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泠去请殷夫人了,他环顾着四周,只觉得有点点窒息的痛意萦绕心口。 似乎一物一件,都能将他带回那日的腥风血雨里。 敖广已死,大快人心。可是....... 他看着哪吒的金身,混天绫猩红若血,他语气透着凄凉苦楚:“哪吒,作为大哥......是我没能护好你。” 深入东海,诛杀恶龙,说是哪吒的心愿,其实更是他的心愿。 他在陈塘关长了这么多年,他是李府运筹帷幄的先锋,总觉得万无一失,胜券在握。潜藏东海的细作,年年上传的法卷,暗自训练的亲兵...... 他自认东海会毫无还手之力,以为父亲会与他们一同抗敌。还觉得天庭终会同意这场惩恶扬善、驱邪避恶的战役。 可最终,他这份自大自妄,却害死了他的弟弟。 事到如今,他最恨的不是东海,不是李靖。而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身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金吒......”脚步声由远至近,殷夫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来,却愕然当场。 母亲清瘦了太多,一身素衣凄然,从前容光焕发的模样再瞧不见,平白让他有几分怒意。 在总兵府锦衣玉食的夫人,到了此处却变成这样。还没细想,他质问站在殷夫人身后的敖泠:“你便是这样照顾人的?” 敖泠微愣,眉角一挑,几分薄怒之意乍现。 她言语尖锐,毫不客气地反击:“李金吒,叫你一声大公子是顾及哪吒的面子,还真摆起李公子的谱了?” 李家几兄弟倒是像,当初哪吒因她受伤,这样质问了卷碧珠云。 如今他大哥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却是对着她了。 她本是奔着哪吒来的,哪有照顾人的义务。况且她对殷夫人绝对算得上以礼相待,但李金吒今日一来便试探她,如今还质问她。 他算什么东西,她行事如何,岂容他诘责了? “你!”金吒被她这样傲慢轻视的态度气住。 殷夫人也有些生了气,斥道:“金吒,你怎可无礼?” 她这大儿子一向稳重知礼,怎就对着敖泠如此强的敌意。 “敖泠怎么说都是金枝玉叶长大的东海公主,如今是托她照拂我,你怎得说话如此没有分寸。” 如此贴心懂事的姑娘,平日里修缮法庙,清理院落,样样都做过。 听起西院的侍女说,哪吒从前都是将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她这大儿子今日来,却对着弟弟的心上人这副刻薄样子。 金吒一时吃瘪,但敖泠也莫名有些不自然。 殷夫人可能不清楚,但金吒对她如今的身份可不谓不了解。 他那带着深意的眼神在她身上巡视,直把她气得冷笑一声。 分明在嘲笑她算哪门子公主。 她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也不再看他,将正堂留给母子俩。倒是最后瞥了一眼哪吒的金身,才转身出了法庙。 那红绫翻飞,轻轻拂过她的衣裙,与她的袖角缠绕在一起,盖住她葱白指尖漫起的蓝光。 就像是哪吒在安抚她似的。 ...... 法庙外的山下三里地。 敖泠一个人坐在葱郁茁壮的大树枝桠上,听见不远处山民讨论起最近似有神仙显灵,眼角洇染上喜意。 她觉得可能是哪吒。 或许是信念之力变强了,哪吒的魂体可以去积攒功德了。 忽而雾气淞淞,风卷层云涌。周身有淡薄的水灵之力,氤氲在她身侧。 是有龙族找上门了。 她想到了金吒的话,说什么东海大丧,但其实她根本不信,敖广没那么容易死的,况且若是死了,实在是可惜她精心布的局。 手上捏了诀,敖泠隔出一道朦胧似水波的屏障来,将那些雾气弥漫兜头罩住。 掩下眼底冷寒的戾气,她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的蓬草丛。 “躲什么?” 敖广不屑躲她,敖泯性格阴毒,自然是能偷袭她最好,怎可能故意让她发现了端倪。 不会是他们。 果然,草丛后悉悉索索响起一阵声音,走出的是面露迟疑的敖沿。 “小九......”敖沿语气踌躇,叹了一声,“你过得可好?” 她不愿与他多说,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直截了当:“何事找我?” 行七行八的两位太子,其实和她年岁差不多大。在从前的那场美梦里,因着八太子身体不好常在休养,她与敖沿倒是走得挺近。 是不同于敖丙将她当小妹妹看待的情感。敖沿与她更像是可以一同打闹,毫无规矩可言的玩伴。 但此刻,昔日玩伴早已隔着深仇大恨。 敖沿往前一步,她便避开一步,十成十是横眉冷对。 因为她深知,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若她留恋沉沦,便会永远不能脱身。 “父王如今伤重,但五哥却不闻不问,甚至将他藏在海藏深处,又向天庭上书了父王仙逝的奏折,”他似乎又挫败又挣扎。“五哥这是恨极了父王,意图让父王去死。其他三海的叔伯皆知情,却无人愿管。” 敖泠唇角的笑容讽刺:“与我何干?” 当然无人来管了。 东海已做了上万年的四海之首,西南北海若是真无一丝取代之意,才真是叫人奇怪。 决胜逐利这等事,龙族从来是其中典范。 敖广身死,东海势力必定受重创,甚至会从此一蹶不振。 三海龙王自是喜闻乐见,想必如今天庭都在隔岸观火。 不过……她果然猜对了,敖广还没死。 是敖泯放出的假消息。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敖沿直视她的眼睛,但他眼神澄澈,没有一丝要读她心的意思。 好似只是单纯地在问她。 “五哥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暴虐残忍,丝毫不顾念父王生死。如今法卷呈上,东海已开始大行丧礼,可他还扬言要现在就做东海龙王。他从前是最孝敬父王的,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小九,是不是你那日回龙宫用了幻术?你不能这样——” “你怎知是我?” 敖泠冷声打断他,一双淡如琥珀的眸间隐有怒意。 “父子反水,兄弟阋墙,本就是龙族传统。”她像是个外人一般,说起这些来风轻云淡,“你真以为他们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吗?” 敖沿一愣,心中有一丝苦涩,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他嘴笨,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太咄咄逼人,好一会儿才道:“我是想告诉你,五哥是故意放出父王身陨的消息。他在上奏天庭的法卷中指认是你害得父王重伤,他会害你背上弑父的罪名,这是永世不能翻身的罪状,小九......” 敖泠不以为意。 那日她拼尽全力,将定魂珠送入琉璃刺中,捅穿了敖广的身体,刺进了敖泯的心口。 为的便是这么一场将他们拖进深渊的幻术。 敖广活了这么多年,自是最会识人的。 他没有选错人,敖泯确实是最像他的儿子。 一样野心勃勃,却也一样自私自利。 他想让敖泯成为他的傀儡,供他夺取灵力,因为他还要再做一万年,万万年的龙王。 但敖泯怎么会肯呢。 野心若是太过,就成了贪婪。 龙王之位他们都想要,那便让他们谁也得不到。 她的挑拨加上定魂珠布下的无上幻境,成了压垮他们虚伪父子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会自相残杀,不死不休。 就算敖泯要祸水东引又如何? 她不在乎,背负罪名太多了,多一条少一条早就无所谓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法卷上书天庭,便再无回旋。 敖泯一定会杀了敖广,敖广也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要一起死。 她要的就是他们一起死。 她甚至忍不住想笑,看着敖沿眼中含着的关切,心里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她截住他欲言又止的话头。 “我......”敖沿想和她说,收手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两败俱伤又有何意义。 可他看见她眸间微晃的癫狂,那孤注一掷的决绝,让他一时间话噎在了心头。 她真的很恨东海…… 昔日那个娇弱的九公主不见踪影,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满腔恨意,看得他心中寒意漫上脊背。 最后他沉默了许久,只能叹息一声:“小九,至少不是你亲自动手。” 弑父之罪,天道不容。 但若不是她亲自动这个手,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不知道敖泠是不是也算准了这一点,为自己挽回了一线生机。 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 敖泠知道,这是她最后一位兄长,对她最后的眷顾。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心绪。 看着敖沿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淡色眼眸,剔透如海浪粼粼。 这是龙族的标志,代表着他们骨肉至亲,血脉相连。 可如今在她看来,这份血缘里只余愤恨与怨怼。 她终不会与他们为伍了。 “若无事,我便走了。”她的嗓音喑哑,开口略有些艰难,似乎有一股郁气凝结在心口,“但愿此生不再相见了。” 敖沿闻言只是凝视着她。 她恨他们。 恨之入骨,永生难忘。 但敖泠最后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宣泄早已没了意义。 她只是转过身,再没看敖沿,缓步向山上走去。 雾气渐渐消散,枝桠间的水珠滴落在枯叶遍布的土壤间,再无痕迹。 就此别过的不只是她与敖泯,更是她与东海这场十五年的亲缘。 她一个人沉思了很久。 再回哪吒法庙时,殷夫人正拿着壶皿在浇花,金吒在不远处伫立沉思,看样子已经聊完了。 敖泠深呼吸一口气,状似若无其事地走进前院,却不想金吒疾步而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腕骨捏得生疼。 檐上的风铃被风刮过,响起一阵急促的清脆碰撞声。 金吒一怔,下意识松开手。 二人皆若有所思地看着被风摇响的风铃,只有殷夫人无知无觉。 沉默了一会,金吒冷声询问道:“你见了谁?” 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与他报备行踪,在悠扬的铃声里轻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大哥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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