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久前趁着这副身体原先的主人“夜這”, 才能够在不惊动营中其他人的情况下, 夺得这副身体, 只是时间上有些仓促, 现在还未完全适应。 不过既然已经成功, 而离大尝祭还有半年时间,他便有的是时间来适应新身体,好好为即将到来的祭典谋划一番。 卸下头顶的乌帽子, 羂索拿起桌上的铜镜,对着镜子观察着额头处的伤疤。 这是【束缚】, 用这处明显的伤疤,来换取能够更加顺利夺得他人身体的束缚,平安京内咒术师众多,他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好在时下男子流行的装束和各色正装,都会搭配各式各样的礼帽用以装饰,紧贴额头的帽檐,能够非常巧妙地遮挡住他额上的伤疤。 新缝合的伤口隐隐有些泛红,以指尖轻触之,更是有极为明显的凹凸感。 羂索却不甚在意,嘴角晕开的浅笑,在透过铜镜,看见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黄铜做的镜子,仅仅能将离得极近的他的面容照映清晰,更远些的其他景物,却只能显示出朦胧的一团,更别提如今夜色正深沉,豆大的烛火,驱不散一室的黑暗。 即便如此,他却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身后,确实站着一个人。 握着铜镜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羂索便调整好了心态,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贵族的身体素质,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假如身后之人没有恶意还好,若对方怀揣着恶意,正面冲突他绝没有获胜的可能性。 现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发现了端倪,等放松了身后之人的警惕,他再及时呼喊,让营内近侍前来救人。 只可惜,他的算盘,终究还是落空了。 “你叫什么名字?” 清越好听的女声,自身后传来,像是月光的清辉洒在竹林之上,带着淡淡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冽。 是个女人。 羂索松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些许。 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是个多情浪子,否则也不会出外围猎,还夜這情人,再加上他身份尊贵,出手阔绰,有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也不稀奇。 心中百转千回,羂索面上却是一派温和,他边转过身,边浅笑着回答道: “在下平照清,你……”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视线却极速下坠,羂索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见的,只有缓缓行至他眼前的纯白绫袜和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嗤。 “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看了看手中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武士刀,八神缘随手一挥,将还藕断丝连着的刀身,全部甩了下去,只剩下握在手中的刀柄和一截断刀。 这柄摆在帐篷内,不知道是用于装饰还是什么的武士刀并非咒具,她方才挥刀时,不过注入了一丝咒力,便让其因为承受不住而直接崩坏。 好在还剩下一小截断刀,顽强地存活下来,足够支持她接下来的行动了。 小心避开地上的血迹,缘找了处尚算干净的地面,慢慢蹲下,而后,她举起手中的断刀,毫不客气地插入了尸体的颅内。 “啧,竟然又跑了。” 慢慢旋转刀身,感受着其下空空如也的触感,缘撇了撇嘴,有些失望。 这家伙是地鼠成咒灵了吗,这么能跑,这术式还真是阴暗啊…… 不过没关系,在找到弟弟之前,她有的是时间,和对方玩打地鼠游戏。 唇角一勾,八神缘重新站了起来,却没有选择立刻离去,而是不慌不忙地在室内搜罗着有用的信息。 方才羂索所说的那个名字,她并不认识,不过“平照清”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平家人。“源平藤橘”这四大家族,在历史上的地位,可谓赫赫有名,举重若轻。 他会选择一介非咒术师成为他的寄主,对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在这点上,缘还是很信任羂索的。 能让他主动选择,成为寄主的人,要么身份不凡,要么实力不凡,当然,更可能是两者都不凡。 在这个倒霉被羂索看上的年轻贵族的屋内,她成功找到了若干财物、数封往来书信、附近区域的地图以及几件用于防身的武器,让她惊讶的是,这其中竟然还有件咒物。 虽然等级并不高,不过聊胜于无,她顺手就将其塞进了袖口的暗袋中。 这件狩衣,是按照成年男性的体型来缝制的,对她来说有些宽大,不过总好过她那套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校服,勉强穿着得了。 看着由干瘪变得鼓鼓囊囊的包裹,八神缘不禁感叹,怪不得说最赚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呢。 不过短短一晚时间,她就成功从赤贫,跨越阶级到了小康。 心满意足地收拾好东西,在离开之前,她还特意对着那位名为“平照清”的年轻贵族的尸体,念了遍往生咒。 夺取对方性命的人不是她,不过她既然把那颗寄生脑子赶走了,相当于替他报了仇。 既然如此,那这些东西,就算是她个人劳动所得的报酬,嗯,非常公平地交换。 东方的天空隐隐有熹微亮起,天光乍破,白日即将来临。 八神缘将阅读过的信件一一收好,抛开那些与情人们往来的书信外,最有价值的,只有两封家书,大致提到了京中的局势以及半年后的祭典仪式,其中的内容被她熟记于心,不用再带上。 最后,她只带走了那张地图,一件咒具以及若干财物。 平安京么,确实值得去一趟,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将周围城镇都逛上一圈。 愁人,又是为被拐弟弟失眠的夜晚。 * 天色微亮之时,阿草便起身了。 将家中原本打算留到过年才吃的粳米取出,阿草心痛了一瞬,最终还是狠狠心,将米全部放进了炉中。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对待贵族家的小姐,她必须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对方。 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晕染,隐隐的米香弥散在空气中,作为一家之主的大郎,此时也已经起身了。 他先是略带渴望地看了眼煮着粥的吊炉,又很快移开视线,转身从河边挑来一桶水,烧开放凉后,置于卧室的门前。 坐在通风的檐廊上,他一手搭着膝盖,一手拿着蒲扇为自己扇风。 “那位贵族家的小姐,还没起身呢?” “这才几点呢。”阿草时刻注意着吊炉内的情景,等粥煮好了,便只用柴火的余温温着,避免粥被烧干或者凉掉,“贵族家的小姐,肯定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 “何止。” 大郎扬起头,一脸笃定地说道: “她们又不下地干活,肯定不用起床,就有人上去喂饭哩。” 闻言,阿草犹豫了一瞬,可丈夫脸上的神色太过确定,仿佛亲眼见过似的,让她也忍不住怀疑起来,那位小姐,莫不是在等她去喂饭? 算了,喂就喂吧! 她连大节时要吃的米都拿出来了,区区喂饭而已,有什么好犹豫的! 说干就干,找到家中唯一一个没有豁口的碗,将炉子内的所有粥一股脑儿舀出,正好装满一碗稠稠的粥,散发着谷物的清香。 咽了口口水,捧着温粥,阿草轻轻叩响卧室的房门。 ……没有任何动静。 又在门口等了许久,夫妻俩耳朵紧紧贴在移门上,却听不见一点儿声响,反而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爹,娘,你们在干什么呢?” 一夜未归的大儿子,此时正站在院中,狐疑地盯着动作诡异的父母。 老夫老妻的,趁着儿子不在家,玩这种花样儿呢。 “嘘。” 阿草和大郎不约而同举起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小声点,然而,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上来就直接移开了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 夫妻俩傻眼了,大郎却不管他们,径直走进房间,拿起了孤零零摆放在屋内地板上的袋子。 “这是什么?” 嘴上虽然疑惑,手上的动作却不满,三下五除二,他就打开了袋子,里面赫然装着数目不少的钱币。 “家里哪来那么多钱?!” 大郎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手却还紧紧攥着钱袋,生怕把钱撒在地上。 自家情况自家清楚,要是家里真有那么多钱的话,他何至于老大不小了,连个老婆都讨不上。再联想到父母两人一大清早那奇怪的动作,他不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 好在听完老父亲老母亲的解释,知道一切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后,大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紧接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又纷纷涌上心头。 那个疑似贵族,又穿着奇装异服的女人到底是谁,在日落之后来到家中,日出之前又消失无踪,仅仅留下一袋子的钱财。 不期然的,大郎想起了昨晚自己因为嘴馋逗留山中,布下陷阱想蹲到什么,结果阴差阳错救了只鸟的故事。 那鸟挺大的,不认识是啥鸟,瘦不拉几一看就不好吃。 不过没关系,稍稍润色一下就行。 于是,大郎严肃了神色,在一脸疑惑的老父亲老母亲面前,缓缓道出了一个故事。 “爹,娘,你们相信,仙鹤报恩吗?”
第六十一章 以平安京为中心, 向着周围的城镇辐射,寻找数周后,八神缘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 以她一个人的力量, 恐怕很难找到弟弟。 坐在荒山野岭的溪涧旁,周围皆是参天古木, 幽静深远,八神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她以为两人掉入井中的时间相距并不远,就算不会立刻遇见, 但经过寻找后,怎么也能找到点蛛丝马迹,可从如今的情况来看,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命是特级咒灵, 即使在这个咒术鼎盛的时代,特级咒灵依旧少见, 如果他现身的话, 闹出的动静绝对不会小。 即便普通人无法见到咒灵,但附近也应当会传出诸如“地龙翻身”“海啸”的传言, 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风平浪静的。 越想下去, 缘便越是烦躁, 甚至开始思考起命会不会是穿越到了其他的时代。 连特级咒物【食骨之井】的原拥有者羂索, 都不知道这口井的运作规律,更别提她了。 除此之外,她还得想办法重新找到【食骨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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