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的大氅飘在风中,犹如翻飞的羽翼,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黄天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望见云苒的身影,梓菱立时迎了过去:“苒苒!” 云苒脸上挂着泪,发髻乱糟糟的,裙摆也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 再闻及她身上浓重的妖气,梓菱蓦然腾起杀意:“你遇到那群畜生了?!” 连忙摇了摇头,云苒安抚道:“女君,我没事。” 目及她肩上披着的鹤氅,梓菱下意识抬头往外望了眼。 只见冗长的天梯上立着一道挺拔的青色身影,遥遥地望着,没有任何想要离去的意思。 内心抽了一瞬,梓菱有那么些想把这丫头打晕了推给他,可她又害怕,害怕男人的心一如既往的不可靠。 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抬手抚上眼前哭得花容失色的一张脸,梓菱满眼心疼,莞尔道:“乖,别哭了。” “嗯。”点了点头,云苒连忙抿紧唇,乖巧地抹干净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目光扫过周围站着的诸多仙子,梓菱恢复肃然道:“人都到齐了么?” 仙侍与法力低阶的小仙子都在华阳洞内,眼下台上聚着的只余有能力催动十方阵的天仙。 话音一落,人群里立时就有人扬声答:“回女君,还有小芜!” - 兰溪一侧,树木俯倒,草地焦灰,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变得浑浊不堪。 不远处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邢泽领着几名巡逻兵阔步而来。 目及水中飘着的禽类尸体和死鱼,他俊朗的眉宇轻皱,愈发觉得自己这是在助纣为虐。 不多时,身后有人来禀:“阁主,咱们派去蕲春谷巡查的人,被东岳的大太子杀了!” 眼神微动,邢泽问:“为何?” “据说是截了一名蓬莱仙子,而那仙子恰好是大太子的人。”禀告之人目光有些闪躲,邢泽一眼就瞧出了是怎么回事。 眸色沉下一分,邢泽冷声道:“此等无.耻之徒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本想着让阁主替自己人讨个公道,不承想对方竟是这个态度…… 连忙应了声“是”,这人咽了口唾沫退至一侧,不敢再言一句。 穿过这片树林,众人要找的小芜正就蹲在灌木丛旁边。 把怀里抱着的金雕仔仔细细藏进枝叶里,小芜交代道:“雕兄啊,我来不及把你送到华阳洞去了,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千万别乱跑呀!” 这只金雕已有百岁,即将步入化形期,小芜割舍不下,到底是想了个法子把它暂且藏起来。 麻利地处理妥当,小芜撅着娇臀起身,朝观星台跑去。 然这一幕正巧就落在行在远处的修罗族人眼中。 一群生长在幽冥的糙汉,何曾见过此等软嫩娇甜的仙女? 眼眸放光,其中一名校尉二话不说就迈开了步子,想把那小姑娘抓过来。 脚下蓦然袭来一道威压深重的煞气,惊得此人顿时刹住步子,紧接着,寒意逼人的嗓音从身后响起:“作甚?” 幽幽回身,校尉不解道:“阁主,左右这蓬莱也是要被做成红.灯区的,属下先将她抓了,有何不可?” 负手在后,邢泽脸色很难看:“如今大业未成,尔等脑子里便全是淫.秽之事,既如此罔顾军法,本座不介意现在就将你做成灯笼挂起来!” 在修罗族,哪怕是魔尊,也得给鸣雷阁阁主一分薄面,毕竟苍寰是爱才之人,而他修为醇厚,正是练武的奇才。 全然不敢顶嘴,那校尉忙缩起脑袋,拱手道:“属下知错!” 刻意落在众人身后,几步之后,邢泽停了下来,转身,给前方着粉衣的小姑娘弹了个防御结界过去。 其实小芜已经觉察到有诡异的气息在靠近,脊背冒出冷汗,她闷着脑袋就往前冲。 是以,这道防御结界突兀地罩下来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下意识回头望去,小芜在林间深处捕捉到了一袭墨袍。 那人身形挺拔,一派英武之姿,可明显是修罗族人,为何要护她呢? 这个问题,邢泽自己也并不十分明白。 许是因为她救的金雕与自己是同源吧? 身为一只黑鹰,他生来就没有母亲,从前,当桑洇回忆起与母亲的往事时,他总会十分羡慕。 羡慕有那样一位温柔贤惠的女子能抚养他长大。 愈是缺失什么,便愈是想得到什么。 是以,五百余年前,当他不慎身受重伤,被打回原形跌落在西岐的皇宫里时,才会那样容易被邝碧的温柔所缚。 一直到此刻,他才瞧明白,邝碧根本就不是因爱生恨,而是从未善良过,她的恶是与生俱来的。 当年对他的悉心照顾,不过是在演戏罢了,她想要借此塑造一个温煦良善的公主形象,好以满足她的虚荣心。 如此虚伪恶毒的女人,他却许了她几百年的情真意切,对她唯命是从。 心头蒙上浓重的阴翳,邢泽沉浸在悔恨的深海里无力自拔。 如若,他当初遇上的是一位蓬莱仙子该多好? 或许,他也会愿意像桑洇那般,舍弃这条命,与她同生共死。
第79章 诉离愁(四) 小芜适时赶到了观星台,十方阵如约进入了炉火纯青之境。 与此同时,修罗族的大部队也在云层后现出了行踪,远远的,可以望见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正就坐在太师椅上。 紫袍裹身,鎏金纹散发出妖力浑厚的光芒,他姿态闲适地坐着,手里端了一杯茶。 果然在大恶之人面前,众生皆为蝼蚁,害死她蓬莱这般多无辜的生灵,竟犹如过眼云烟,未有丝毫愧疚。 双手紧握成拳,梓菱眼底盛满愤恨。 拂袖踱步,她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青儿!” “芊芊?”眉心一跳,梓菱立时迎了过去,“你回来作甚?” 一把握住面前人的手,潇芊道:“蓬莱有难,我岂能独善其身?” “你既然嫁出去了,那便不再是我蓬莱人,这里不需要你,快回去!”梓菱扬声,狠心甩开了她。 莹亮的眸子微垂,潇芊抿唇,眼底漫上两分水意:“我已经同郎君和离了。” “什么?”梓菱颦眉,“发生何事了?” 摇了摇头,潇芊无暇细说,只是道:“此生,只有蓬莱不会负我,是生是死,我都要与你们在一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无需再问,可梓菱委实没有想到,竟然连真君也是无法托付终身之人? 握住潇芊的手腕儿,她神色变了变,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这丫头是个清明有主见的性子,大抵也没什么好劝的。 心念一转,梓菱看向站在一旁的云苒与箬蕴,恳切道:“那尔等三人,务必守好阵眼!” “是,女君!” 启动十方阵非一朝一夕可成,须得汲取日月灵气三天三夜,也就是整整三十六个时辰 但修罗族打了个措手不及,是以,她们得牢牢守住这最后两个时辰。 有三位金仙坐阵,观星台上散发出的光芒愈发浓烈了些。 遥遥望去,苍寰一眼就瞧见了潇芊:“那是?” 闻言,心腹旭尧立时倾身道:“回魔尊,那便是清源妙道真君明媒正娶的发妻,潇芊仙子。” “哦?”狭长的眼眸稍眯,苍寰唇角提起弧度,“确实是个尤.物。” 许是因法力太强,他周身威压极重,哪怕只是平心静气的一句话,也仿若拥有能震碎云霄的穿透力。 此人化形已有三千年,但因他原身是蛇,在蛋里时还修炼了一两千年,是以,如今也年近五千岁了。 形容算得上端正,尚未生胡须,只不过眼角堆了些皱纹,用以彰显岁月沧桑。 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苍寰吩咐道:“待破阵之后,就把那个女人给本尊抓过来,金童虽是死了,但这笔账,本尊可以同他的儿子算。” 当年巫妖两族打上天庭,金童神君拉上他的父亲妖王一齐献祭天地,虽是一命抵一命,但母亲却因此郁郁而终,还有修罗族战死的诸多将士。 如此血海深仇,他魔尊苍寰才不会善罢甘休! 旭尧端了一盘老鼠干上来。 于是苍寰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喝茶,继续悠然自得地候着,派了属下黎洛上前交涉。 黎洛乃冥雨阁阁主,法力不及邢泽,但在修罗族也是能呼风唤雨般的存在。 负手矗立,黎洛眺望前方道:“女君又何必再做无畏的挣.扎呢?不如多保存些仙力,替咱们修罗族培植花草,养育仙子,不是更好么?” “我们魔尊是惜才之人,自然不会亏待女君的。” 养育仙子,然后再送到他们这些畜生的床上去? 简直恶心得令人生理不适,梓菱理都不想理,只兀自转身施法,在观星台四周落下一圈状似围栏的冰凌。 冰冷摄人的寒意顷刻间扑面而来,黎洛避犹不及,纵使相隔甚远,眉梢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显然,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顿时收起漫不经心,黎洛面上的神色明显紧张了几分。 见他如此,梓菱便知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法力大半压制在观星台,连青萍剑也早已化为结界,眼下的她定然是无法使出如此强劲的冰雪之力的。 这不过是蓬莱的幻术罢了,为的就是迷惑对方而拖延时间。 为了祝她一臂之力,桑洇适时上前,行礼道:“黎洛大哥,咱们许久未见,趁此机会叙叙旧如何?” 幽幽抬眸,黎洛眼神锐利道:“你既然还唤本座一声大哥,那本座也就好心劝你一句,魔尊待你不薄,你又何必为了个女人同他反目成仇呢?” 修罗族人虽是残暴,但最重义气。 他们四位阁主之间向来感情深厚,是以,黎洛的态度还算和善。 “今日是你们二人的婚礼,魔尊并不想让你太难堪,只要你劝女君早些束手就擒,魔尊大可既往不咎。” 声音顺着云雾遥遥传来,带着些缥缈空灵。 沉静与其对视,桑洇道:“桑洇已将元婴交给女君,自然一切皆由女君做主,她不愿意的事情,桑洇绝不会强求。” “你居然把元婴给了一个女人?”闻言,黎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桑洇,你是不是疯了?” “我对女君的真心日月可鉴,哪怕是死,我也会对她不离不弃。”桑洇缓缓道。 这话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同时,更加是说给梓菱听的。 是他发自肺腑的情真意切,他真的很想在临死前对她说一次。 那种名为感动的情愫又漫了上来,梓菱转头,毫不避讳地看向了他的眼睛。 虽然任何实际行动都给不了他,但陪他在人前演这样一出戏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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