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慈放下了刀,在王家人紧张的神色中,和善地笑道:“哎,王蔼,瞧瞧我们这脆弱的盟友关系。” “我吕某人不仅在抗敌上吃亏,在四大家面前也在吃亏呢。” 他收了刀,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被自己的族人簇拥着,敬仰着,他望着被他们包围的田晋中,语带机锋:“这可是天师府的人,王蔼,你敢动手吗?” “还是说,你打着算盘,让我动手啊?” 王蔼扇着扇子,回道:“吕慈,你我已经现身,田晋中若是不死,张之维会放过你我吗?” “我出手,你出手,又有什么区别?”
吕慈闻言哈哈一笑,心道,这个孬种打得算盘真是响的很呢。 “王蔼,我吕家死了只剩一半人了,再死剩下一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养精蓄锐了这么久,舍得吗?” “你算算究竟是你赌得起,还是我赌得起。” 两方正僵持着,田晋中沉着脸,考量着要如何逃跑。 而正在此时,林中忽然传来的枪声,打破了僵局。 吕慈一手拿刀,一手将自己的族人保护在身后,眯起眼睛看远处,而田晋中也趁着敌人心思阵乱火速往后跑,他跑的极快,但他跑不过山间的驯鹿。 山林里忽然聚集起数十头驯鹿,它们追在他后头,似乎在催促着他拼命往前跑。 可田晋中哪里跑得过这些天生就在山林里奔跑的家伙,他落下了队伍,驯鹿依旧未停,在他身后的鹿就着头上的角,将他背到背后,带着他一路西行。 眼见着终于出了这片山林,田晋中被它们甩到地上。 它们这些家伙可没有轻一点的概念,甩人就跟甩敌人似的,田晋中被它们甩到地上,砰的一声,落到了坚硬的碎石上,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五脏六腑都给摔碎了。 他咳了咳,然后勉强爬起来,就见到一双圆润莹白的脚,抬起头,看到一位年轻的姑娘。 她衣服破旧,还沾着一些尘土,但脸很干净,她披着长发背着光,朝他笑。 “你是?” 姑娘蹲了下来,和田晋中面对着面,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林间湿润的泥土之上,写道:[我是林观音,他们说你是天师府的人,你能带我去龙虎山吗?] 田晋中顿时瞪大眼睛,心想,活见鬼了。 ----
第39章 红江 ===== 当年,金陵遭难的时候,张静清怕张之维出事,就让田晋中陪着张之维去金陵。 田晋中去了,也见证了真正的人间地狱,张之维自知道金陵屠城之后,一向滔滔不绝的人变得沉默寡言,也时时出神。 屠城之后的金陵城道路两旁都插满了日本旗,十室九空,幸存下来的人不得不忍耐着继续活下去,他们弯着腰几乎都要趴到地上去了,无光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敢有,四处巡逻的日本兵经常会无缘无故地挑刺。 不够恭顺,不够感恩,不够幸福。 任何一个无中生有的东西都可能让他们当街丧命,更别提屠城后城内飞涨的物价,压着人,让他们根本抬不起头,伸不直腰。 就算是活下来了,他们也和死了一样。 道路两旁,甚至连水沟里,高高的台阶上还堆着没有处理完的尸堆。 活下来的,或者马上就要去死的人,还得帮忙解决他们同胞的尸身。 看到此景,田晋中已经对林观音活着这件事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他陪着张之维去了他们当时住的地方,屋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满地泼墨一样的血渍和被人踩到变形的银簪。 张之维沉默地捡起这枚银簪,然后听到屋子里忽然传来的沉闷的咚声。 田晋中看他一眼,急匆匆地检查,然后声音来自某个巨大的货箱,虽货箱巨大却还不至于藏个成人。 等等。 成人。 田晋中脊背发凉,他又看了一眼张之维。 张之维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他甚至有闲心拿衣袖擦了擦银簪上沉积的灰尘,听到田晋中要开货箱,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货箱旁,等着他开箱。 田晋中打开箱子,入眼的就是两具早已腐朽的尸身,发着浓浓尸臭,刺鼻的臭味钻进田晋中的鼻子里,差点让他当场昏厥过去。 他捂着鼻子,退了两步,反而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是个两个孩童,一个紧紧拥抱着另一个。 “师兄。”田晋中有些不敢看了。 “嗯。” 张之维将银簪仔细放在怀里,然后伸出手,将里面其中一个孩子抱了出来,是个小男孩儿,他的衣服从背后被人划开,应该是有人就着货箱向里面捅刀,然后这孩子被捅死了。 这两具尸体至今未被人察觉,恐怕是男孩子忍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一声不吭,将货箱里的另一个小孩儿保护起来了吧。 哎,他明明还这么小。 张之维将孩子抱到床上,看了他许久,男孩儿的面目已经模糊,看不清生前的模样,但却是安详的,真奇怪啊,死前那么痛苦,竟然是安详地死去的吗? 为什么呢? 是觉得自己成功保护了别人吗? 可是啊,另一个人也死掉了。 “成溪。”张之维喊着他,幻想着这孩子能蹦起来,又向他耍赖皮。 金成溪自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所以他把张之维当作了自己的父亲,所以才会那么喜欢缠着他,在他心里,张之维是最高大的人,他无所不能,像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让他无比敬仰。 “师兄。”田晋中抱货箱里的另一个小孩儿抱了出来。 小孩儿紧紧缩成一团,手里捏着一个拨浪鼓,即便已经死去多时了,也不曾放开手里的鼓。 小孩儿死的应该比金成溪晚一些,面目还很清晰,张之维走过来,轻轻掀开她凌乱的头发看清了一张熟悉而稚嫩的面孔。 是萧茵茵。 真奇怪。 还僵硬着的萧茵茵,在被张之维触碰的一瞬间,软了下来,她在田晋中怀里变成一团软肉,手里紧紧抓着的拨浪鼓,也摔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鼓声。 和林观音摇出来的拨浪鼓的声音是一样的。 是不是她死前还在想着那夜随着被林观音抱着,被他背着,没有辱骂,没有争吵,没有迁怒,就是一家人出门忙碌的简单而幸福的时光呢? 张之维弯下腰捡起来那个鼓,然后看到田晋中涕泗横流,淡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哭什么?” “师兄,他们还是小孩儿,”田晋中哽咽道,“为什么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畜生不分这些。” 张之维拿着那个鼓,放到了金成溪的身边,沉默良久,道:“把他们葬了吧。” 他们在金陵城滞留了一段时间,田晋中知道,张之维其实是想找林观音,可这场有规模的屠杀里,这条巷子就被包括在屠杀的名单之内,林观音恐怕早就被当作垃圾扔出城外了。 张之维和他最终出了城。 田晋中眼见着张之维站在被人血染红的长江江边,静默地望着长江滚滚东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可在等待着什么呢? 张之维站了一天一夜,黎明时的旭日东升,乍破天光,才终于动了动。 田晋中陪着他困得睡过去了,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就看到张之维缓缓走到长江里去了。 长江流到金陵,地势平缓,水流已经没有那么湍急了,可是江面却更宽阔了,江水很深,踩进去,没有几步,就会被江水覆盖整个身躯。 张之维走的很慢,任由江水滔滔拍打在他的脚上,就如同走时的那场雨,用尽全力要把他拉下水,让他沉入红尘,让逍遥的世外客再出不得世。 张之维很高,如山一样高,可随着他走进江流越陷越深的时候,他却越来越渺小了。 被几十万同胞的血染红的江水,包围了他,让错过一切,无能为力的他被包裹其中,让他陷入那场无可挽回的人间地狱之中。 张之维站在水中,用手捧起一捧,血红的江水,艳得令人脊骨发凉,不知道其中又有林观音几分。 “师兄!”田晋中怕他寻死,赶紧没入水中,伸出手,想将水中的张之维拉回来。 张之维平淡地瞥了他一眼,这位无所不能,一往无前,无坚不摧的人似乎在那刻,在太阳升起的那刻碎掉了。 “晋中啊,”张之维望着远处的太阳,问他,“冬天的太阳都这么冷吗?” 田晋中想冷的不是太阳,而是他们如今所处的江水。 “我可能不得不停下来了,”他苦笑着,在田晋中疑惑地目光中,低声道,“哎,我啊,恐怕出不了世了。” * 他们找了那么久,林观音不可能活下来。 况且,已经过了这么久,林观音不可能没有一点变化,看起来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 所以…… “你是人是鬼?” [鬼。] ! [也是人。] ? 嗯,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光写字确实很麻烦,况且林观音自己确实也说不清,她想了想,直奔主题:[我想去龙虎山找之维,你能帮我吗?] 田晋中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迟疑:“我带你去龙虎山找师兄倒是没关系。” “只是……”田晋中怪不好意思,“我现在正被追杀,你跟着我很危险。” “而且,师兄现在也不在龙虎山。” 田晋中看着林观音那双澄澈的眼睛,苦笑道:“怀义师兄出了事,我和师兄都来下山找他了。”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师兄如今在哪。” 林观音愣了愣,又写道:[那我能去龙虎山等他吗?] “那倒是没问题,不过……”田晋中看向身后的林间,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无奈道,“我们真不一定能回山。” ----
第40章 追杀 ===== 田晋中话音刚落,林观音脚下的白色幼虎变立马变大,变成了个巨大的白虎,它越到林观音身前,警惕地望来望去,接着扑向第一个跑过来的人。 山林外响起一阵人的惨叫声,而与此同时,林观音动作迅速地开了一枪,她的枪法很精准,只是很不凑巧,她枪指向的是吕慈。 吕慈在战场对枪支弹药熟悉的很,弹药一飞过来,手中的刀锋一转,就将飞来的子弹对半斩断,兵刃相接,只听得空气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叮”,被分成两半的子弹擦过他的脸颊两边,在惯性的加持下,穿过了他的短发,削断了一两根。 发丝在光芒的照射下,折射出锋锐的冷光,就如同一把利刃,转瞬间又飘到后面去。 不过,吕慈这一刀的目的似乎不只是阻止这枚子弹,一刀下来,和着被白虎咬伤的人的惨叫声,殷红的血被白的发光的刀锋也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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