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侍讲躬身应事,圣上却又要众人议另一件要事。 “户部尚书一职,朕决定提拔户部侍郎杨康,诸位是否有异议?” “圣上圣明。” *****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林如海离开京城的第三个年头,丁忧三载并不是整整三年,实则是二十七个月,京城里好些人念着林如海,何况圣上金口玉言叮嘱过翰林院。 眼看着林如海丧期将满,那一年三月里,正是清明时节雨纷纷,杏花微雨之时,中宫的内监下江南料理圣上内库事宜,打点采买。 还有一事就是召林探花起复的旨意,那公公专门穿着官袍,收拾齐全,上林家传旨。 到地一看,林家宅子门头上一溜儿的白灯笼随着春风晃晃悠悠,守门小厮皆披麻戴孝,大门洞开。 传旨公公心头生气一阵不祥的预感。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林探花父亲的丧期不是已经到了?” 门房见是官员模样的人,赶紧上前道,“大人来的不巧,两日前我家太太仙逝了。” 传旨的公公可是犯了难,对一起来传旨的同僚道:“这可如何是好,杂家当着宫里的差使,还有一件就是传旨召探花郎回京!现在这旨意,传还是不传?”
第四十九章 守在门口的常安才靠过来,听见那么一句,转头就抓过来一个小厮。 “快去告诉大爷,圣上有旨!” 常安笼着手,一时也不知是什么礼节,忙让下人看座看茶:“几位大人见谅,我们太太前儿没了,现下家中忙乱。” 那几位公公也还客气,只在门房处坐着,交代常安,“你们去和林小探花说一声,让他收拾停当出来接旨。” 公公也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皇权总比母孝大,林如海最好是规规矩矩按品大妆来接旨,免得落人口实。 过得约莫两刻钟,但见林如海穿着官袍迈着方步出来,后面跟着穿上诰命衣裳的贾敏,林家往来迎候的下人皆腾挪开来,一排排跪在主子后面,恭听圣旨。 京中来的旨意大半篇是在赞林如海孝顺,最后图穷匕见,念及林如海是国之贤才云云,命他孝期一满便还朝当值。 林如海双手接旨,恭谨的将圣旨请入林家祠堂供奉,礼节挑不出纰漏,复又请公公往主院去。 几个公公到林家太太灵前致哀,打头的掌事公公见林如海家如今是真真只剩他们夫妻二人,又那么年轻,十分同情,真心实意宽慰他: “林探花节哀,世事无常,但圣上一直念着你,不过如今……探花郎须得写封折子陈情。” 圣上有隆恩浩荡,能念着的进士就没几个,可惜林小探花时运不济,林家老爷和太太走得这样早。 看着弱不胜衣的模样,真真可怜呐! 林如海已经换回粗布麻衣,这几日熬得人又清瘦下去,看着风吹就倒,摇摇欲坠。 向公公施礼作揖:“承蒙圣上厚爱,如海不甚惶恐,有劳公公了。” 那公公还没从林如海一家子都可怜的感慨中回过味,捏着拂尘,细声细语又问他:“林探花可还记得我?” 林如海真对这些公公没什么印象,他在翰林院不久,又不常往六部走动,只得如实道:“下官瞧着公公面善,只是下官在宫中时日短,没将人认全。” 大公公捧着茶盏,看着院子内那一株盛放的海棠飘落花雨纷纷扬扬,目光悠远。 “那年你送折子的时候,杂家就在外面守门,你一去之后,咱们翰林院中,就没这么俊俏的翰林了。唉!天意如此,探花郎还请好生珍重。” 莫说是圣上,就连他也挺想小探花回去,宫中无聊得紧,难得有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儿。 掌事公公自认有几分品度圣上心思的能耐,在这些大臣中,圣上是很喜欢林小探花的。毕竟对着那些一品大员,当皇帝斗智斗勇,有时还会占着下风。 对着这样年轻的小探花,一来长得俊,就像宫女送去插瓶的鲜花,看着就叫人心情好,再来林如海在官场上很嫩,圣上觉着容易掌控,没那么多戒心,反而自在。 林如海躬身再次谢过掌事公公的挂念,他忖度着这几位公公应当不只为传旨而来,肯定还有天家之事。 而且是皇帝陛下的私事,极有可能是宫里进贡的丝绸生意要换人家,又或者安排圣上私服出游接驾,都有可能,不过林如海身上背着母丧,与他无关。 嬷嬷送来贾敏封好的银子和几色礼物,几个公公也不推辞,见林家忙着办丧,旨意已到,他们便不叨扰,一齐走了。 林如海送走京中来人,暂时也腾不开身,只等晚间掌灯以后,才回到书房提笔写表陈情,叩谢圣恩。 江南一地的官员乡绅,听说圣上身边的公公亲自传旨召林如海进京,一面可惜林家太太死的不是时候,一面也不敢再看轻林家,林如海这么不声不响回家三载,圣上还记着呢! ***** 荣国府中得了这桩消息,一片愁云惨淡,贾母满心想着林如海应该能进京,若是林家太太愿意往京城来,她总算能见一回女儿。 偏生就是这个当口,林家又是三年的孝! 崔氏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立在贾母身边,也跟着愁眉不展。 “大爷打听到宫里的公公说,圣上召他回京的旨意都送到门口了,不想又遇到丧事,唉!我们林姑爷才多大年纪,这么孝顺一个人,林家老爷和太太也宽厚。” 贾母自己守寡时候,也料不到贾代善会走得这么早,只能自我安慰,对下首的小辈们道: “所谓生死有命,谁能料到呢?还是姑爷争气,这么小的年岁把功名挣到,兴许就应在这上面。” 林家老爷和林家太太,在归西之前看见儿子连中二元、再中探花,就算到了九泉之下见到林家的列祖列宗,也能交差。 只是江南就剩下两个半大的孩子,日子该怎么过?虽然在贾母心里,林如海这个女婿,比贾赦和贾政都可靠,毕竟年岁摆在那儿啊! 贾政见母亲愁眉不展,也开口劝道:“母亲不要忧心,妹夫再过几年,也只有二十多岁,正当其时,年岁小在官场上反而叫人看轻。” 贾赦睥了弟弟一样,很不赞同,林如海就算年纪小,在官场上谁敢看轻他! 贾赦道:“什么正当时,他再过三年回来,还是嫩得很,你瞧瞧今年会试榜上那些,最年轻一个还是姑苏的苏探花,还不是比妹夫大好几岁。” 贾政被哥哥贾赦夹枪带棒的话呛得还不了口,谁叫自己没有林如海这样读书的本事呢? 贾瑚扯扯贾赦的衣袖,小心问他:“父亲,林家姑父和姑姑还不能来吗?” 贾赦一把将儿子捞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这几年儿子长高好多,再长一点,他这个当爹的就不能抱咯。 贾母看着孙儿,眼中满是慈爱,招招手让他过来身边坐,贾瑚又从父亲身上下去,坐在贾母身边。 贾母摸摸孙儿红扑扑的小脸:“不能,你林姑父还要等三年呢!” 贾瑚小大人一样,看看母亲,又摸摸自己的头顶:“唉!那个时候我都有兄弟,他也会喊姑父了!” 贾赦纳的姨娘养下的姑娘夭折,屋里一直没什么动静,好些日子崔氏才又怀上一个,贾瑚成日里念着要个兄弟,贾母也想要个孙儿,便由着贾瑚念叨。 贾珠现下只得两岁多,诸事不达,这个时候没抱出来。贾母问过一回那些人去江南吊丧,留着贾瑚在自己这边吃饭,就叫众人散了。 崔氏身子重,从贾母院子里回来就一直靠在软枕上歪着,想到贾敏嫁过去,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是连年的守孝。 她怀着孩子,比往日更容易伤感,捏着帕子掉了几滴泪。 “妹妹这么小嫁过去,经过一回事,如今又是一回,肯定熬得慌……前儿还写信来要我保重身子,也不知最近如何……” 贾赦进屋来就听见妻子在那儿哭,他原本最烦女子哭哭啼啼,但听见崔氏心疼小妹,心里也跟着软和几分。 进去好声好气哄她道:“奶奶也要保重身子,不然妹妹写的信,不就白费了?” 崔氏也不好在贾赦跟前哭,收了泪水,心里仍旧不太舒坦,后面贾瑚回来,在她跟前读了几页书,方才好些。 贾政院中却是另一番光景,崔氏有了身子之后见过红,家中现在是王夫人管家。 从贾母那边回来,贾政嘱咐过一回妻子,这次去江南的人手一定要可靠,方能帮上妹子的忙,王夫人特意把各家媳妇叫过来训话,向贾政证明自己的能耐。 “太太,前儿薛家送东西来的时候,不是说想让林家姑爷帮忙牵个线,这次咱们家这么多人去帮忙,何不顺便办成这件事?” 王夫人的陪房提醒自家太太,前儿她可是回信答应过这件事,眼下不正是一个好时机? 薛家送的礼被退回来过一回,后面再送什么,林家也是淡淡的,必定要还一份差不多的回来,看着不想给薛家什么面子。 若是要给面子,先前洪家手里漏出来的生意,早就是薛家囊中之物了。 王夫人低声怒斥道:“这是什么时候,林家哪里有功夫料理这个!” 虽说再不牵线薛家可能又要失去一次在江南经商的机会,但王夫人真开不了这个口,况且依着贾政的脾性,也不会向林家开口。 王夫人何必自找没趣! 答应是一回事,能不能办成,又是一回事,王家那边又不是没门路,何必巴巴去求贾敏这个小姑子,她又不是大房那位,会哄小姑子开心,将小姑子贾敏收服的服服帖帖。 陪房见王夫人满脸不情愿,便不敢再提,悄悄下去找贾珠的乳母去。 *** 京城苏探花家的小宅子就在皇城跟下,只得一个三进小院,格局紧凑,正适合他翰林编修的身份。院里的重者的兰草散发着幽幽香气,旁边斜斜种着几杆翠竹,另有假山鱼池,倒是有点江南园林一角的模样。 这样的布置,在京中不太常见。 苏哲是林如海的同窗,晚林如海一科中进士,又是探花,现在和林如海在翰林当一样的差。翰林院中有人忌讳他是黄尚书的女婿,不太爱同他说话,也有人因为他是黄尚书的女婿,对他多家照拂。 反正苏哲虽然也是年轻俊朗,似乎不像是当年的林如海,谁都带着三分喜欢。好在那些看不惯的,也不敢为难,他苏哲作为金榜探花,自有真才实学在,料理翰林院中诸多事宜,不在话下。 至于那位尚书岳父,进入官场之后反而对他不管不顾,刻意避嫌,好一派清正模样。苏哲心知肚明,岳父是等着他展现出能力,才好名正言顺给他谋事。 从小小的翰林开始,想要到尚书这个位置,今后的路还远得很。 苏哲从宫中回来,家里的嬷嬷就开始摆饭,丫鬟扶着身怀六甲的翰林夫人从屋里出来,苏哲十分客气的与妻子拱手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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