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修出身于一个小贵族家庭,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 她的家庭早就败落了,空有贵族名头,为了支出一些不必要的贵族款项,甚至不得不到处借债。 因负担不起家里几个女儿的嫁妆,也因渐渐掏不出香火钱,交不起层层的税,缴不上十一税了。 于是,作为神教忠实信徒的家庭,就把最小的女儿,送进了修道院,作为终身侍奉神的修女,以换来家庭负担的减轻。 但玛修是一只天性爱自由的鸟儿,她曾经可以花上一整天,为自己编织一个增色的花环。热爱花花世界,喜好美好生活。她不愿意被送入清苦的修道院。 何况,他们家交不起钱,是白送进去的,还是终身侍奉,进去了等着她的,只有一辈子的清贫与劳役。 但是,她没有任何选择权。 按照传统和依据神教戒律的法律,未成年的子女被送进修道院,是不需要子女自己自愿的。 她被捆绑着送进了一所女修道院。 修道院中的生活一如玛修所料。 那围墙里,只有潮湿的石头长廊,黯淡的的灯盏,狭窄而带着栅栏的祈祷室,清一色的黑长袍,旷久的幽静,浑浊的钟声,她的“姊妹们”忧郁麻木的脸。 祈祷,劳作,学习神典。 当天蒙蒙亮时候,公鸡还没有喔喔的叫,她们就必须起来劳作。 一直到太阳都落下去了,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回来,才有一点儿清汤寡水果腹。 唯一的例外就是跪在神像前祈祷的时候,女孩们可以偷偷地觑那神像上和她们黑乎乎的袍子不一样的彩色油漆。 在生活中处处布满的,是无止尽的刑罚。 一次,一位修女因为爱美,私自脱下了黑色长袍,就被管理她们的年长的“姊妹”拖走了。 这位修女最后是赤身露体,身上被遍着血痕拖回来的。 玛修越来越害怕,越来越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她爱清甜的空气,怀念家里的晚餐,想念父母和兄弟姊妹,想念路上经过的洒满阳光的打谷场,暮归的羊群,想念乡下别墅前,清晨的时候,草地上升腾起雾霭。曲径通幽处,谈情说爱的少年少女。 她一次次地逃跑。 一次次地被捉回来,罚跪,禁食,鞭打......惩罚一次次地加重。 越是如此,她越是要逃。 玛修的倔强渐渐在整个修道院里出了名。 潮湿阴暗的石头长廊上,修女们开始窃窃私语地谈论她。 甚至有一些人开始敬佩她。 大家带着一点喜爱,叫她“小雀斑的玛修”。并且不吝啬尾音,把雀斑拖长了,念成了“可爱”。 她的活泼、倔强,青春,引起了修道院的院长的注意。 一个晚上,凄风苦雨的晚上,十三岁的她被叫去了院长的房间。 玛修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她咬紧牙关,把自己关了起来。但是,私下,谁都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毕竟,这在修道院中的修女中间,不是什么稀奇事。 人们不再议论她,不再叫她“小雀斑的玛修”。 因为她几次被强行带去院长那之后,肚子渐渐鼓起来了。 人们知道,她要死去了。 每一个怀孕的修女,都是这么处理的,孩子被取出来,修女被关在地下室,或者拿石头砸死。 玛修跪在祈祷室内一天一夜,她已经从神典中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她谋划了最后一次逃脱。 “寒风大作,冷雨潇潇。一个大着肚子的修女,艰难地消失在了围墙之外。” 林黛玉住笔,怔怔地看着故事的前半告一段落。 玛修的最后一次逃跑,在更加精心的策划下,在过往那么多次经验铺垫下,终于成功了。她消失在了围墙外,去往了她一心向往的外面的世界。 门外,笃笃的敲门声一阵阵地响。 “进来。” “小姐,一位先生来拜访您。” 什么先生能被海瑟薇放进来?林黛玉愣了一愣。 看见进门的是之前在革命党人那见过的欧内斯特,她又惊讶了一点。 欧内斯特原来是个十分阳光俊朗的活泼青年,一向仪容绅士,今天来见她,却似乎有点儿形容憔悴,甚至礼帽上都歪了: “抱歉,我刚从阿巴特赶回来,样子不大礼貌。克雷梦特是皇后的表弟,我托了他,帮我找你这的地址。” 他低低地道:“我找你,是有一件私事。” * 玛修终于逃出了一生的噩梦。 她一路逃跑,又饿又渴,屡次向路途上的人祈求帮助,他们全都以冷冷的畏惧的眼神看着她。 她一次次遭到了拒绝。 她无奈之下,来到了当地一户著名的慈善人家,想向这家以温柔善良著称的女主人化一点食物。 可是这家仆人和女主人的眼神,一样的,冷冷的,畏惧的,厌恶的。 她们看着她的修女服和肚子,一样闭上了门。 她在荒野里绝望之时,一个青年出现了,他主动向她伸出了援手,送她回去了她朝思暮想的家。 回到家里,母亲和姐姐看着她大起的肚子,满身的伤痕,抱着她痛哭流涕。 父亲和哥哥给她拿来了好吃的和好喝的,要她好好休息。 无意之中,她打翻了汤,舔了汤水的狗,抽搐着,最后一动也不动了。 她惊慌失措间,掩埋了狗,找借口说自己不小心打翻了。 然后,母亲和姐姐她们再一次端来了面包。 她撒给了小鸟吃。 小鸟口吐白沫,浑身发青地死去了。 她听到了母亲和姐姐的祈祷: 她亵渎了神明。 她违反了戒律。 孩子有罪孽。请神原谅她,宽恕她,她愿意性命赎罪的。 见到了父亲,哥哥看她的眼神。 冷冷的。畏惧的。厌恶的。 一模一样。 和什么一模一样呢? 她终于想起来了。和修道院里的姊妹们,教士们,修道院院长看她的目光,一模一样。 她浑身发抖着逃出了家庭。 可是,玛修发现自己无处去了。 所有人看待她的眼光,都和教士们的一样。 “黑乎乎一片,没有星子,没有月亮。下着雨。 仿佛,天地就是一个潮湿阴暗,永远不见天日的修道院。” 看到这里,欧内斯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侧过脸,拿手掩住了面容。 黛玉看到了他的衣袖晕开了一块。 “我会帮你出版小说的。”他在衣袖下闷闷地说。 她听到了他梗咽的声音。 他主动借着克雷梦特与皇后的关系,找到了这里,希望能看一看她的稿子。说他家有门路出版小说。 黛玉知道,他却只是,想看看她笔下的玛修而已。 “玛佩尔”逃出了神教的修道院,却没有逃出社会的修道院。恐怕是这个青年心里,一个无法解开的结了。 而她的小说,更放大了这种悲哀。 “你会成功的。”他说,按下帽子,拿了小说稿子,读了那一行标题:《社会修道院》。就要转身。 林黛玉看着他的背影,却叫住了他:“等一等。” 她递过去最后一页纸:“你漏读了一页纸。” * 玛佩尔的葬礼是不光彩的。没有祝福,没有体面,没有家人的送别。 一座孤坟,被零零留在墓园里。 墓碑上只冷冷地刻了一个名字而已。 看守墓园的老人正抽着烟,嘀咕着:“什么人都往这里葬,神啊,脏了地下的世界。” 他驱赶着那个哭哭啼啼的母亲:“喂,要去就快点去啊。别带白色的花朵。不洁之人是不允许被圣洁颜色的花束祭奠的。” 母亲唯唯诺诺应着,捧着一束枯萎的黄色小花到了自己悖德的孩子墓前,忽然惊悚迟疑地止住了步伐,惊叫了起来:“喂,看呐!” 老人不耐烦地嚷道:“瞎叫什么!” 却也瞪圆了眼。 最不光彩地出名死去的修女墓前,已放了一大捧新鲜的洁白花束,还沾着露水。 “这是谁放的啊?”老人和母亲都感到了疑问,他们望了一圈,只有乌鸦,荆棘。远处,一个淡淡的黑色剪影走远了,似乎是一个戴着礼帽的年轻人。 * 最后一页纸上,写着: “那个年轻人手里,似乎有一点微茫的白影。”
第129章 二十三 雨下尽, 早春寒逐渐散去,窗口的小盆花嫩黄的花苞挣出来了。 书店前排起了长龙。 雇员喜笑颜开地喊:“书还很多,不急, 不急啊!” 长龙慢慢蠕动,终于轮到了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他指着书问雇员:“这书很畅销吗?” 雇员惊异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还来买?” 他对道:“从前, 没这么多买书的。我好奇, 才排队。” 不是什么人都识字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有那个闲暇去买一本不实用的小说。 所以出入书店的, 无非是前两个等级的僧侣、贵族,再加上第三等级中的富庶者而已。 后面的人听得不耐烦, 扯着嗓子喊:“你买不买啊?整这老半天!” 男人闻言, 回过头横了一眼。 软趴趴的大鼻子垂在苍白的脸上, 显出一种恶心,目光盯着人, 却仿佛盯着腐鼠的猎食者, 阴鸷森冷。 说话的人被他吓得退了一步, 男人才回过头,摸了钱,拎了几本《社会修道院》消失在了小巷之中。 拎着装书的纸包左拐右拐,绕过了几条巷子, 男人在一处隐蔽的小门处,进入了教堂。 教堂里, 此刻站满了高级神职人员。红衣大主教闭目坐在阶梯高处养神。 一见他进来, 场内的嗡嗡声全都停了。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纸包。 红衣大主教张开了眼:“很畅销?” 男人低下头:“波拿的大部分书店的存货都清空了。听说着人紧急在印。” 一个矮个子, 贼眉鼠目地溜达进来,在众多高高在上的高阶教士面前缩了缩脖子:“玫瑰花剧院、荆棘鸟剧院、魅影剧院, 都座无虚席,场次早早订到了下一个月。” 红衣主教俯视了过来。 矮个子咽了一口口水:“......街头舞剧也都演上了。” 一位主教推开了教堂西边靠近市民区临街的小窗。 画着天使像的窗外, 街头舞剧的流动剧团,一个浓妆艳抹的女演员已经穿上了黑色的粗糙的类似修女服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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