算还要制作多少羊毛织布机更能挣钱。 至于少府是否需要这么多羊毛,我将他们北上运输羊毛衣的驿站记录,过往行商的数量等都记在了竹简上,你们看完,心中应当有数。” 贵族们若有所思,某位贵族抬头道:“我相信市场是有的,但田郎君,这值得我们从养羊开始吗?会不会有些太麻烦了。” 田荣平静地看着众人,道:“来时你们信任我,让我担任统筹,我自会将调查的消息分享给你们,至于你们想要如何做,并不强求。” 还有些贵族在犹豫。 有一莽汉似的男子猛地一拍桌子,端起酒杯,起身道:“还想甚,田郎君可是我大齐公子,有甚好犹豫的!我信!”说罢,一饮而尽。 某些贵族暗骂一声莽夫,某些贵族聪敏的意识到这只怕是一个局。 但话已至此,他们只能纷纷起身饮酒道:“敢不从命!” 田荣也起身,隐晦地给了莽夫一个眼神,拱手道:“诸君,共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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