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并非败给了五条悟,只不过输给了人类盛起的大势而已。” 话题一转,我又前后矛盾地,一本正经地补充:“啊不过,我自己是绝对不信命运这种玩意的,退一万步说,哪怕我曾经见证过血海深仇的两个家族雪下结盟,却也知道有些对立是绝对无法化解的,比如人类和咒灵……话又说回来,我理解如果没错的话,你们咒灵不是不灭的存在么?人有生老病死,百年后,他五条悟寿终正寝了,到时候的局势怎么样,谁又说得好呢?” 说着说着,我一回头,注意到漏瑚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的坍塌物坐了起来,像是失血过多,又听着我的话出神。 于是我又干巴巴地打补丁:“唔,这个话也没有在暗示什么的意思啦,我就是随便说说。” 五条悟似乎是听见了,隔着远远的距离,抬起头冲着我的方向,咧嘴笑了一下。 “……”我无声炸毛,逆反心起,立刻扭头,对着漏瑚大声地,唯恐下面人听不到似的说:“回归正题,你问我你们可笑不可笑,我的回答是——怎么可能!” 我骄傲地拍了拍胸口:“桃桃我啊,可是标准的帮亲不帮理,要不是人类方最初接纳了我,有你和花御在,我最后会选择那一边还真不好说。” 漏瑚终于在我漫长的独角戏后说了第一句话:“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是熟悉的不好好说话的味道。 我满意了,更加骄傲地抬起头:“当然,骄傲在我很能认得清自己啊!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分的清,有些事情,比如说,为了一个族群而像火焰一样燃烧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稀缺,又是多么的昂贵——那可是圣人才会做的事情!” 我伸出手指,有些失礼地指着漏瑚的鼻子,咄咄逼人道:“你看,你现在都快死了,我也没什么从你身上谋求的东西,也就是说我接下来的话都是真的,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听好了!你这个被五条悟打两下就自闭的家伙——” 想了想,坐着的看人的气势还是不够强,我又吭哧吭哧地站了起来,中途还因为踩到半凝固的血泊险些绊了一跤。 我气急败坏地打开咒灵伸手意图扶的手,一手叉腰,抬高了声音。 “在我这个第三方旁观者的眼里,无关立场,无关善恶,你们这样为了自己的种族而奋起反抗的行为,简直——帅爆了好吗!”没有管从天上坠落的血雨,也没有管已经被浸透的里衣,我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了那个艰难的冬季,漫天的鹅毛大雪,只不过,唯一的不同是,木叶终究走上了和平,而这里,斗争将永不停歇。 “……为一个种族的荣誉和未来冲锋陷阵,无畏燃烧的行为,又怎么称得上是滑稽可笑呢?” 我想起了前不久某个番的一句话,觉得很适合当下,也拿来用了: “你问作为观众的我看如何,那我的回答只有一个——” “为汝等精彩的演出与谢幕,献上雷鸣般的喝彩。” …… “雷鸣般的……喝彩……么?” 咒灵低声地重复我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突然轻而易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很好!” “——既然观战者在落幕时给予了高度的夸赞,作为这场大战的表演者于情于理都该送出回礼!” 他爆发出一阵大笑,骤然伸手按进头颅,徒手刺破山脊般的骨骼,从那永不停歇的火山中,硬生生剖出一团光来! 但那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光,只是因为表层的温度太高,乍一眼看去,才会错认。 “光”的实体是岩浆与高温的大地色,丝毫不用怀疑,那就是这个咒灵力量的核心。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随着这颗核心的脱离,本就在缓慢流失生机的漏瑚本体犹如干涸的河床,寸寸皲裂。 “来!”大笑中的特级咒灵浑不在意,“拿去玩!” “漏瑚,”被突然的这一出直接搞懵的我,此刻全凭本能在回话,“我并不是——” 我并不是你的同类。 我不是站在你这一方的支持者。 也并非意图从你这里获得什么。 当你死去,我不会为你哭泣,更不会继承你的意志。 所有的人都会弹冠相庆,庆贺又一个威胁消失在了世界上,而我……作为观众的我,只不过是发出几声并没有实处的感慨,又怎么能到坦然接受这一份回报的地步? ——但正如女孩自以为的,她的行为有多不值一提,于咒灵而言,正是这一份中立的评判与承认,才是这个世界从来不曾给予过他们的。 她非人与人结合的特质,给了他们夹缝中一点点零星、几乎不可见的善意: 无关立场与动机,为吾等如小丑般的挣扎献上雷鸣般的喝彩。 大地的咒灵嘶哑地,短促地笑了一声。 在人类的歌剧中,演出者会对观众的喝彩予以返场感谢。 那么作为演出的败者——即便是败者,返场回馈观众也是说得过去的吧? “推推搡搡的未免太过于矫情!”他厉声打断女孩苍白的推辞,极度不耐烦道,“还是说你看不起我这熔岩地心之火?” “……您这是在强买强卖。”人类女孩用力地、连续地眨了眨眼——这很有效,那异色的眼眸中,不合时宜的水意被强行地遏制,但女孩没发现的是,她口中的称呼变了。 “哈,”漏瑚发现了,只是崩毁已经逐渐蔓上了他的头部,于是谁也看不清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神色:“有一个存在跟我说过,善意基本就是强行推销的东西……那我也拙劣地效仿一下好了。” “使用积攒了几代乃至千年的怨恨和恐惧,大地的咒灵所凝聚的核心,给你当做与那个森林之子抗衡的底气——” “可,”方才发表了一通堪称精彩绝伦演说的女孩完全没有了那份锐气四溢的气势,她似乎不擅长应对善意,此刻翕动着唇,拒绝的话语苍白而无力:“这一份善意未免过于厚重……” 是的,她当然不擅长应对善意。 就好比一份随手的搭救能够记上很久,为此即便怕到发抖,为了报恩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对上咒术界的最强。 就好比一个意味不明的提醒也可以好好珍藏在心,在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塌方的地下世界会傻乎乎地去拥抱一个前一秒还对自己下死手的傀儡咒灵。 ——是的,花御临走前是恢复了一点意识的。 作为多年陪伴的伙伴,漏瑚收到了他最后的传过来的意识。 但对于那份死亡讯息,他前不久还在啼笑皆非,甚至几分钟前都没有放在心上。 总归,在咒术界,敢对咒灵付出善意的人类,早就已经绝迹了。 她究竟知不知道,哪怕强弩之末,他作为一个特级咒灵的临死反扑,也足以带走一个孱弱的肉.体? 是什么给她的勇气将他从深坑中背出,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让她敢对着一个咒灵发表那一套长篇大论? 笑话?她以为咒灵是那么好感化的么! 天真又愚蠢。 被咒术界断定“诞生于恶”、“绝无善意”的咒灵不耐烦地抬了抬手。 咒灵眼中天真又愚蠢的女孩于是停下了话,慢慢地低下头,双手捧着接过了这一颗熔岩之心。 流淌的岩浆落入纤细的掌心。 大地在手中融化流淌的触感让女孩禁不住战栗,几度将写轮眼灼伤的光随着女孩呼吸缓缓收敛。 那是足已焚烧一切的,连存在的概念都会湮灭的诅咒。 “比之你口中的那位森之千手又如何?”漏瑚自傲道,“既然自称将与森林长伴,怎么不可以配备能够将森林燃尽的山火!听好了,能力不对等的陪伴只可以称为附庸,持有我漏瑚火焰的人类又怎么只能做一个附庸!” ——只是一个不甘心的挣扎而已。 漏瑚想。 并不算什么感谢。 也不是什么馈赠。 真要说的话,只是一个被纠缠到忍无可忍的打发物而已。 不足为道。 但女孩似乎不那么想。 “……当然,”她大声的回应带着哽咽,“当然!感谢您这一份厚礼,我——” “……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你还是过意不去。”咒灵颇有些自嘲道,“也是,极恶的存在突然送上自称善意的东西,理应感到惶惶不安……那这样如何?” 刚才的一番大动作耗尽了他仅剩无几的生机,逐渐在死去的特级咒灵浑身泛上了和花御一般的灰白色,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和,“向我道个别吧,随便什么样的都行。” “道……别?” “送别歌,你不是给花御吹过么,”他平淡道,“挺好的,就那个吧。” 此时此地没有叶片,脸上犹带泪痕的女孩不假思索地便开口唱。 不成调的、没有歌词的小调在破败的交战角断断续续响起。 这当然不是什么赞歌,也并非送别曲,只不过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结束后一个上午辛苦训练的幼童睡成一团,一片落入掌心的树叶被放置于唇边,于是,它便诞生了。 它曾被哼唱着,伴随疲惫的,被人类排斥恐惧的尾兽入眠。 被吹奏着,赠予陷入永眠的森林诅咒。 现在,轮到他了。 大地的咒灵在断续的,破碎的安魂曲中极目远眺,仿佛要看清那被茈撕裂的天际,看清那在天际中无力坠落的,最后一个同伴。 挺好的。 他想。 比起死在那个五条悟的手里,承认被一个小姑娘打败也没什么。 没错——他被打败了。 在最后的最后,他感受到从接触的土壤中传来的,从未有过的暖意。 咒灵是感受不到温暖的。 咒灵是感受不到善意的。 他是诞生于人类对大地的憎恶与恐惧中的咒灵,一直以来,他便以这源源不断的恶意为食,作为维系存在的根本。 但有一个人,她毫无保留地,炙热而信赖地“爱”着森与大地。 ——你最后所向我传达的,就是这个吗,花御? 漏瑚无声地动了动嘴角,习惯性地,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知道的嗤笑。 现在,他也感受到了,这一份能足以将他毁灭的“爱”。 没有厮杀的打败是存在的,不用耗费咒力的祓除是存在的。 灼热滚烫的熔岩之心在人类的手心缓慢地流淌,它的主人寸寸龟裂,化为尘埃,消散无踪。 ——来自异世界的人类啊,大地与火的诅咒已经被你祓除了。 我……确实,遇到了美好的东西。
第118章 拥抱童话 海潮退去,天空化蓝,错乱的时空归位,这场针对五条悟展开的阴谋就这样经当事人之手,以全面碾压的姿态强硬地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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