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垂,余晖袅袅,从竹帘外漏下微光,披洒在桌内的物件上,一室辉光绵长。 敖泠看着自己与哪吒相执的手,什么也没再说出来。 哪吒仍沉浸在喜悦里,说出来的话都极轻。 “明日陈塘关会搭香案台,还会燃香桥。你若也想去祈福,我让卷碧珠云去备下。” 乞巧节时,无论是望族贵女或寻常百姓,皆会设香案祭拜天宫织女,银盆穿针,兰夜祈福,是正经的女儿节。 往年这时候他根本不在意,皆在军营中度过,有些相熟的营友会向他告假,要去陪家里夫人过节。彼时他不屑一顾,这种满是脂粉气的节日有什么过的,不如趁这个时间多练练枪法。 但今年,他也私下向金吒托了假,叫金吒帮忙点兵。 看着金吒一张僵硬的脸,他还觉得有几分难以为情。可一想到能陪着她,那点难为情又烟消云散了。 “不用麻烦。”敖泠笑着,“我们去逛逛便好。” 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一点想的。 但她要离开了,无福消受他的情意了。 哪吒都依她,因着明日要去过乞巧节,今夜也不打算去外头逛了,正巧太乙真人和金霞也外出有事,乾元山只剩了他二人,便要带她去山崖看日落。 落日火霞下,少年的红袍也渡了一层辉光,灿若灼日,顺着光影的流转,日光渐渐没落,隐在月色清辉里。 她在想,她的命运或许也像这落日。 最后耀眼一瞬,便是倾颓落败,陷在幽深夜色里,再也不会有一丝光亮。 ....... 让一个人死心的方法有很多种。 与他争吵,与他疏离,与他针锋相对,恶语相向。 但都不够迅速又彻底。 敖泠知道,哪吒执拗又离经叛道,她与他说再多的道理都没用,他不会愿意放她离开的。 唯有一个办法,是她也亲身体验过的。 昔日她的周岁宴,龙宫高挂三日长明灯,红绸十里艳艳,诸神见证,四海万域皆来庆贺,是何等的风光无量。 从那时起,她是四海皆知的东海嫡九公主,是外人眼中尊贵的金枝玉叶。 可后来她才知道,只不过是因为东海才归顺天庭,做了一场虚伪至极的戏罢了。 她以为她有族亲的爱,有父兄的庇护,是东海最耀眼的明珠,是被捧在手心的珍宝。 其实全都是假的。 她得到过,又失去了,美梦支离破碎,难以言喻的痛蔓延心扉,可只有这样,才能让一个人真的放手。 天光葳蕤,九湾河如练,缀在重山之间,是人间独好的景色。 她被哪吒抱在怀里,风卷过她的袖袍,她低声对他道:“我想先去东海看看。” 风火轮一顿,哪吒心中有一丝异样:“去那儿做什么?” “就在岸边看看。”她的解释有点敷衍,“......算是告别故乡吧。” 哪吒心觉不妥,心中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不会还想离开...... 但敖泠的小手在挠他的手心,她的笑容明艳又雀跃,看上去很正常。 “去吧,哥哥。”她向他撒娇,声音软软的。 哪吒只得依了她,落在海岸边。 茫茫海色碧连天,海面潮平风静,有贝壳海螺被海浪打上沙滩,离她有些远,她微微伸手,就有一个海螺飞进她手心。 东海看上去一点异样也没有。 她摩挲着那枚海螺,见哪吒眼中疑虑神色更深,将它丢去了哪吒手里:“听听看?” 敖泠如今已大是不同,一身灼灼红衣,与海色像是两个极端,让哪吒的心无端有些放下了。 她在听风声,听了许久,神色平静。 哪吒握着那枚海螺,放在耳边,只有呼啸的海浪声,并没有其他声音。 半晌,敖泠才与哪吒说话:“我想起来,五年前便是在这里,我将你诓入幻境。” 哪吒也顺着她的话回想起来。 那时他也才十三岁,正是乖张叛逆的时候,觉得这小龙妖胆大包天,敢孤身到陈塘关来挑衅,非要亲自手刃了她不可。 他还没说话,敖泠又开口了:“那时,你想杀我对不对?” 哪吒只觉得是被她读了心,要算起旧账,心里没有生气,只是哄慰她:“那时年少气盛......敖宝儿。” 敖泠那时自然也是想杀了他的,他们是一样的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但他没有提。 逐渐认清自己心意的过程,哪吒才明白在意一个人原是可以做到相让的。 他在意敖泠,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是难为情说出来,但他晓得她都知道。 敖泠的确知道,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僵,旋即瞬息调整了回来。 她轻笑,语气无波无澜:“是啊,年少气盛。因此后来我又重回了陈塘关,来找你算账。” 如哪吒所言,她是个与他一样狠厉的性子,甚至更胜他一筹,招招都是奔着要他命去的。 那日九湾河前风起云涌,惊涛骇浪,飓风卷过河水。 他一眼望进她冷冽却透彻的眸子,被她拉入幻境,本就是他先陷进去的。 “我以双刺伤了你,你便带我回了陈塘关,封了我的灵力,将我禁锢在身边。”敖泠仍在继续说。 哪吒的脸色却一僵,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反常。 “为何突然说这些?” 她一张清丽的小脸,明明是笑着的,可哪吒才发现她的眼底根本没有笑意。 只有一片冷然。 哪吒抿了抿唇,语气算不上好,但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我从前是太过蛮横,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可我后来——” 于他而言,这已是服软。 最初他对她的确没那么在意,也没怎么手下留情,欺负过她,将她惹哭,逼她屈服。 可后来,他渐渐将她看见心里去了,她的一颦一笑变得生动起来。 他送她的手链碎了,心头血涌动,他心口泛起刺痛,那痛感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并非不能忍受。可他一想到她出事了,就忍不住心慌起来。 那时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想去救她。 “——后来,你屠杀了东海。”她替他说完他未尽的话,言简意赅,直截了当,可却不是他想说的意思。 哪吒避开敖泠的眼神,他忽然不愿意让她看到他的心,反问她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敖泠并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回了东海。 “大海是会说话的,我听得到。”她神色淡淡,“哪吒,你瞒了我什么?” 瞒了她什么。 明明笃定,却故作质问的语气。 哪吒其实没有刻意瞒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搜集这篇文加入还能看更多吃肉文她才脱离东海,既然她也不想再与东海为伍,也不必以这些事去扰她。 可真的被她提出来了,他心中却有一丝不明的无措,捏紧了手中的海螺,沉默半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曾有一日,我在梦魇中将你错当成了敖丙,是因为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你挑了他的龙筋,却还不肯放过他。” 哪吒清俊的眉拧在一起,神色一冷:“敖泠,你什么意思?” 敖丙伤过她,他替她报仇,反过来她却来责怪他? 敖泠对他倏然不好的语气恍若未觉,犹自说着:“你还意图杀敖广,前日你回来的早,我闻到了你身上龙血的异香,也听见了你和太乙真人的对话。” “是又如何?” 哪吒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这下是真的被她惹恼了,面色阴沉,冷冽如冰。 他反驳她,眼中森寒一片:“你在东海龙宫受过多少磋磨,东海龙族又造了多少孽,要我细数给你听吗?” 他到东海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满身血污粘稠,若非他施手相救,她今日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 她怎么还敢来怪他屠了龙宫? 就算屠了又怎样,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进那龌龊肮脏的海底,而且还要将那些水族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他是因为她的劝阻,才留了水族其他人的命。如若不然,此刻龙宫早已是废墟一片,海域百里都能成一片死寂。 他觉得,她心知肚明。 可敖泠不领他的情,笑得如他一般冷漠:“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哪吒微一愣怔,眯着眼睛看她。 那眼神很似最初相遇时,他的眼底透着森森寒意,暗含警告。 敖泠知道,他不愿意她说出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心高气傲的少年,哪里会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挑衅。 可她偏偏要。 “哪吒,你将我当作质子,将我囚困于总兵府,又曾对我做过什么事,应当没有忘记吧?”她就这样看着他眼里的怒火愈演愈烈,“你又与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哪吒冷笑一声,乾坤圈在她腕间发着烫,她一顿,很久没有体会过他如此暴躁的怒气,心里竟真是有些退缩的。 “你呢?”哪吒看着她,“你又做了什么,你种下鲛人泪令我重伤,在总兵府布下法阵置我于死地。难道我还比得过你狠。” 敖泠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心里竟默默泛起一丝酸涩。 她自然知道她才是更狠的那个。 她和哪吒太像,一样不屈天命,一样骄矜要强。 她在东海龙宫里被磨砺成一身刺的模样,每个意图要伤害她的人她都要反击回去。 哪吒在总兵将军府被李靖厌恶,他一生孤独,也用一身的乖戾不羁去抵触他人的靠近。 太多相像的人,注定无法走到一起的。 她还欲开口,哪吒却突然紧皱眉头:“你对我施了幻术?” 敖泠心头一颤,哪吒发现了,开始反抗她的咒术,将她的灵识压得生疼。 她本是不想用的,但他的精神力太强大,如果不让他迷失在幻术之下,很难说服他。 这里是东海,又不是现实中的东海。她以他赠她的珠链布阵,他本该迷乱心神。 “解开。”哪吒冷道,心里却在慌乱,见她一副不好受的模样,又放缓了灵识的流窜。 定魂珠在轻鸣,是哪吒在挣扎,她死死咬着牙关。 她不能解,她今日一定要离开。 她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 东海不愿放过她,她还在深渊里,可哪吒不能。 他是阐教第三代弟子中的翘楚,是天纵奇才,少年无双,他不能因为东海,被天庭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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