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错是六分半堂早年派去金风细雨楼的卧底,花无错跟过老楼主,也辅佐苏梦枕数年,反而是六分半堂这边用来辖制花无错的人质与他多年未见,感情疏离,这个重要的卧底在金风细雨楼局势大好的情况下,终于和他们断了线。 这次之后,有许多暗子也不能用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会变,会因势而为,会顺从大势。 雷损于是也咳嗽了起来,他的咳嗽和苏梦枕的不同,咳得很没有力气,咳了很久才缓上一口气,雷纯轻轻地给他擦脸,那张和温小白像了八成的容颜一入眼,雷损的心更加疼痛起来。 他已经听纯儿说过了后续的事,也知道那苏梦枕的女人口口声声自己杀死了小白,他不大愿意去分析这话有几成真假,却猜到了既醉的身份。 当年小白生产得很不顺利,纯儿是难产了许久才生下的,没有继承关七可怕的武学天赋,反而身子很弱,需要十分精心地养着,小白请求他,将纯儿留给了他,然后便不知所踪。后来他百般打听才知道小白当年寻死不成,被“鸳鸯剑侠”两夫妻救下,跟着那夫妻二人云游四方去了,他心上的明月终是去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像雷损这样的恶人,能够对一个人付出几分真心,已经足够他怀念半生了。 这一点对月伤怀的情绪很快过去,雷损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道:“苏梦枕身边的那个女人,是关昭弟的女儿,我明日去见她一面,将她策反,她会成为我们刺向苏梦枕的一把刀。” 狄飞惊低头抿唇,他长得好看,看起来便像是个含羞的佳人,雷损说这话时格外看过狄飞惊的脸色,见他没露异色,收回视线,语气淡淡。 “当年的事牵扯过多,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你,纯儿是我和小白的女儿,关昭弟暗害小白,被我发现后打伤逃遁了,现在来看,她应该是也为我生了个女儿。老二,你如今跟我说句实话,你心里头,恨不恨?” 狄飞惊轻轻地说道:“堂主对我有大恩。” 狄飞惊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不说恨不恨,只说雷损对他有恩。 雷损看向雷纯,叹道:“纯儿,不要哭,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唯一的女儿。” 狄飞惊这才发觉雷纯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泪,她哭得无声,他竟然毫无察觉,只是那种心里为她疼痛,恨不得替她擦一擦眼泪的爱意,却被冲淡了许多。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双将他抱离冰冷的双手,那个温柔温暖的怀抱,他将这份堪称禁忌的情感死死压抑在心,到雷纯小姐逐渐长大,他努力地把这份情感移加过去,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爱慕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总是比爱慕一个足以做他母亲的女人说起来更好听些的。 狄飞惊看上去平静得过了头。 雷损的轮椅声骨碌碌响了起来,只留下狄飞惊和雷纯站在走廊前,月色映照。 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响起,“大堂主……” 狄飞惊闭上双眼,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天晚了,小姐回去吧,不要受了寒。” 他把自己的外衣披在雷纯身上,平静地走下了楼梯,却在离开雷纯视线范围之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然后一步踉跄栽倒在地。 狄飞惊本就为救雷损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倒在地上,青石冰凉,让他想起那个狼狈濒死的夜晚。 再也不会有人把他抱起来了。 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地上,没掉一滴眼泪,只在心头一点点地滴血。 汴京东城的一处大宅院里,关七也蜷缩在地上,不过他是在玩,既醉在过去了这狗关七放跑雷损的心理阴影之后,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毕竟关七看起来其实不像个疯子,倒像是个孩子。 关七的脸是近乎孩子和少年之间的脸,说话声音也稚嫩天真,所以即便他有一副让人垂涎的好身板,既醉也没有对他动一点点心思,给他系了个小围兜,当成小孩养着。 系着小围兜的关七一顿吃了十只鸡,好在那是菜市场买来的鸡,既醉不怎么心疼,她在院子里圈了一块地养小鸡,喂的都是她用胖蛊排出的下脚料养出来的肥肥的毒虫,这种毒虫喂出来的鸡又肥又嫩,些微的毒素可以改善鸡的口感,这种鸡既醉是一只都不会给别人吃的。 住进大宅的第二天,王小石就来了,他虽然百般的不乐意,但在汴京找了许多工作都没能长久,最后还是在神侯府做了捕快,他的武功很不错,有个叫追命的师兄带着他,不过诸葛神侯那儿四个师兄弟,无情铁手冷血追命,他和冷血的关系最好。 既醉招待王小石吃了一顿鸡,宅院里有基本的人手,厨子倒是现雇的,既醉沉醉在鸡山鸡海之中,又听人说雷损死了,心头大石放下,开始琢磨着吃点别的。 王小石太生嫩了,像院子里养的小鸡,她不大吃得下,目前来看,偶尔会跟着王小石一起来的冷血很不错,既醉馋他的俊貌,也馋他苍狼一样劲瘦的身材。哎呀,看看这个小石头,来就来了,还带男人,这让她怎么好意思嘛。 今日一大早,既醉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厨房准备了晚上的酒菜,就在她准备出门去找王小石的时候,宅院里立了个白衣的年轻人。
第73章 金风细雨(15) 狄飞惊绝对是这个世上最难见到的人之一。 “顾盼白首无相知, 天下唯有狄飞惊。”,他可以是任何人的朋友,也可做最贴心的知己,但极少有人能够见到他, 苏梦枕和六分半堂敌对多年, 甚至都没见过狄飞惊一面,便可说明这一点。 狄飞惊不大愿意见人, 他是个残疾人, 颈子断了, 因此只能低头,没人愿意总是对人低头,所以他一向只待在六分半堂里,唯一能够随时见到他的人只有雷损,雷损给了他最大的权力,连苏梦枕都猜测他永远不会和雷损翻脸。 可这世上的感情谁能说清?倘若和雷纯天长日久处出了感情,那时知道真相只会两难, 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堪一击。 狄飞惊对雷损的感情非常复杂,他这样的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来, 雷损对他的信任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外姓子弟, 是一把可以用来钳制雷门嫡系的利刃,一方面是因为狄飞惊的一切都是雷损给的, 离了雷损, 他就失去了一切。 这就是六分半堂, 理智永远大于感情,就像雷损,也像狄飞惊, 但狄飞惊还是个年轻人,年轻意味着不可控。 既醉愣住了,她看着狄飞惊,好半晌才轻轻地问,“你……” 狄飞惊低着头,这个姿态让他看起来带着一点羞涩,他没有走动,只是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既醉,过了许久才道:“关姐姐还好吗?” 既醉差点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等到反应过来,顿时瞪圆了眼睛,“你,狄飞惊!你来干什么?” 狄飞惊又问道:“关姐姐还活着吗?” 他的眼神很悲伤,悲伤到了既醉察觉得出来,他应该知道招娣死了,于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道:“你不是站在雷损那一边的吗?你是来抓我的,还是别的?” 狄飞惊当然看得出来,一个女孩子对生父有着这么大的恨意,那自然是意味了很多很多,他询问着,心里却知道答案,她们母女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关姐姐应该……不在人世了。 狄飞惊抿唇,该伤心的已经伤心过,没有必要再展现什么,他轻声说道:“总堂主没死,他今晚会来见你,想要把你当做暗子埋在苏公子的身边,为了让你听话,他会软硬兼施。你最好回到金风细雨楼去,回到苏梦枕的身边。” 既醉只听到那句雷损没死就气得跳了起来,“是你救的他!” 狄飞惊没有说话,他的身影已经消失。 坐在鸡圈里的关七一边玩泥巴一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妹,刚才那个人惹你生气了吗?” 关七穿着一身土黄色的衣裳,这是既醉给他换的,因为一会儿不看着他就会弄一身泥巴,土黄的衣服,蹲在鸡窝边上,宗师级的隐匿本事,狄飞惊又心思不定,竟然都没注意到关七。 既醉也懒得纠正自己不是妹妹了,给关七拍了拍身上的灰,脸上露出极为兴奋的表情,“不说他,他说今晚雷损要来,你能不能再给他来一下子?” 既醉比划了一下那日三合楼前炸开的破体无形剑气。 关七茫然地看着既醉,然后点点头。 既醉满意了,不过她也不会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关七身上,疯子都是不可控的,她用了苏梦枕给她的紧急联络手段,让他赶紧调拨一些高手过来压阵,最好自己过来,虽然雷损应该不会带很多人,但万一呢! 雷损来的时候正是夜幕降临,他是谨慎惯了的人,中午就离开了六分半堂,在既醉的宅子四周绕了几圈,到了晚上才进门。 雷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二堂主雷动天,雷损是搞惯了阴谋诡计的人,对付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自然娴熟至极,他准备先动之以情,然后施以武力,最后下毒胁迫,如有必要,还可以让雷动天污了她的身子来击破心防,这都是六分半堂做惯的事情了。 既醉也不是一个人等的,她把关七安置在柜子里,自己坐在饭桌前,今日可能要掀桌子,所以没有做她喜欢的鸡,都是一些寻常饭菜,苏梦枕那边得到消息已经很晚,但他回应得很快,亲身独往。 苏梦枕总是很容易相信人,既醉都有些惊讶,她要是个卧底,反向埋伏一下子,苏梦枕岂不是直接交代? 可苏梦枕还是来了,带着他的红袖刀。 既醉坐在桌子前,比起从招娣那儿学了十几年的脏话,她吃东西的仪态还是很好的,雷损的轮椅进门的时候,既醉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块甜糕,抬头看着雷损。 雷损第一次见既醉,满脑子都是下流念头,如今知道是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任何怜爱之心,他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些叹息神色,说道:“孩子,我都知道了,你是昭弟为我生的女儿,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既醉仍旧坐着,托着下巴看雷损,脸上甚至带出了些笑容,“哎,雷损,你知道温小白死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 雷损的脸色变了,既醉接着说道:“她不停地哭着求我放过她,还说事情都是你干的,让我找你诶。” “雷损,你贱不贱啊,温小白心里都没有你,你比她还要贱。” 柜子里的关七戴着小围兜,拼命捂住了嘴巴,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他喜欢妹妹,也喜欢小白,小白做了伤害妹妹的事情死掉了,他只能偷偷为小白哭,如果在妹妹面前哭,妹妹会很生气很生气。 雷损来时已经做好了不去问温小白的准备,但他没想到既醉会主动说起这事,他的手甚至都在颤抖,却还是忍住了,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当年的事有很多误会,你娘一定和你说了很多我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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