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园是个非常大的园子,这里是河北保定城,不是江南,所以要建起这样一个处处亭台楼阁的江南景致的园子是非常花钱的。 不光建造花钱,保养也要花很多钱,总不能把那些珍奇花木都拆了改成菜地,也不能在雕梁画栋掉漆之后不管,所以六如公子还留下了全部身家的财产,一人一马潇洒走天涯,是他爹老李探花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咬死他的挥金如土。 龙啸云也不是纯吃林诗音的软饭,他是小李飞刀的结义大哥,但武功不行,当初是因为小李飞刀路上遭遇强敌重伤,然后龙啸云冲上去把人救下,因此成了大哥。 这位大哥被请来李园做客,一眼看中了李寻欢的未婚妻,他啥都没有,就靠一张脸皮,拉着李寻欢的手,说自己病得要死,为林姑娘病的。 李寻欢是个爱友如己的人,或者说他其实不大爱自己,挺爱大哥的,他不好意思去和林诗音说你嫁给我大哥吧,只把自己扔进青楼里过活,装出一副沉迷声色的样子,给大哥制造机会,最终林诗音失望而归,一赌气嫁给了她爹。 李寻欢这个大圣人可算是圆满了,潇洒地送了自己全部身家,然后远走了。 既醉是在听李园的下人说闲话时把这个故事凑完整的,所以她爹确实是个吃软饭的,吃到现在住着李园的地,用着李园的仆人,每天正事不干带着一帮打秋风的江湖人在那里吹牛逼。 既醉每次听李寻欢的故事,都看不懂,并大为震撼,这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圣人。她娘是个大美人,李园这么大的家业,六如公子多大的名声,名利钱财美人什么都不要,那他要什么?西北风吗? 但是吧,对于自己这辈子的爹,既醉其实没有多大反感,因为他确实是个挺痴情的人。 她娘虽然嫁给了他,但日常不理会他,每天琴棋书画关门过日子,活得像个没出嫁的深闺少女,他每天早晚十分孝顺地来请安,让他进去就进去,不让他进去就走,既醉算过了,她爹平均半年能进一次房吧,过得几乎跟和尚区别不大。 就这样了,他在外面也没有女人,他每天的行程都很满,就是找一大帮子兄弟吹吹牛逼,然后整点宴席吃吃,酒桌上喝两口,说说他当年和李寻欢的一事,就靠着这个兄弟充面子。 这人活得挺无聊的其实。 对既醉,龙啸云更是尊敬,这是他坚持不懈每天来请安,获得美人怜悯,然后第一次进了房的成果结晶,每次看着既醉,他都是一脸的爱怜骄傲,仿佛自己娇妻爱女在侧,是个人生赢家。 这种人吧,其实是很多富贵人家梦寐以求的赘婿来着。 既醉在李园里行走,周围的景致很美,她其实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园子,但只要一想到门口的对联,她就浑身发毛,她觉得她娘可能也是这样,明晃晃的嘲笑不是?所以她极少出门。 林诗音是真的美,她的美是清丽动人的,诗书传家的女子常有这种清贵的气质,却极少有这样的美丽,既醉进了屋,美美得盯着她看。 既醉很不能欣赏美人,因为她会嫉妒的,但可以欣赏亲人的美貌,她的狐娘就是艳绝妖界的大美狐,何况林诗音的清丽之美并没有攻击性,女人会欣赏她的美,男人会怜惜她的美。 既醉捧着小脸看了一会儿,林诗音回过身来,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云云刚才去哪里了?弄得一身脏。” 即便是训话,都是轻轻的,淡淡的,既醉于是也不怕,小脸含笑,脆声道:“在门口看了看人,园子里看了看花!” 林诗音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叹道:“姑娘家要贞静为主,总是这样上蹿下跳的,以后谁敢娶你?” 这大概是既醉唯一不喜欢林诗音的一点了,她摆摆手,“我以后肯定很漂亮,多的是人喜欢我,到时候我还要多挑一挑,这个不行就换下个。” 林诗音板着脸道:“胡说。” 既醉把头扎进林诗音的怀里,拍了拍她娘的背,“娘亲啊,你就是被教得太死板了,家里的财产都是你的嫁妆,实在不喜欢爹的话就把他换了,换个听话懂事……好吧,没人比他更听话了,换个合心意的俊俏少年怎么样?” 林诗音似乎从来没这么想过,她又有些生气了,再度道:“胡说。” 既醉可喜欢撩拨她玩了,清丽贞静的一个大家闺秀,连骂人都不会,说急了就会红着脸,然后半天憋不出个字来。 看林诗音实在很生气了,既醉只得从她怀里挤出来,蹦蹦跳跳地挥手,“好了,我再去看看爹,他那里应该散了。” 林诗音追了几步,生气地跺脚,对她的奶妈妈气道:“你看云云这个孩子,都被那些江湖人教坏了!” 奶妈妈叹气,道:“本就是江湖人的种。” 林诗音就不说话了。 既醉从后院出来,绕过一大截亭台楼阁,去了前院找龙啸云,龙啸云如今就是住在前院里的,刚送走一帮江湖人,就见圆拱门后头探出一个小脑袋来,他顿时露出宠溺的笑容,对着既醉张开手。 既醉熟门熟路地冲进龙啸云的怀里,一点也不理会她爹的抱抱,攀着肩膀上脑袋,骑在龙啸云的头上,把他当坐骑用。 龙啸云也不生气,呵呵地傻笑,还扶稳了既醉的腿,让她坐得更稳当些,带着她在前院里走动。 既醉于是很满意了,她按着龙啸云的脑袋坐在高处,忽然说道:“我刚才去看了娘,她又哭过了,爹,你多久没和娘亲见面了?” 龙啸云的笑收敛了下去,他叹了口气,说道:“两个月了。” “娘亲身边的那个周嬷嬷总是斜着眼睛看我,两天前我去找娘亲的时候,还听见她在说我们父女两个的坏话。”既醉晃了晃腿,“她大约是看着李叔叔和娘亲一起长大,很看不起我们,别人也就算了,她那样的身份,是最和娘亲说得上话的。” 龙啸云小心地询问,“云云的意思是……” 他比了一个手刀的姿势。 既醉踢了龙啸云一脚,“想什么呢?奶妈妈是可以随便弄死的吗?爹啊爹!你不会搞阴谋诡计就别搞了好不好?她家里两个儿子打光棍呢,自己生活不如意哪能看得了你如意,你找人去给她儿子说亲事,她以后肯定说点好听话了。” 龙啸云把这事记在心里,忽然又小心翼翼地道:“云云,你会不会也看不起爹?” 既醉悠然说道:“那还用说吗?我当然看不起你啊,哪怕我们一家人出去住个小房子呢?爹你每次从那个对联下走过去,你都不会害臊的吗?” 龙啸云一时哑口无言。 过了许久,他才呐呐地说道;“我在老家的房子卖了,这几年手头也有一笔自己的积蓄,可是你娘过惯了这样的生活,我怕她出去不惯。” 既醉一拍龙啸云的脑袋,“金屋银屋,也得有个自己的小屋,去!买个自己的宅子,反正你待在李园也就住个前院,你出去住,爹啊,你也不想一直被娘看不起吧?” 龙啸云的眼中有阴沉乌云翻滚,当然不是对既醉,他的恨从来都是对着李寻欢去的,与圣人做兄弟,衬得他多么可笑,他梦寐以求的美人,他奢望已久的富贵,都是别人不要的,施舍一般给他的。 既醉又拍了一把龙啸云的额头,“还有那些商铺店铺,你让他们自己打理,或者给娘打理就行了,支一笔钱,自己做点生意,然后还了本金,你得有点自己的事情做了,娘是嫁给你,不是把你当成赘婿养,算了,你也不会做生意,把人家商铺打理成什么样子了,开家镖局吧!” 龙啸云被拍得眼里的乌云都散了,眼神清澈了许多,他愣了愣,“开镖局?” 既醉理所当然地说道:“反正你和李叔叔的名头都被你吹出去了,咱们开家镖局押镖,遇到劫道的,你就大喊李寻欢是我兄弟,我死了他千里万里都会来报仇,这样谁敢劫你的镖。” 龙啸云憋了半晌,也没能憋出个字来,这一点他倒是学了林诗音的。 既醉一向觉得自己软饭爹最大的优点在于脸皮,开镖局正好了,各方保镖迎来送往,脸皮厚嘴皮子硬,比做生意实在得多,还能进一步满足他爹找人吹牛逼的爱好,押一趟镖边走边说,所有镖师都只能听他讲,都不能半路尿遁。 而且他爹很能拉兄弟,口号就是你和我做兄弟,李寻欢就是你兄弟,兴许多走几趟镖,各地的绿林山贼都能多一个大哥。 换一个普通小孩子说这样的话,龙啸云未必会听,但既醉是他的挚爱所生的小挚爱,他一向尊敬既醉如尊敬亲爹,思索许久,还是决定试一试。 云龙镖局就这样开业了,龙啸云没什么文化,起名都按他自己的名字来,既醉这辈子就叫龙云云。 开业当天,龙啸云就招了一大帮江湖兄弟来捧场,其实他的兄弟里,有真本事的不多,大多都是吹几句龙爷,来李园混点宴席吃吃的江湖混混,龙啸云一向对这些人很好,所以镖师是不缺的,质量就不大好,好在他有李寻欢这个兄弟。 看在李寻欢的份上,云龙镖局的镖极少有人去劫,和李寻欢有过节的也看不上龙啸云这个人,龙啸云是真的能唠,有一次被一伙山贼连镖带人劫上山,他和山贼头子唠了一夜,唠得山贼头子红着眼直喝酒,最后硬生生被人连镖带人又放回来了,于是这事业竟然也就这么干起来了。 第一年龙啸云把自己住的小屋换成了个中等的宅院,林诗音便搬了出来和他一起住,她其实不是不能过苦日子的人,每天待在李园,处处都是回忆,门口还有那副对联,她时不时想起李寻欢就会掉眼泪,搬出来之后就好多了,看着龙啸云的眼神也温和许多,加上周嬷嬷在耳边吹风,对龙啸云就更好了。 既醉算了算,他爹虽然事业上忙起来了,一年要出去走半年的镖,但每次回来,被允许进房间的次数却提高了,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一个月进两次房间! 龙啸云对既醉这个爱情结晶十分孝顺,对林诗音就更是捧在掌心里怕她热,顶在脑袋上怕她冷,成婚近十年了,仍旧当成女神那样膜拜着。 就……也算恩爱了吧,这世上又有多少夫妻十年如一日能这么过呢。 一年年过着,既醉十岁的生辰也就快到了。 世道不怎么好,劫道的多,所以云龙镖局这几年也就渐渐做起来了,龙啸云也真正找到了几个有本事的镖师,又是一通结拜,然后就可以在家吃老本了,对既醉十岁的生辰,他万分重视,广邀了许多兄弟准备大宴天。 林诗音不大高兴出席这样的生辰宴,她不喜欢龙啸云的江湖朋友,但看着漂亮可爱的女儿,还是找人定制了新衣。 既醉生辰宴前两日,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进了河北,来到了保定城。 人总说近乡情怯,六如公子也不例外,李寻欢掀开帘子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保定城,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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