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Love Hotel里认真睡觉已经够尴尬了,如果再不起身,很可能会发生更为尴尬的事情。口干舌燥绝不仅仅因为吹风机,仁王对此心知肚明。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这张床垫似乎经不起如此急剧的转身,他的每个动作都会被成倍放大,传导至本就跪坐不稳的早川那边。于是,在镜中看清自己的刹那,他同样看见,身后的早川底盘一晃,双手脱离了他的肩膀,想要抓住四角的栏杆,不料膝盖一软,整个人朝着床中央跌去。 回想起来,那个瞬间,理智大概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过他,摔一下真没什么,但他还是本能地扶了早川一把。可惜,今天晚上,所有由良好意图做出的举动都会导致完全相反的结果。他非但没能稳住她,反而被她带倒,往后一仰,失去支撑,陷进了波浪一般不断掀腾的床垫里。 薰衣草的气息完全裹住了他,比他错把沐浴露当成洗发水抹在头上时闻到的还要浓烈。他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心里想着回头要在客户满意度调查表上打差评,然后睁开眼睛。 早川的胳膊就撑在他的脸颊两侧,鼻尖一星闪烁的灯光,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转瞬熄灭。半干的黑发垂下来,颤动了水,墨色一半沉淀,一半扩散。屋小如舟,床垫在暴风眼中央,一下一下,轻轻地晃动。 * 打开窗子,满天都是星斗。山城的夜晚,凉风像涌起的潮汐,带来商店街的喧嚷和远处的狗叫。仁王趴在窗台上,朝铁路线的方向望了一会儿。 早川在他身后继续给自己吹头发。吹风机的声音断断续续,一阵一阵。又因为用久了,难免泛起焦糊的气息。这焦糊渗进来,搅动薰衣草的香甜,撑开一道缝,让他透了口气。 交往半年,他们已经有过多次近距离接触。然而刚才,他却比任何时刻都要紧张。早川的脸在他上方,头发垂到他的鼻尖,细细的,仿佛一根引线。他字斟句酌,问她能不能先起来。她说,可是我使不上劲。 他目光往下,试探着越过鼻尖,这才像刚从战场抬出来的伤患那样,逐渐恢复知觉。早川左膝跪在床上,右膝恰好卡在他的两腿之间。看得出,她正在维持艰难的平衡。 鬼使神差地,他说,你头发长了。 是吗?早川的目光游移一阵,终于定在他脸上,半晌,才露出一个微笑。太忙了,好久没剪了。 床头的灯光在她发梢尾端闪耀,金色的,仿佛一星花火。他努力地分辨着她说出的每个字,与此同时,火光迅速上窜,腾地点燃整根引线,引爆了他落在她齿间的吻,炸毁了所有的尴尬、面子和理智。 仁王环住了她的肩膀,把她从艰难的平衡中拉过来,坚决地拉向自己。柔软的床垫陷下去,剧烈的晃动间,他向头顶的镜面投去一瞥。就像在水塘的水底,隔着厚厚的透明的水看水面,月色与风都显得遥远。“那就不要使劲了,”他拨开早川的头发,凝视着那张脸,哑声说,“我很想你。” 早川的动作顿住了。下垂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目光。片刻沉默后,她咬了一下他的舌尖:“那为什么不早说?” 怎么会有这种破坏气氛的人?这种时候不是该说“我也是”吗? 继续提问显得有些没趣,可他偏不死心,还是问了:“你不想我吗?” “我不想。”早川从流水般的床垫上爬起来,笑得直不起腰,又跌回床上,仍旧不依不饶地盯着他,“我为什么要想?”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你拿我怎么办?” “我没办法。”他胳膊一使劲,撑起上半身,“但是会伤心。” 局势完全倒转。现在是她躺在那里看他。原来这个位置真的没法用力,原来她的眼睛是那么亮,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的镜子,镜子又反射出他们的倒影,仿佛魅影重重的镜城迷宫,从一处逃脱,同时意味着在另一处跌落。 于是他被她拽下来,从居高临下,拽到和她平齐。洪波涌起,她的额头靠近,一点点地,贴住了他的额头。仁王感到眉心一阵酥麻,继而不合时宜地想到,这里分布着密集的迈斯纳小体。 “这样呢?”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这样还伤心吗?” “不理我。”她低声说,然后抬起头,冰凉的唇峰靠近他的耳垂,“那这样呢?” 仁王突然想起海原祭落幕的夜晚,他拉着早川到主席台上看烟花。头顶的天空缭乱一片,花团锦簇,急管繁弦。早川半张脸贴着主席台的桌面,对他说,我觉得我好像太幸福了。 沉沉的斜月像是泪眼,盈而不泄。他不解其意,却从那句话里读出了无限伤心。就好像冲绳街头,她看着慢慢亮起来的天,轻声道,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梦醒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肯承认自己也是害怕的。早川的情绪转得太快,上一秒还热闹着,下一秒热闹就已过去,仿佛节日第二天,望着满地的碎纸壳,不知道如何收拾,生出一点怅惘。其实这很正常。因为所有的热闹,总是难免虚张声势,有过头的指望。但在早川,那伤心又实实在在,好像真有什么不测等在后面,要拿真金白银交换似的。 那会儿,迎着她无限坦诚的目光,他只问她,你开心吗? 现在这个问题又从心底浮现。早川的脸那样近,近得模糊了焦点。然而在影影绰绰之中,他依然能捕捉到她眼眶里的泪光,像是跳动的烛火。一闪,又悄然湮灭。 你开心吗? 他没有问出口。因为就在那个瞬间,咚咚的撞击和含混的求饶,如同泛滥的洪水,从一墙之隔的房间那边蔓延过来。早川悬停在他耳畔的呼吸顿住,他微微颤抖、无处仿徨的手也顿住,两人面面相觑,如梦初醒,然后从头到脚,红成了一只超大蒸虾。 * 早川的头发完全干了,吹风机的焦糊味也散尽,隔壁房间的响动却依然没有消停。仁王胳膊肘支着窗台,半张脸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没了表情。心想,真是够持久的,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床头的印度王子神油。 “要不要去隔壁敲个门?”她提议,“这也太吵了。” 他转过身,出于条件反射拉了拉衣服下摆,庆幸自己已经完全平静:“人家正在兴头上,不好吧。” “以前倒没见你这么有公德心。”她笑了笑,从柜子里找出遥控器,“那看会儿电视吧。找点声音压一压。” 早川光脚踩着地毯,又一下翻回床上。随着垫子晃了晃,然后稳住了。酒店的投影是第一次见,遥控器的设计也格外复杂。她跪坐在床尾研究按钮,露出弯弯的脚底板,脚趾蜷在一块儿,好像糖豆。仁王仰面躺着,左看右看,转头忘记刚才的尴尬,忍不住伸手去挠,不料早川毫无防备,加上本就怕痒,腿一软,直接往他的方向倒下。混乱间,不知按到哪个开关,白色幕布抖落至眼前,画面中央,身形交叠 哦。忘记了。这毕竟是Love Hotel。 剧烈的气喘汇着隔壁传来的声响,如同雨季的河川,迅速上涨,再沿着余波未平的床面,汩汩流进下意识里去。仁王不无悲哀地想到,这酒店隔音不行,音响倒是挺好的。可惜了。 他问早川:“你想看这个吗?” “……”早川压着他的肚子,胳膊发力,艰难撑起头,啪的一声关掉了投影仪,“我不想。你想?” 仁王此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感觉自己被她那一胳膊折腾出了内伤。即便如此,还想逗她:“是你自己要开电视的。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早川大概也懒得和他打嘴仗了。完全不容商量,她起身下了床。穿鞋、披外套,拧下门把,进了走廊。三声猛烈的敲门过后,隔壁房间的动静停了,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早川重新出现在门口。加了两道保险,挂好门上的防盗链,又顺手把转角柜子上的浴巾扫进脏衣篮,她走过来,抖开床头的被子。 他转头看她,话才说了一半:“隔壁的大哥会不会这辈子都有心理阴影——” “不管了。给你五分钟,”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顺便把枕头扔到他怀里,“我要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把电线看成绳索是否也算一种自我攻略,仁王雅治你大概,很期待吧(点烟。 这一次的经验教训是学好物理,不要在水床上做危险动作。 写到吻耳垂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今夜无法收场了,哈哈,但是好在有隔壁房间的大哥。。。【感觉已经完全变成搞笑文了】大哥对不起,我们早川实在是太困了。 还是比较可爱的吧!就这种,尴尬中混杂着纯情的氛围,想放电视盖过隔壁的声音但是发现电视里面只有更加限制级的画面【作者太过分了! 为什么仁王看起来没有之前游刃有余因为这是真的会出事的地方!他光是克制自己就需要很多精力了当然没精力和早川扯掰(摊手)应该给他颁奖而不是嘲笑他(当然嘲笑也可以!没问题!
第107章 [107]休止符 早川明羽从不安的睡眠中醒来,伸手去关床头的闹钟。那铃声精神抖擞、情绪饱满,每五分钟大响一次。她捞了一回,没捞到,反而因为动作过大,把床头的杂物扫到了地上。丁零当啷,鸡飞狗跳,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咣一声,碎了。等她彻底清醒,挠着头发坐起身,弯腰收拾残局,才听见有人站在身后说: “那个杯子,赔起来还挺贵的。” “……” 睚眦必报,以为我听不出来? 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任由碎片从掌心滑落,锋利的边缘割开手指,头也不抬道:“早上起来没见到人。我还以为你跑路了。” “我去买早饭了。”咚的一声,仁王把塑料袋扔到化妆桌上,“顺便福至心灵,买了俩创口贴回来。本来以为今天还要翻墙钻洞,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真是神机妙算。”早川用纸巾抹掉了血,又隔着血迹斑斑的纸巾,将碎片收进垃圾桶中,“怎么不再买个玻璃杯?” 仁王朝她晃晃口袋:“零钱不够。算少了。” 行吧。早川收完碎片,扶着床沿站起来。许是因为一觉睡醒,血压尚低,整个人摇摇晃晃,被仁王拉住了。男生指尖凉凉的,像薄荷糖。她瞬间清醒,睁开因为头晕眯起的眼睛,带点疑惑看向他:“干嘛?” “干嘛这么凶,我又不会让你把早饭钱给我。”仁王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回床沿,坐好,又拆开一包创口贴。 “不要,”早川试图把手抽回来,“血已经止住了。” “会感染的。”仁王的塑料袋里居然还有酒精棉,“别动。” “本来都不痛了,你还要消毒,”她皱着眉头,手底力道不减,却被他攥得更紧,“你们平时打网球不也磕磕碰碰的吗,怎么没见你那么折腾,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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