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苍白而淡薄的亡者互相推挤着、飘忽地经过她身边,一眨眼就消失在了看起来无穷远的那扇虚界之门里。 ……不,她觉得自己看起来绝对不像是“死了”。 “劳驾?”她随手扯住一个飘过的死者,“你觉得我看起来死了吗?” 那死者呆滞地紧紧瞪着她,仿佛雕像一样面无表情(或者是它做不出表情)。斐莉达这才注意到,在它那张苍白的脸上,鼻子下方是一片光滑的皮肤——很显然,这位死者没有嘴。 斐莉达的问题显然惹恼了这位死者,它恼火地朝斐莉达伸出了锐利的手爪,看起来仿佛想掏出她的心脏。斐莉达轻巧地拨开了它,让它如同跳舞般在原地旋转了两圈,茫然地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不好意思,我忘了死者通常不会开口说话。”斐莉达一边道歉一边松开手,朝它吹了口气。于是那位心不甘情不愿的死者就被吹走了,径直飘向门中,跟它的其他同伴们一起消失在了墨玉灯照亮的阶梯后。 她望着那随风而逝的亡者,忍不住浅浅弯起了唇角。斐莉达回头望去,这条路同样看不到起点。她不禁开始怀疑起诸神此举的目的。 转折发生得太快,她仍为蝙蝠侠投出的那一剑感到轻微的费解——不是为他的选择,而是为漫宿的诸多司辰究竟何以要让一个凡人来动手完成这件简单的终结之事。 如果他们真的那么想让她彻底死去,何必要等到现在?还是说,哥谭才是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以至于他们耐心地等待了成千上万年,就为了等到某一天,斐莉达真的选择回到了这座城市里? 蝙蝠侠在用剑刃打开那扇门的时候,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斐莉达很难从最后那一眼中判断出真实情况。哪怕他们曾经相识过许多次,她依然不认为自己完全了解他。 那么,她现在该怎么做呢?向前,走向那扇苍白至极的门,选择诸神为她安排好的终点,她渴望已久的安息?或者向后,走上那条永无止尽的道路,希望能寻得一个微茫的机会重归人世? 这是道简单的选择题,而那些安排了这个故事的司辰们似乎也从未考虑过她会选择另一个选项。 毕竟,时至今日,她确实已经累了。 斐莉达站在原地放空了片刻。远处的虚界似乎变得诱人万分,向她展示着变幻无穷的光芒,琥珀色闪闪发光的鹅卵石路面。那里有着珊瑚制成的运河和冰雪制成的庙宇,以及所有生命最终都需要得到的、无梦的安眠。 “你还在等什么呢?”那点点苍白的光无声地对她发问。“你曾经向我们祈求过死亡,只是那时我们无能为力。如今,你已经来到了你的应许之地。” 斐莉达眨了眨眼,转过身,朝远离那扇门的方向走去。沿着这条道路,被遗忘的诸神的怒火蜿蜒流淌,像一条河,像心脏的跳动。 死亡对她依然充满诱惑。 但她向别人许诺过,她会回家。 漫宿的道路有如迷宫,而每一个迷宫都有它的答案。最后,斐莉达在迷宫的中心停了下来。 在那里,一位老妇人正在等她。一位司辰亲身前来,确实算得上十分看得起她。 斐莉达不曾见过她——这位司辰没有参与那场诸神向她许诺的盛大仪式。但没有见过这件事本身就能说明这位司辰的身份了。 浪游旅人,一位遭到驱赶而永远无法踏足漫宿的流浪司辰,还有“笑鸫”、“蜈蚣”、“巡礼者”等许多别称。 斐莉达发觉自己不太能直视她的眼睛。她曾听闻过这位老妇人景象窃贼的名声——她会蛰走眼中的太阳,乃至于视力。 “你好啊,孩子。”浪游旅人友好地对她说,“你还是往回走了。我早知道会这样。诸司辰中,只有我喜爱故事,只有我知晓每一重历史。我也喜爱你的故事。我想恐怕没有任何存在会比我更了解你了。” “我没想到您会和其他司辰一样。”斐莉达礼貌地回答道。 她垂下眼睛,并不出意料地发现自己从脚尖开始渐渐变得像一幅用颜料画出的画:“我以为,在被诸神逐出漫宿之后,您至少会保有几分对他们的怨恨。” “复仇终有一日会到来,我也终有一日会造访辉光。”老妇人轻描淡写地说,“但我来这里,是因为只有我能来到这里,孩子。你真不该向回走的。”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斐莉达柔声问道。她的膝盖以下已经变成了一幅粗糙的画作。 “你已经让这重历史停滞不前太久了。数不尽的时间被消耗在这里,而你依然在续写故事。”浪游旅人耐心地说,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盘珍贵的颜料,“你知道蠕虫吧,孩子?那些想要吞噬一切的,能穿越历史钻进破绽的东西?它们从虚界的旧神尸体上诞生,因你的存在伺机而动,时刻准备着吞噬整个世界。” “漫宿不能让你继续存在下去了,小可怜。”老妇人感慨道,在她的脖颈上用白色颜料画出一串歪歪扭扭的珍珠项链。 “啊……我猜大概也是这样。”斐莉达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下一秒,她抬起眼睛,直视了那位据说会夺走视力的司辰:“但制定历史的是你们,自相残杀制造怪物的也是你们,为什么是我要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切呢?” 笑鸫抛开颜料盘,变成了鸟形,展翅飞了起来,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这也如她所料……他们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能停滞一重历史。 斐莉达动了动自己被画出来的手指,发现自己被以一种十分简单粗暴的方式阻止了前进:她变成了一幅画中的人物,于是失去了前方这个概念。 她只能啼笑皆非、满怀怨恨地盯着正在逐渐远离的那只鸟,直到她的视野渐渐失去其他的色彩。 接着,斐莉达看到,在她的视野中,另一个黑点正在靠近。那东西一点点变大,盘旋而下,最后如一道狂风般一口咬住了她,扑扇着翅膀把她叼了起来。 “……??”斐莉达震惊地看着飞来带走了她的那东西。她甚至不知道该把它形容成动物还是物品。 从形态上,那似乎是一只蝙蝠状的袖珍版滴水兽——或者说,那是一只石像鬼宝宝。 蝙蝠侠回到韦恩庄园时已经晨光熹微。这一夜的混乱让他满心疲倦,甚至已经提不起愤怒的意愿。 小丑和其他疯子被重新关回阿卡姆疯人院的牢房里,这次全面越狱事后被证明只是一位被收买的守卫在遭受内务部调查时进行的无意义报复。但仍然有四人死亡,三十几人受伤,十七辆车和两座建筑被点着了,一座仓库被洗劫一空,另外还有半个街区需要花上一周时间清理毒藤女留下的植物和泥土,并且修好下水道。 他拖着披风走回空荡荡的韦恩大宅,只觉得脑中的一切都如灌铅般沉重。 过去的这一年中,他犯下了太多错误。有些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有些人则需要为他的错误忍受截然不同的失去。 他心中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而他的行事方式也随之改变。也许这就是他本应该保持的状态:只有他和黑夜,没有朋友,没有报纸上的故事,也没有怪物们。 他本不该放任自己偏离轨道……放任自己相信错觉,以为自己可以和别人一起。 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自己可以幸福美满,不再孤身一人的幻想了。 “布鲁斯少爷,请告诉我你近来为什么表现得如此……魂不守舍。”管家为他端上茶盘,“我注意到你在谈话中走神的频率大幅上升了。你甚至减少了夜巡的时间……如果你已经决定要从那非人的生活中解脱出来,请务必告知我,想必那是我这一生所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幸福。” “我不知道,阿尔弗雷德。”蝙蝠侠疲倦地回答,“最近我觉得自己所做的只有伤害他人和缔造怪物。所有我所触及的最后都只会走向这二者之一。” “一派胡言,布鲁斯少爷。”管家皱起眉头,“哥谭是座严酷的城市,有其他所有城市都拥有的问题,以及超过份额的社会不适应性精神病患。现在是罪犯机会人人平等的美国偶像时代,每个患了妥瑞症的阿三阿四带着一个化妆盒就敢自称是下一个小丑。这绝非你的过错。” “又或许我只是想从我的幽灵们中脱身,阿尔弗雷德。”蝙蝠侠摘下自己的头盔,疲惫地说,“近来它们纠缠着我,甚于以往。杰森……芭芭拉……那些依靠过我,信任过我的人……我辜负了他们。我辜负了一切。” “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久久地凝视着他,语气悲哀地说,“你还年轻,你才二十七岁。一切才刚刚开始……你不应该让自己背负这么多。” “我如今已经明白了。幸福快乐这个词或许不适合我。”蝙蝠侠的手轻轻落在管家肩上拍了拍,“我要去睡了,阿尔弗雷德。记得联系卢修斯,让他捐一笔钱给GCPD,好让他们换一个新的蝙蝠灯,最好是激光光的。” “你真应该换一个人来为你料理这种事情,布鲁斯少爷。”管家脱口而出,“某个绝不会抱怨你的冒险行为的人。” “我很遗憾不存在这样的人,阿福。”蝙蝠侠的披风消失在楼梯拐角,“辛苦你了。” 管家站在原地目送蝙蝠侠离开,他忍不住陷入了短暂的幻想。也许有某个美丽纤细的女性此刻正在卧室中等着他的少爷。 她应当有着温柔俏皮的笑容,眼眸明亮,在毁灭和灾难面前依旧能保持平静和从容,和他的布鲁斯少爷一样将哥谭视为珍视的家。 他们会在晴天出去约会,在河畔的咖啡馆聊天,在月光下共进晚餐,在入睡时跳舞,窝在同一张床上听着雨在檐上低语。他们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布鲁斯童年时最喜欢的电影院,把欢笑声散落在这座阴暗的大宅中。 而阿尔弗雷德那时会面带微笑看着他们,不需要说任何话。他们会幸福地共度余生,直到布鲁斯的脸上爬满皱纹,而她长出白发。他们的生活会点缀着起居饮食的问答,家长里短的对话,和世间任何一对美满的爱侣一样。 然后,阿尔弗雷德从美丽的幻象中回过神,面对着空荡无人的韦恩大宅。他迟缓地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似乎把角落里一幅画着坐在扶手椅上的黑帽美人的装饰画想象成了一位真实存在的丽人。 老人头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刻骨的失望。就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那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一样。阿尔弗雷德转过身,静静地离开了前厅,下到蝙蝠洞里,去饲喂那群不停翻腾、沙沙作响的蝙蝠。 蝙蝠侠独自走上韦恩大宅的楼梯。他脱下披风,扔掉手套,脱下上衣,最后走进他的房间里。他的内心深处迫切地渴望着,想要从某个人那里得到抚慰……一个他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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