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人在她身前,细数她的昭昭罪行。 “东海叛徒敖泠,私与李哪吒大闹东海,杀害兄长,意图弑父。又不顾天规,私为陈塘关降雨,桩桩件件何顾天庭与龙宫?” “如此重逆无道罔顾伦常之辈,违反天纲天则,亦违反了龙宫宫律,由我东海龙宫看押,不日定罪。” 迷雾中蓦地有人死死按住了她,逼她跪在地上,锁链加身。 她挣扎着要起身,身上的法器灵宝皆在震颤抵抗。 “我没有!”她没有罪,她何罪之有? 兵刃交加,振聋发聩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迷雾里呛入肺腑的浓烟让她几乎窒息。 一幕幕从未见过的场景在扭曲变幻,逼得她快要崩溃,声嘶力竭。 幽深海底烈焰莹莹,入目赤红,蔚蓝海水染上血色,随着海浪掀起一阵血雾。 少年手执短刃,削肉剜骨,鲜血如惊雨直下,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东海的丧钟一声高过一声,肃穆威严的声音直要击溃她的耳膜。 “敖泠,你犯东海杀劫,本该身死偿还,此番可认罪?” 空寂渺然的声音了无感情,不断控诉指认着她,让她心中真的恍惚生出一股死念来。 是她真的有罪么? “我......” 忽而一抹鲜亮的红绸穿过云雾,在她眼前抖落成画,卷上禁锢住她的锁链。 有人在惊呼三太子。 熟悉的声音穿透了云间,清冽又锋锐,他厉声恨言:“若天庭非要逼我,我便反了这天庭!” “谁若拦我,我便杀谁!” “李靖,你不顾与燃灯的约定,我先杀了你!” 她什么也看不清,心口的疼痛令她几乎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渐止,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艰难的呼吸声,连带着身后压着她手臂的天兵也松开了手。 有人拨开云雾,一柄紫焰火尖枪凛冽无比,卷起尘埃破晓。 哪吒鲜亮的红袍染了暗色,明明血浓如墨,满头满脸皆是血,可眼中的三昧真火熊熊燃烧,涤烬世间污祟。 他伸出手来抱她,温暖炽热的怀抱熨帖了她惊慌失措的心。 “都结束了。”清朗的声音有一丝颤,可却那么坚定,“我们回家吧。” 家...... 她被迷雾中的瘴气搅得灵识不清,头疼欲裂:“我的家是......” 她还有家么? 哪吒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顿了一会,嘴唇微动:“阿绫,我们的家,还记得么?” “......” 迷雾渐渐退去,海岸线笼罩了一层辉光,她抬眼看去,云层间若隐若现的尽是手持兵刃的天兵天将,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她忍不住往哪吒怀里缩了缩。 哪吒捂住了她的眼睛。 枕在他的胸膛间,她恍惚想起来,她的家在三千里往西,是一处漫野飞花的山谷。 是她和哪吒的家。 所有硝烟最终平寂,天兵尚未动作,有人来了结了这场仇怨。 南海修行的惠岸行者木吒御风而来,奉观世音之命带来佛门口谕,与之同行的还有文殊菩萨座下的大弟子,如今已身在灵山如来佛祖之处任职为前部护法的金吒。 两人皆是佛门贵子,携的是西天佛门之令,无人能拦。 “诸余罪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冤深似海恨难平,可昔日东海龙王早已力证敖泠无罪,天庭何必赶尽杀绝?” 昊天圣人肉身成圣,三千劫始证金仙,又超过亿劫,始证玉帝,早已超脱三界外,无心亦无情。 天纲天则已定,不容任何人置喙,可佛门如今势重,天庭即便有抗衡之心,也终究心有余力不足。 天庭最终撤了兵,向西天允诺再不追究。 大雾散去,敖泠看见了不远处的敖丙一行人,除却他,还有黎生和昏迷的年年。还有.....一个如密境中一样身着龙袍的青年。 那身龙袍像是她的噩梦,她的心颤了一颤,后怕让她忍不住搂紧了哪吒,似乎这样才能给她一点慰籍。 海面已经平静下来,碧海晴空,可手持玲珑宝塔的李天王却尚在云端,并未离去。 他飞身而下,面对着三位昔日的儿子,痛心怒吼,几乎崩溃:“我没有害她!是天庭发现了她的踪迹,与我何干?” 玲珑宝塔迸发着七转流彩的光,明明耀眼夺目,流转着温润的光晕,却是杀人利器。 “哪吒,你教唆金吒木吒忤逆我,为子如此,大逆不道,我今日便收你进宝塔,叫你好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金吒拦在了李靖身前,语气平静:“释迦牟尼尊者已授下密令,玲珑宝塔与佛有缘,让哪吒认塔为父。你与哪吒再无父子干系,何来大逆不道之罪。” “那我以塔镇压他又如何?” 金吒一刻也没迟疑,看他的眼神也尽是疏离:“不是不可,但因果未成,你要自行承受其反噬。” 哪吒嗤笑一声,犹自抱着敖泠就要离开,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李靖脸色难看,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管不顾,只得又去拉二儿子木吒。 “你们是我的儿子...佛门禅修千年,千年间竟连一句话都不愿对为父说,难道这么久都不够了结当年的怨吗?!”话至最后,竟也有一丝哽噎。 木吒却看也没看他,神色坦然,双手合十:“施主,佛门修行,六根清净。我早已看开,也望施主莫要陷入执念。” 当年封神大战之后,普贤真人闭关远游,木吒学成,肉身成圣,却再没有回过李家。 后佛门兴起,他拜在南海之下苦修,再不问红尘之事。李靖寻了他无数回,可他依旧坚决,昔日在总兵府立下的誓言,不愿再变。 “逆子,都是逆子......”李靖往后推开几步,已有了些癫狂,“我有何错?!我所作一切都是护陈塘关安危,可你们这些孽障,却如此待我!” 他笑声癫狂,笑里又带着痛,嘶声力竭。 “父亲。”金吒垂眼看他,抿着唇沉声道,“你还记得,当年母亲被你逼死之事么?” 如今只有金吒愿意开这个口喊他父亲,可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这样犀利,并没有留任何情面,就给他定了罪。 逼死自己的夫人...... 在最讲究伦理道义的众神面前,说他有杀妻之罪,就像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罪大恶极,枉为天神。 此言一出,李靖脸色惨白,顿时僵在原地。 “母亲心善,为母慈悲,只是想维护自己的孩子,她又有何错。” “哪吒当初才是为护陈塘关安危而死,可你是非不分,砸了哪吒法庙,将母亲逼至绝路。她本是肉体凡胎,你破了我的禁制,反噬伤了她,她已是心灰意冷之际,才会重伤而死。” 金吒紧握双拳,说到此处,眼中已是一片怒意。 他曾经那么维护自己的父亲,可是李靖薄情寡义,懦弱无能,先杀死了他的弟弟,又想这样逼死他的母亲。 他是曾想忠,想孝,想义。 可是,家已覆灭,人已离去,是他的父亲,亲手将一切都毁了。 忠义孝顺,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的愚昧不堪,甚至成了造成这一恶果的帮凶。 “你害死母亲,枉为人夫。”他一字一句,哪里还能看到半分对亲人的眷恋之情,“你逼迫哪吒,枉为人父。” “可你如今还能在天庭任托塔李天王之位,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句句戳中李靖的心,字字刻入李靖的骨。 李靖的脸色已是煞白僵硬,他任托塔李天王...... 他不由得向表面一派宁静的云层间看去,那里仍有无数双眼睛在窥看着,他一生所求仙途,度厄真人不愿给他,好在最终得燃灯道人指引,点化成仙。 可是成了仙又如何? 三个儿子早已在他的锦片前程里撒满刀尖,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遭人唾弃,金吒表面温和却尽是疏离,木吒一去南海再不归家,哪吒..... 他在天不得昊天玉帝重用,不得同僚尊重,明面上哪吒由他调用,实际却是他需得攀附自己这个逆子。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笑话,看他做小伏低,看他举步维艰,看他众叛亲离...... 即便到此刻,他还要求得哪吒原谅,因他被这东海龙女下了禁术,梦魇千年未得一日安宁,痛不欲生。 他们毁尽了他的仙途。 如今,还以此来讽刺他。 “你...你们......” 李靖脸色难看至极,想狠狠看一眼敖泠,又碍于哪吒的脸色不敢看,最终掐紧了手中的玲珑宝塔,企图维护着最后的尊严,转身离开。 敖泠一直躺在哪吒怀里,她心口的疼痛总算缓了一些,听他们说完这些话,心中也忍不住苦涩起来。 说不出为谁苦。 她只得喃喃问哪吒:“你的母亲......她......” 哪吒搂紧了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回应她:“母亲一生凄苦,但好在晚年已释然了这些往事。” 敖泠一愣,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仰着头去瞧他。 哪吒也低头看她,不过目色疲惫,却想到了那一段往事...... 金吒骗了李靖,不过是为了要李靖愧疚,要其永远背负杀妻之骂名,永远不能翻身。 其实,母亲当年并没有重伤离世。 当年他的法庙被毁,敖泠为他报仇却一去不回,心如死灰的母亲独身一人离开了陈塘关,后回了娘家,闭门不出。 甚至连他都被金吒骗了很久,只因金吒想借此来报复李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此事。 后来,他还是探查到了母亲的踪迹,彼时封神之战早已结束,已经苍老年迈的母亲却目光依旧温柔,让他不要再怪其他人了。 “原本我已重伤不治,心灰意冷至此,也想就此一了百了。”母亲看着跪在地上的他,轻声缓缓,“但是金吒跪在地上求了我无数日夜,他也说要为我报仇,为你报仇......他原本就是最顾念感情的,你也不要怪他,哪吒。” “伤你的说到底是我与你父亲,生你来世间,却对你未尽养育之责。” 哪吒未吭一声,那时的他仍旧未原谅整个李家。 但他提到,可以为母亲寻一条修仙求圣的路,渡她修为,佑她往后一生平安。 “你们过得好,我便算是无憾了。”殷夫人却摇摇头,笑得依旧温和,“金吒也与我说过此事,但我亦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早已看开,这一世过得凄苦,不愿再回想......下辈子,不想再这样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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