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拉还没决定要不要买新首饰:“我可是不介意在辛西娅的生日宴上穿得‘死寂’一点的。” 里德尔挑挑眉,忽然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她。 阿芙拉心头一跳:“你买好项链了?” “你还不笨。” 等裁缝离开后,她就看见里德尔从书房拿出一只首饰盒。黑色天鹅绒的内衬上躺着一只铂金镶边的水滴状宝石,阿芙拉一眼认出那是一块极其清透的祖母绿。链条的设计很好地平衡了祖母绿带来的沧桑感,和黑色的礼服裙相配既不会显得违和,又不会衬得人过于老气横秋。 他将首饰盒放到阿芙拉手里:“类似的设计还有一块方形祖母绿,不过我觉得不太衬你。” 她想了一下,的确更喜欢这条项链,却不知道里德尔是什么时候买的。 “在你逗留在西区挑选面包、果酱和黄油的时候。”他说道。 “你那天就买了?你到底有几双眼睛几个脑子?”阿芙拉觉得他离谱极了。 他已经开始思索出席晚宴的搭配:“你这身礼服可以搭我的任意一条领带。” 里德尔的领带深绿色偏多,有很多条她不仔细看都分不出区别。 “买新的吧。”阿芙拉合上首饰盒,背着手说道,“虽然我分不出你衣柜里的每一条绿色领带。不过先说好我不像你这么阔绰,可买不起高定,但是大牌——的基础系列应该还是可以让你挑一挑的。” 他爽快地答应了:“好啊,什么时候去买?” “明天?去学校前可以先陪你去选领带。” 此事敲定,两人第二天便先转到服饰店去。不得不说里德尔算是相当手下留情,并没有挑选让她大出血的款式。 阿芙拉计划着将下半年的工资再攒一攒,到年底送一块手表给他做生日礼物。她七年级基本上就开始正式接手助教的工作了,酬劳也会较之前涨上一截,应该能买下一块不错的手表。 阿芙拉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她不知道他们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但在一切未有定论前,她不想欠里德尔太多——在各种意义上。 事实上她甚至想阻止里德尔勒令考夫特为她研究蛇怪毒素一事。阿芙拉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将考夫特牵扯进来,这让她觉得很过意不去。 但她所想的这些,至少在当下都无法对里德尔开口。 阿芙拉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学校,先去宿舍整理东西,并收拾了几样衣物。 窗台上的恶魔之眼生长状况良好——她上周回来过,那时就浇灌过它。 阿芙拉略微迟疑,没有将它带走。搬来搬去太麻烦,而且暂时也用不到它,况且她中间也还会回来。她离开之前往花盆中挤了两滴龙血,好保证在她下一次回来之前它不会直接枯死。 里德尔这会在图书馆闲逛,阿芙拉又去地窖和暖房分别收拾了一点药材,并和辛勤劳作在暖房中的斯普劳特教授打了个招呼。 她似乎看过预言家日报的内容,但看到阿芙拉出现时依旧笑声爽朗地宽慰道:“别看那些鬼话!谁都知道预言家日报一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们知道什么?只是单纯想博眼球罢了!” 一来一回的闲谈中,阿芙拉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由于她和里德尔说过要在晚上之前回去,所以两人没打算留下来吃晚饭,而且现在仍有学生留校,阿芙拉不想这个时候被人过多关注到。 只是时间还早,他们在庭院中会合时,阿芙拉提出想去黑湖边散散心。等到回去,可就只有成片的白桦林可看了。 今天风不太大,难得雨过天晴,连空气都比往日清新。里德尔考虑了一下,决定满足她这个小小的请求。 两人沿着崖岸散步,没有继续往下去。阿芙拉走累了,就在崖岸上坐下,双腿悠然垂下去时,生出一种奇妙的解脱感。 平静的天气下,黑湖反射着天空湛蓝的颜色,犹如一块神秘的蓝色宝石,又像神遗落世间的眼睛。 这面湖对阿芙拉来说,的确也和眼睛没有什么两样了,它见证了她这一生太多的转折波澜。 里德尔站在她旁边,突然看到她抬起手臂。他以为阿芙拉是要他拉她起来,没想到她拉住他的手往下扯了扯,要他一起坐下来。 里德尔看了眼太阳的方向,晚霞成片相连。趁着天光未泯,他准备大方地允许她多磨蹭一会。 他靠着阿芙拉坐下,迎着落日端详她苍白的脸、淡红的唇。也许是疾病未愈的缘故,她今天显得格外没有气色。 有时里德尔会觉得,这些年来变故颇多,只有她依旧在他身边,好似什么都没变。但有时他又觉得,包括她在内的万事万物其实都变了。 从前阿芙拉总是很有活力,就算和他置气、被他磋磨、束手无策到气得大哭时也总是生机勃勃,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如同洒落着星辉。 如今,那双眼睛还是一样的美丽,可里面的情绪不一样了。倒也说不上是全然的淡漠,只是她很少再流露出那样令人看去一眼明了的情绪,即便在她对他不满时,他也很难立刻通过眼神猜透她在想什么。 而有的时候,里德尔甚至觉得她在透过他观察另外一个人,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如同现在。 “你在看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她在看什么? 阿芙拉想了想回答:“我的汤姆·里德尔。” 他淡淡笑道:“世界上只有一个汤姆·里德尔。” 阿芙拉垂了垂眸,扭过脸去没有说话。 黑湖的水面上波光粼粼,里德尔盯着湖面,旧事重提:“阿布说你曾经差点半夜淹死在湖里。” “感谢阿布。”她嘲讽道,“再说我可不止一次差点淹死在这面湖里。” 里德尔忽略了她的打岔,很执着地接着上一个问题追问:“为什么?” “我不是你的犯人,别审问我。” “我没有在审问你,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绕来绕去,又被他绕回到原点。 阿芙拉就知道这个话题迟早会来。她设想过怎么回答才能显得不矫情,因为回想那段时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最终她发现,她怎么也不能说实话:“我那段时间梦游。” 里德尔又忽略掉她的胡言乱语:“阿布说你看到我在水下,而且还听到我喊你的名字。” “……感谢阿布拉克萨斯。”阿芙拉咬牙切齿。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后,里德尔突然开口:“阿芙拉,我不会那样做。” 她反倒一怔:“不会什么?” 但这次换他缄口了。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用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阿芙拉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别开眼小声说:“我当时以为你死了,时常在想淹没在深水中是什么感觉。” “冬天的海水冰冷刺骨,越往下就越冷。”里德尔回想道,“但最后寒冷也会得到缓解……因为窒息的痛苦足以令人忽略一切。” 他仅仅两三句话将其带过,阿芙拉从中无法得到太多信息:“维尔塔宁就是那时救了你?” “嗯。” 她忽然有些恶趣味:“人死前都会经历走马灯,而溺死的时间相较其他死法来说足够充裕。我很好奇你会在死前看到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只是异常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像要将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五官更加深刻地印入脑海——深刻到即便在如同坟墓的深海之中,在那种仿佛再无望见到天光的时刻,这张脸也不会随着意识的涣散而模糊。 阿芙拉因他的吝于开口而扫兴:“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会在死前回顾你这罪恶的一生并因此忏悔。” “忏悔?”他觉得很好笑,“我也不指望神能听到它并因此宽恕我的罪过。” 阿芙拉对他的邪恶一向不予低估:“有神就有魔鬼,如果世上真有神,你一定就是魔鬼了。” 里德尔有些漫不经心,抬手将她随风翻飞的发梢卷在指间:“阿芙拉,我不信神。但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我也会设法一见,质问祂如何将野望一一实现。” “你的野望是什么?” 里德尔并不打算说出来,他戏谑道:“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人——在实现某个目标前还得喊喊口号吧。” “那……为了实现它们,你宁可付出任何代价吗?” 他将笑意收敛:“我不惜一切代价。” 阿芙拉玩笑道:“我猜如果代价是弑神你也会做的。” “如果真的这样就能了事,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不是吗?” 她迎着夕阳和晚风大笑出声,一是惊异于他的坦然,一是觉得此情此景太过离谱:“你简直毫无敬畏之心,而且难以相信我竟然和昔日的黑魔王坐在这里谈论这个。” “世事总是难料,因而才有它的趣味性。” 阿芙拉觉得他总是说得好听:“你没有意识到你正在抹杀这种趣味性吗?就像你说樱桃林很美,但由于它们的美丽会招致祸患所以就将所有的樱桃林全砍掉。” 里德尔为自己辩护,并意有所指:“我没有,我只是让它们运行得更有规则。至于我自己的那片樱桃林,我很愿意让她生长得恣意一些,可惜她总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那么或许你不该连所谓恣意的姿态都为她安排好。”阿芙拉注视着他在夕阳下过分柔和的侧脸。 “我一直在尝试这样做。不得不说,很困难。” 光影在他眼中流动,仿佛世界上最热烈的火光折射在最冰冷的深潭里。 阿芙拉是第一次看清,原来那双往日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也藏着如此漂亮的纹理,如同寒天的深潭结着冰,而此刻金色的晚霞仿佛淬火其中,令其层层消熔。 她总是意图在其中寻找隐秘的光,以及他不经意流露的一丝温度,但也从没忘记过,她很可能会从冰层的狭缝间落下去从而尸骨无存。 可惜与冰冷的长夜相比,夕阳的照耀也仅是短短一瞬。这样短暂的美好,她看得到却留不住,这无疑是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之一。 “我很高兴看到世上也有你不擅长的事。”阿芙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至少在这一刻,她是放任理性消弭的。 “我不擅长的事有很多。” 在山边的最后一丝天光被云层遮蔽前,阿芙拉微微仰头吻了上去。 “……但不包括这个。”光线隐去,而他闭上双眼,本能地循着那一缕幽然恬淡的气息追去。 她的气息被逐渐扬起的湖风吹散了,变得很淡,但他仍能于其中敏锐觉察,就像以往无数次他在人群中锁定她那样。 人都有追猎的本能。 此刻,他却需要将这种本能克服掉,像以往他最讨厌的那种老教条一样对她说:“我很不想成为你眼里那个毫无情调的人,但是……该回去了。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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