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个自己注定无法掌握的招数击败了’,这件事对我算是一个打击。那天回答井上的问题时,我心里想的是,我真的有天赋吗?有胜利的可能吗?当我灭掉别人的五感,宣告对方网球生涯的极限时,我面前是否也横着一堵不可见、不可越的,‘天衣无缝’的高墙呢?回头看看,这种话发表在《网球月刊》上,实在是有失体面啊——‘连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的人站在球场上也是浪费’,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可能也在惩罚自己吧。” “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哪个时刻,觉得自己和‘幸村精市’是脱节的,‘成为幸村精市’这个过程中最难的挑战是什么。我想了很久,大概就是全国大赛之后吧。我必须证明,‘天衣无缝’并非网球的极限,不得其门而入,不意味着我们‘没有真正的才能’、‘没有胜利的可能’,更不意味着要就此放弃——现在想起来,我国一的时候,也压制过很多高年级选手,让他们因为陷入易普症而放弃了网球,他们的感受应该与我差不多……当然,并不是说五感剥夺有什么不对,我的意思是,在没有亲眼看到极限之前,还是不要随便放弃的好。没有打不回去的球,也没有注定被堵死的路。” 早川忍不住停了笔抬头看他。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斜穿空中漂浮的细小尘埃,湖水潋滟,浮光跃金。认识几个月以来,她见过他在楼顶天台照料植物时专注的侧脸,图书馆偶遇时嘴角温柔的笑意,球场上八风不动的身影……无数相处的碎片,无数问答的细节,聚沙成塔,就在这一刻,她抓住了塔中跳动的真心。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漫长的五感争夺战是这样。一球一球扎实的回击,是为了证明给别人,也证明给自己,这种网球、这条道路,即使不是坦途,也是另一种正确。 所有的失败化为杰克的魔豆,扶摇直上,将他送入云端……原来他也曾为无法抵达云端而如此痛苦。不,早川闭上眼睛,笔尖在白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她之前想错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先抑后扬的童话故事……他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从谷底爬上来的,“无法继续打网球”的宣判和“无法获得最终胜利”的预告,如同自崖顶呼啸而下的风,心中一点执念是峭壁上的草,他紧紧揪着草茎,借力攀上顶峰。 “用一个可能有些自负的说法,‘这就是我的网球。’把每个落到场上的球打回去,不用理会场外的声音和对手的光芒。即使感觉不到快乐,即使永远无法开启天衣无缝,但是对网球的执着……我想应该是不比别人少的。说起来,破解这招时,那种从心底涌起的高昂感,还是病愈以来的第一次啊。再加上之前从美国的医院传来消息,说血液样本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我的病已经痊愈了。好像前方的路都扫干净了,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呢。” “这种高昂感是否也算是……”野原斟酌着字句,“享受网球的体现?刚才你一直在强调‘不放弃’,那么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坚持’是否比‘胜利’更加重要?” “也不能这么讲吧。如果说那种高昂感也算‘网球的乐趣’……或者说是‘乐趣的幻影’的话,那么果然只有通过胜利才能证明。而我所谓的‘不放弃打网球’,本身也是指向胜利的姿态。竞技体育是残酷的事情,站在场地上的选手应该有取胜的觉悟。总之,不管经历什么,最后还是想要赢,这种迫切的心情,两位应该可以理解吧?”幸村的目光从野原脸上移开了。他只是看着早川,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你必须可以理解。 我能吗? 片刻的迟疑被押长至无限,短暂的沉默中她穿越了漫长的时间。最后,迎着幸村的目光,早川点了点头。 * 采访结束后,野原说自己打算留在活动室休整一会儿,以便迎接半小时后新的采访任务。早川和她约好明早之前整理出录音稿,然后关上房门,同幸村一起离开。背对西晒太阳,两人的影子短暂重叠在一起,脚下的三层楼梯仿佛没有尽头。 下到二楼半拐角时,幸村回过头来看她,神情带着几分揶揄:“没想到早川做记者时是这样的呢。” “诶?”早川脚步一顿,意识到他没有用敬语,“有些问题是不是还挺冒犯的……” 幸村停住了,等她跟上来,两人肩并肩往楼下走:“我很好奇,你觉得什么问题会冒犯到我呢?” “很多呀。询问生病细节的时候,复盘单打一失败的时候,说起来,要求你提供身处冒犯现场的例子,本身就算是一种冒犯吧。”嘴上这么说着,她的语气却是很坚定的,“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劝自己,要不算了吧。但如果一直心存顾虑,带着太多个人情绪,采访就没法进行了。所以回头补采的时候,我们还是会这么做的,你还是要做好被冒犯到的准备。” 耳边突然传来幸村的笑声:“……这样吗,真是难得直白啊。其实就像我之前强调的,我不觉得这些问题真的会冒犯到我和我的同伴。但凡能够说出来的,都是已经放下的。就像血痂,脱落的时候,就是伤口愈合的时候。与其关注我们口中的细节,不如关注采访时的沉默——虽然这么说很像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早川的膝盖泛起隐隐的痒,又听他说,今天那些想法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终于借此机会理顺了,“也算是一个收获。” “更大的收获是——”幸村微微押长声音,卖了个关子,“能看见和平时如此不同的你,感觉非常惊喜……好像更了解你一些了呢。” 她心里一动,那瞬间只觉得两人的距离无限近,临水照花,望见自己的影。 “既然你都说了,要关注采访时的沉默,那我就不客气了。如果可以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声带被架上磨刀石,她闭起眼睛,压抑着心底的紧张感觉,“以个人的身份,和采访没有关系。” 幸村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说。早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微微震颤:“得知自己可能再也没法打网球,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果然还是逃不掉啊……”幸村叹了口气。背着光,他的表情看不分明,只觉得他的一双眼睛,正深深地注视着她。 “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如果一定要说,就像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打不回去的球,没有注定被堵死的路。”他的网球,即使不是坦途,也是另一种正确。另一种始终构筑在“胜利”之上的、痛苦但也无需质疑的正确。 幸村说,能够说出口的,都是已经放下的。就像血痂,脱落的时候,就是伤口愈合的时候。他的潜台词其实是,那么你呢?你的秘密,什么时候才会真相大白呢? 当然他也不会直接去问!他只是会做一些邀请,邀请早川更加了解自己,也邀请早川把自己的故事说给他听……虽然这种邀请带着他本人特有的强势意味就是了…… 这是没有小王身影的一章,下章小王就回来了!大家不用担心!
第18章 [18]溺水 「真田弦一郎独自一人站在领奖台上。三十分钟前,对场飞来的球砸向地面,向前滑行几米后方才弹起。哨声响彻。『比赛结束!胜方是……青学越前!总局数七比五!』他举起亚军的奖杯。一个月后,失利再临,这次是全国总决赛的现场。」 「当裂成两半的球被稳稳击中,分别落在幸村精市脚边时,现场有一瞬间的沉寂。下一秒,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将他淹没。球网另一侧,青学的队员涌到场中,把越前高高抛起。」 「关东十五胜,全国二胜,连绵的记录暂时停滞。素有『王者』之名的立海大初等部网球部,与新的夏天的辉煌,擦肩而过。」 早川长舒一口气,把笔记本推到书桌尽头,就着这个姿势伸了个懒腰。再睁开眼睛时,模糊的视线依次划过文档中黑体加粗的小标题——「决胜」「败者」「『网球就是我自己』」——然后在「新故事的名字」处缓缓停下。 现在是8月23号,开学前一天,全国大赛落幕的第三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她桌子前坐了整整一天,写了七千字,还差最后一个小节。 “喂,”早川翻开搁在案头的女主角手册,“怎么写啊,帮我想想。” “这是您今天第十三次说这句话了,平均一小时一次。非常抱歉,本书并不具备‘稿件代写’的相关技能。” “这也是你今天第十三次说这句话了。”她低下头,把头发挠成鸡窝,然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真是管杀不管埋……” 在立海大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如同开了倍速。合宿过后,创刊号的各个稿件全部启动,她每个周末都在外面乱跑,采访80年代第一位由立海考入东大的女性毕业生,收集学校里千奇百怪、不为人知的数据——包括每日消耗的纸张、食物与流浪猫的作息,还要跟进网球部的每一场比赛。 某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柚木盯着一边咀嚼食物一边和宣传部成员对接信息的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又要给宣传部打工,又要准备思想史读书会的报告,又要开始期末复习。” 不知为什么出现饭桌上的仁王补充道:“而你周末补课班的作业还没动过,这次可是有两张考卷。” 早川手一抖,把编辑到一半的信息发了出去:“现在,就杀了我吧。” 仅仅如此还不算完。期末考成绩公布,她望着年级大榜上的排名,暗喜自己挤进了前二十五,刚好挂在学习支线的边缘,可以舒舒服服度过暑假,口袋中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早川点开消息,发现游戏布置了事业支线的限时任务,要求她自告奋勇,负责网球部群像稿的撰写,如果成功就能获得特殊奖励。 “……所以又会给我什么惊喜呢。”她咬牙道。 “特殊奖励随机掉落,本书无法提供预测。” “总之不管是什么,应该都不会比‘具现化的书’更糟糕了吧。” “请注意您的言辞,女士。” 话虽如此,早川到底接下了这个任务。几次采访下来,她对这个主题多少产生了一些感情。更何况,想在野原部长心中留下印象,成为新一届宣传部的“支柱”——虽然这么说非常中二,写稿无疑是最有效的做法。 “诶?写稿吗……”关东大赛决赛现场,丸井文太在网前打出一记走钢丝,野原微微蹙起了眉,待小球落至对手场地,才继续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很喜欢这个题,而且也想锻炼一下自己写稿的能力……”记分牌翻到15比0,早川试探着开口,“如果学姐不介意,别的同学也没有自荐的话,我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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