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载妖胎,杀劫伴生,哪里配做他李靖的儿子。 他原本不觉得,可算来他是天煞孤星的命,他以为所有都是师出有名,却原来所有都是谋算利用。 事到如今,不如遂了李靖的愿,给陈塘关一场交代,最后能还百姓安宁,也算死得其所。 虽是极轻的话语,在场的无数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连累任何人。” 伶仃一世,到头来,是虽有人生,难得人养。 ......如此也好。 哪吒脸上是淡漠却释然的模样。 “今日削骨还父,割肉还母,将这一身骨肉还给李家,从此与陈塘关再无关系。” 如此最好。 一人至人间,一人还人间。 修长的手指抚过火尖枪,烈焰逐渐熄灭,化作一柄短刀,锋利的刀刃在他脸上映出一抹光彩。 哪吒眸中漆黑幽深,似乎有了些神采,坚定道:“天庭为证,我一人偿还东海的血债。经此之后,速速退水,再不可来犯陈塘关!” 敖泯大笑,挑了挑眉,原本绕在他手腕的锁链也特意松开一些,拿给哪吒看。似乎是怕他反悔,故意先做做样子。 “今日恩怨一笔勾销,你要信守承诺放了她。”哪吒低声道,“天庭会为我作证。” 他本想透过云层去看一眼敖泠,可是浓云太厚重,如缀了千层纱幕,什么也看不清,最后竟有些遗憾。 敖泯颔首:“那是自然。” 能逼死李哪吒,敖泠算什么? 如今天庭已知晓她的通天罪行。她这辈子只能做阴沟里的蛆虫,再无翻身之日。 得他允诺,哪吒眼中的坚定神色更浓,他只呢喃了一声:“天道为证......” 天道为证,今日他自刎身死,换陈塘关永日安宁。 “哪吒——” 他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喊他。 有敖泠,有他的母亲,有金吒木吒。 但他没有半分迟疑,一刀剜下,又接一刀,原本清冽孤绝的身姿裹满温热的鲜血,在他皙白肌肤上留下一道道妖冶艳绝的血痕。 血液宛若长河红雨,在空中划出决绝的弧线。 他孑然一身,孤独地立在灰暗的苍穹里,浑身血肉模糊。 敖泠口中溢出尖锐的龙吟,是痛彻极致的悲泣,她还想再开口,可是喉咙像被人紧紧掐住,逼得她几乎窒息。 纤细的手指微微抬起,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可她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做不到。 暴雨凄凄,鲜红的血雾才从哪吒的伤口里涌出来,就被雨水冲刷殆尽,将他触目惊心的伤处泡得灰白,似乎要带走他所有的鲜活生气。 她从未感觉有这么痛过,眼前的幕幕铺开,时间像是被谁掐住,在一点点慢放。 细密的钝痛缓缓攀上骨髓,在她身体里冲撞叫嚣,逼得她眼前阵阵发昏。 “哪吒......”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死。 明明有罪的不是他,是不施云雨,烧杀掠夺,逼迫人族献祭童男童女,如今还不顾人命,要水淹陈塘关的东海龙族啊。 明明他该是陈塘关的英雄。 愤恨与悲怆淹没了她的灵识,灵力的反噬汹涌澎湃,她十指用力到掐出血痕,几乎要将指甲都劈裂了。 曾会毫无保留让她读心,一腔赤诚皆送到她眼前的少年。 他会轻声眷恋着唤她敖宝儿,几次护她平安,还承诺永远不会丢下她。 可如今他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千刀万剐,削肉刮骨。 该有多痛。 为什么所有对她好的人,最后都要遭受这样惨淡的下场? 天道何以如此不公,恶浊肮脏的深渊处无人问罪,义气正道的少年人却要受此劫难? 为什么。 凭什么! 下一刻,冰寒的灵气卷上禁锢在她身间的锁链,咔得一声,玄铁宛如碎冰悉数碎开。 敖泯因这惊变怔了一瞬。 只这一瞬,她化身成一条通体布满冰霜的青龙,叫声高昂,飞身而下。 天地惊变,一尾青龙冲上漫着金光的天幕,一次次强行冲撞着虽柔韧却似缚网的结界。 云层中几股龙影密布涌涌,似乎要破云而出,敖泯狠戾高喊:“休让她逃了!” 结界外的天空,哪吒鲜血淋漓,原本持着短刀的手决绝又毅然,此刻也眸间微晃了一下。 他想去看她,可是身形崩散,终于站立不住。 她高昂的龙吟声震天动地,经久不息,定魂珠内翻涌着从未的激昂反应,一层又一层的冰凌化为尖锐的刺锥。 终于打破了那层天壑鸿沟。 可那少年血红的衣角飘然,周身法宝皆悲鸣阵阵,终于没了生息。
第36章 一笔勾销 她都来不及与他最后说一句话。 其实她想说的很多。 告诉他其实她早就没有怪他了, 昔日总兵府里,她曾经也伤过他,合该一笔勾销。 他后来还来东海救了她。 在她最不堪, 最凄苦,最绝望的时候, 是他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带她去看山河百川, 烟火灯花, 星辰萤光。 带她领悟了从未感受过的人间风光,温情缱绻。 她好像早就舍不得了。 什么孰真孰假,真假是非, 那些伤人的话都是骗他的。 乾元山中,一切都是真的,没有幻术,没有虚假的幻境, 她对他全是真心实意的。 真切地与他执手, 真切地与他相拥。送他荷包,赠他龙鳞, 愿他往后顺遂平安。 为什么她那样盼着他好,天道也不肯施舍一点情分给他。 为什么死的会是他。 少年人身形枯骨,似残破的断偶重重坠下云端,只有一袭如血灼目的红绸将他托住。 其实他今日穿的,本是那日她为他挑选的那一身缠银纹的红袍,银线织就的图案浑然天成,他穿起来极清雅俊朗。 他本是极爱惜这身衣服的。如今却被短刀割成断线残衣, 被鲜血浸泡得似一堆破布。 青龙盘旋围绕在他身侧, 龙吟声长绕天穹,响彻云霄。 肉身不全, 噬骨之痛,直让哪吒的魂魄都受了重击,三千灵识皆不稳。 他连魂魄都是幽寂且了无生气的。 她只能将体内的定魂珠小心翼翼裹住他残破的魂体,将那股柔和的莹蓝灵气缓缓渡给他。 一个冰寒涌湃的偌大灵球渐渐形成,顺着混天绫的弧度,将他残破的躯体包裹其中,龙身环绕着灵球,一点点往城中飞去。 风雨中敖泯的声音气急败坏又分明,几条身形庞大的水龙从天幕的破裂处倾巢而出。 “不能让她将李哪吒的魂魄夺走!”李哪吒不过是身死道陨,如何抵消他心中之恨。 如今他要接手一个残破不堪,百废待兴的龙宫,不全是拜李哪吒所赐。 他要的是李哪吒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银月弯刀飞旋而去,断雨破空之势,将敖泠的去路拦断,身后又是穷追不舍的几条水龙。 前无可进,后无可退。 敖泠长啸一声,定魂珠荡出莹蓝的灵气,瞬间席卷天穹,无数冰刃划破长空,将靠近她的海将统统击杀。 定魂珠有如此之力,四海水族皆是一顿,不少人眼露贪婪之色。 只见敖泠浑身的鳞片结满冰霜,就要硬闯过去。于此同时,金吒手中的遁龙柱飞上苍穹,金莲飞转,遁龙柱上的三个金圈缠绕上她身后的水龙。 敖泯眸色如冰,又气急败坏,这定魂珠是他东海之物,他手中凝结了数道法诀,流金的锁链顺着他的袖间飞出。 那金链不同普通的锁链,尖端带着锁钩,如毒蛇一般缠绕着敖泠,寸寸刺入敖泠的龙身,她在空中挣扎摇曳。 是曾数次钉入她身体的锁龙钉。 “敖泯,你是敖广的走狗!”她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凄惨力竭,“水淹陈塘关正合他意,却会害你再也做不了龙王,你还死心塌地替他卖命!” 敖泯暴跳如雷:“休要胡言!” 云间的龙影急急窜动盘旋,雨点喧杂如鼓动,有阴寒粗犷的声音在低声交谈。 “此事将休,妄造杀孽,确于修行不利......” “李哪吒已立誓,因果已成,不可妄动。” “东海是主谋……” 敖泯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阴沉晦暗的脸庞显得狰狞可怖,用力拉动金链,想要将敖泠拖回来。 一只布满皱纹却有力的手钳制住他,西海龙王化身成人形,淡淡看着他:“贤侄且收手吧。” 敖泯怎可能甘心,手间施力,冰刃积发在金链上,迅速往前蔓延。 他甚至起了将定魂珠拱手相让的想法,只为拉其他人入局:“二叔难道不想要那灵珠?只要将敖泠抓回来——” 西海龙王摇摇头,手上的力度未松半分:“那非是四海之物,不必觊觎。” 那样的灵力,是天地异变而生,由天道而生的灵物不过是顺局势而化,终有被天道收回的一日。 “可是——” 敖泯眼中戾气爆发,才要继续劝说,忽见那道原本仅剩余晖的天幕突然迸发出璀璨的光亮,阻断了冰刃的灵气,连带着阻绝的还有急急落下的暴雨,和滔天的海浪。 少顷,似有天外之音从高远的天际传来。 “东海五太子,李哪吒已死,汝当信守诺言,速速退水离去。” 那声音浩大渺然,极具穿透力,带着说不出的威严肃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来自天庭的传音。 那句“李哪吒已死”像一把利刃扎在敖泠心间,又一次提醒她那个鲜活的少年是真的没了生息。 她身形一颤,龙身在空中摇摇欲坠,拼死护着哪吒的躯体。 天庭此时才发话,此时才干预。原来等得便是这场了断。 她不甘心,龙身盘旋,挣扎着摆脱那没入龙骨的锁龙钉:“哪吒明明得了天庭天恩,何以今日,天庭却眼睁睁看着他死?!” 那些师出有名的法卷,金霞童子曾给她看过,原本是以为她对哪吒排斥,想告诉她哪吒是为民除害才杀入龙宫的。谁知道她其实也不在乎龙宫的死活,最终看了也没有吭声。 可如今,她既心知明明天庭已经默许了哪吒的举动,更觉得天庭今日之举令人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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