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薇想到这,笑道:“只是,诸位却不知。这两出戏,是出自同一位作者之手。” 场内一阵低低的惊呼。有两出戏都看过的贵妇,颇觉不敢置信:“这两出戏题材、类别,风格,都天差地别,竟然是同一个作者写的?” 安妮也怔了怔。 “确实如此。这两出戏是我从阿巴特带来的,系出一人之手。” 倘若真是这样,恐怕戏剧界要出一个年轻辈的新秀了。 皇后已经被她们三言两语中透露的信息勾起了好奇心,又十分为难: “唉,我真想亲眼见见。只是女子出嫁之后出行,没有丈夫许可,随意出门是违反戒律的。陛下没有应允,我怎能擅自出宫?” 海瑟薇笑道:“如果是您的愿望,想必玫瑰花剧院的老莱斯利,很愿意教演员进宫表演。这对于他,是一种殊荣。” 安妮看了她一眼,少见地附和道:“对呀,陛下这么宠爱您,召演员演几出戏,不成问题。莉莲你嫁到皇室后,还没有行使过女主人的半点权利呢!” 皇后怦然心动,迟疑了一会:“等我问问陛下。” * “皇后下了第一条懿旨,你听说没有?” 自从传出皇室下令让两出阿巴特来的戏剧直入宫廷之后,玫瑰剧院的休息大厅更是日日爆满。正在等待入场的贵族青年耳语,交流着皇室八卦。 自那位妖资艳逸,貌动波拿的皇后入主宫廷之后,第一条以皇后为名的懿旨颁下: 召演员进宫,出演戏剧《牡丹夫人》、《错姻缘》。 “你们说皇后会更喜欢哪一出呢?听说贵族们支持牡丹夫人,奥科特和第三等级的那些人,大多支持错姻缘。克雷梦特,你和奥科特听说关系不错,你说呢?” 坐在稍微偏僻一点的位置上的克雷梦特,正双手交叉,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目光迷蒙,在出神。 贵族女眷们纷纷半遮着羞红的脸,悄悄瞟他。青年们妒忌已久,不放过任何一个扯他入话题,恶意攻击的机会。 闻言,克雷梦特“啊”了一声,似乎才从深邃的思考中回过神来,抬眼去看众人。 他黑色的长发微微带卷,波浪一样流下来,只一根绸缎轻轻一系。衬得他肌肤越发白皙,甚至在阳光下,白得有点透明;绿眼眼睛越发梦幻,像春风吹过的湖水。 “多美好,应当都喜欢。” 这位美少年温温柔柔地回答。 他的气质与语调,总是高雅柔软的,毫无攻击力,却又总是带着一点儿梦游似的呓语。 “和稀泥!你这个......”一位贵族青年不满,想口出恶语,却险些被女人们的眼刀扎成筛子。 咚——咚——咚——一 一旁玫瑰花剧院的管事连忙拉响了钟,清清嗓子,阻止了这些惹不起的少爷小姐们之间的眼风:“新一场开始了!看牡丹夫人的,请往右边走!看错姻缘的,请往左边走!” 克雷梦特走向了左边。 左右两边泾渭分明,右边以头戴羽毛的漂亮帽子、披着卷曲浓密的卷发,涂脂抹粉,全身的缎带、褶皱、蝴蝶结密不胜数,穿长背心,蹬着高跟鞋的贵族子弟为主,左边则以以打扮简朴得多,更少阴柔之气,戴着黑色礼帽,生机勃勃的第三等级富庶子弟为主。 其中,克雷梦特鹤立鸡群。 他的穿着比那些富庶的第三等级绅士还要简朴,但静谧澄澈,顾盼之间的天然之美,叫包括贵族子弟在内的所有外在的锦衣华服、珠光宝气,都在他跟前做了庸脂俗粉。 人们便悄悄议论他:“这是王后的远房表弟,他的母亲,就是下嫁第三等级大商人的著名美人,可惜了。听说他前些年在外国学习古典文学,晚宴逆流后才返回卢士特的。” 钟声一声接一声催促,人们走入室内,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克雷梦特落入座位,专注地看《错姻缘》的第一场开演。 幕布垂下,大海上一艘叫做百合号的上流人物的旅行船,正在举行晚宴。 舞会上,觥筹交错。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位贵家族的千金小姐,夜莺。 自从晚宴逆流之后,女人不能上船的规矩就渐渐湮灭了。 夜莺尚且未婚,是当地有名的贵族美人儿,只是家族为了继续往上爬,有心为她择一乘龙快婿。狂蜂浪蝶得到消息,便在舞会上紧紧包围着她。 只是这位光彩照人的美女,虽然声音婉转,容貌美丽,却不是惯常的千金花瓶。 金碧辉煌,脂粉堆里,贵族子弟们装扮华丽,阿谀奉承。夜莺拿扇子挡着脸,表面仪态丝毫不乱,内心独白,讥讽地唱道: 看他们簌簌的脂粉落在地, 啊,胜过我雪肤花貌天然色! 看他们千篇一律的咏叹调, 啊,胜过我妙语连珠书百卷! 看他们追腥逐臭,见富贵眼珠儿红, 啊,胜过我蔑视门庭、心底一线傲气存! 连用三个“胜过”,实则轻蔑之情全出,妙! 观众们在下面低叫好,克雷梦特品味着三个“胜过”里跃然而出的人物性格,微微笑了起来。 场上的浮浪子弟全都被夜莺不动声色地打发了,没有一个,能邀请到这位小姐跳舞。 男士们蜂拥于夜莺身边,一一败退之时,女士们中的视线却逐渐凝聚在场内一位异军突起的男士身上。 他带着半边面具,穿着礼服,英俊非凡,舞步翩跹。衬得全场男士都灰头土脸。 女士们纷纷晕生两脸,摆出姿态,希望得到邀舞。 只是这位绅士未免傲慢,寻常女士,竟然得不到他一青眼。 女士们齐声唱道: 西奥多,西奥多,阿波罗!你自何处来? 你神秘莫测, 你貌若天神, 你当为我倾心! 你却视我不见! 傲慢! 傲慢! 你璀璨如星, 将为哪处停留? 夜莺旋转,羽毛扇掩藏轻蔑,推拒,推拒,渐渐入舞台中心。 西奥多旋转,嘴角一抹神秘微笑,错身,错身,渐渐入舞台中心。 两人的背碰到了一起。 聚光灯下骤然打下。抬眼,对视。 两颗明亮的星星在此相逢。 众人屏住呼吸,以为一见钟情将发生了。 “这个女人是谁?瞧她故作清高,呵,一个空有模样儿,枉自膨胀的贵小姐!” “这个男人是谁?瞧他目空一切,啐,一个绣花草包儿,自高自大的花孔雀!” 谁料得两位出众之上的人儿,因为过于自信,一见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方,只相看两厌。 他们在舞会上针锋相对,言辞幽默中带着讽刺,互不相让。 台下观众时不时看得发出一阵轻笑。 两人的交锋里,最终还是夜莺略输一筹。 等舞会结束,积了一肚子气的夜莺,派自己贴身侍女红妹去打听这个人。 红妹回转过来,告诉夜莺:西奥多是第三等级的一个商人,不知道花了什么手段,混入了船上。 红妹愤愤不平:“他身份卑微,尚敢作弄您!我这就、趁势风雷去,禀告主家,叫他游回岸去!” 夜莺愣了一愣,没有想到气度非凡,英俊过人,和她互相讽刺了一整个晚会,甚至压过她一头的西奥多竟然份属第三等级。 观众听到夜莺内心独白,唱道: 他可憎, 他可厌, 他自高自大惹人恨, 有意告爹妈,雪我今朝恨。 唱罢,夜莺做起身的动作。 观众心里一紧的时候,忽然见夜莺又坐了回去,对着镜子陷入了沉思,唱道: 我平生蔑视门庭论,岂为私恨弄权势? 呀!险些妄作下流辈! 便叫住了红妹:“罢了。你也不许出去张扬。倘若再遇,我一定凭自家本事,叫他恭恭敬敬地道歉。” 红妹一下子笑了出来,再不见装出来的愤愤,拿手掩着嘴唇,独白:“撒娇使性藏善良,芙蓉笑面掩傲气。我红娘没有跟错人。” 舞台上,幕布拉下,夜莺、红妹暂退。 忽然转到了商人西奥多的视角。 商人西奥多正独白,自陈身世: “看厌趋炎附势,见腻爱慕虚荣。我改头换面变姓氏,男爵且做行商人。” 原来西奥多本系男爵身份,他是家族中的叛逆子弟,游学归来,不屑于与那些冲着他继承人身份人来的爱慕虚荣的女子敷衍,厌烦了无止境的觥筹交错、晚宴舞会,因此跟伙伴打赌,以第三等级的身份混入一艘贵族旅行船。 观众为这一变故惊了一下。商人西奥多原来是男爵? 便听西奥多唱道:“见侍女,探身份。那小姐,难道心胸狭窄难容人,倒叫我,赌约破灭?” 他冷笑道:“我且试她一试!” 此后,果然,夜莺与西奥多在船上各种场合碰到时,你来我往,互相试探,希冀压下对方一头。 却有输有赢,恰恰棋逢对手。 随着一系列的啼笑误会,两人对彼此了解渐深,在多次交锋之后,发现两人内心一样的傲气,一样地厌恶虚伪而一切往门庭看的风气。 夜莺看似傲慢,实则多情善良,愤世嫉俗。 西奥看似自高自大,实则才华横溢,内心细腻。 “原来他本知心人。” “竟然她是真心人。” 两人间不由却情愫渐生。 冤家顿作知音侣。 在整个场内,都弥漫起一种甜蜜的氛围。连观众都看得会心一笑。 正这当口,他们之间频繁的往来、渐生的情愫,却被夜莺的母亲知道了。 这是一个一心想把女儿嫁个好门第的贵妇,得知女儿竟然私下和一个第三等级的商人来往,怒火中烧,愤而软禁了夜莺。 夜莺全然不惧,委托了红妹,为她传递书信,穿针引线,与西奥多私下相见,海誓山盟。 两人私下见面日益频繁,纸包不住火,终于叫夜莺的母亲和家族知道了。 男女私下定情,实在是一桩丑闻,何况还是贵族女儿和商人小子。 在月黑风高的一个夜晚,西奥多怀揣着甜蜜,被以夜莺的名义约了出来。说是要商量私奔。 西奥多犹自在甲板上思忖着:我虽爱她不论门庭事,却不能误了她。今夜但将表名姓,从此与佳人订婚盟,两家永结鸾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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