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小道,沿着廊腰缦回的石砖小路往前走。 头上树荫葱茏,叶片将夏季炽热的光分割着斑驳的光影。 “喂,小子。” 两面宿傩走在后面,对风景没什么兴趣,他凝神盯着夏油杰消瘦不少的背影,忽地问了个类似于禅院甚尔问五条悟的问题:“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 夏油杰愣了愣。 片刻后,他拨开垂落的树枝。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记不住。” 少年走过树丛,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很平静,像是一潭死水。 “但我没那么执着这件事。” “她能活着,就很好了。” 两面宿傩诧异地挑眉,快步跟了上去。再次打量了这个实力不错的人类少年几眼,忽地被反问:“你呢?” “我?” 两面宿傩乍一下被问到,摩挲着下巴,回答:“我觉得,知道真名之后,把她神隐藏起来一定会很有趣。” 困住她,再控制住她的行为。 把大胆的金丝雀折断双翼,藏到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说不定一直自由自在的小疯子会生气得咬人。 ……会吗? 两面宿傩忽地摸了摸脖颈。 总感觉这种事他做过,还被反杀了。 神隐失败后的诅咒之王,被戴上报复性的项圈,巫女拽着他,颐指气使地把他当做打手,去满世界研究她对咒术的不解。 两面宿傩放下手,对态度骤然变化的黑发少年没投去半个目光。 ——算了。 在小疯子眼里,自己左不过就是好用的打手和值得研究的诅咒。 在冷心冷情的家伙眼里连六眼都是可以用联姻拉拢的对象,谁知道在那个和羂索互相利用的小鬼心里自己究竟是被安排到哪一步的棋子。 先找到名字再说吧。 一人一咒灵被领进了这家宅院的主屋,见到了屋子的主家。 但他们得到的回答却让线索再一次断了。 “……没听说过这个人。” 宅院的主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一口绵长的京都腔,慢悠悠地回答道:“我们家是几年前搬来这里的,听说上一任住在这里的家族没落凋零,差不多都死光了,这个好地段才便宜了我们家。” 夏油杰追问:“那您知道那一家人姓什么吗?” “姓?……不太记得了,时间太久了。”老爷爷摸摸光秃秃的头顶,眉头紧蹙,喃喃自语地念叨:“姓什么来着?” 许久,实在想不起来,只得叹息一声,告罪道:“人老啦,太久的事情记不清了。” 夏油杰沉默。 断层的信息让他越来越感到不安。 临走之前,那位老爷爷劝告了一声:“那个家族最后销声匿迹了,这在京都很常见。你们要找的话,恐怕很难找到什么线索。” … 寻觅无果。 四个纸片人重新汇合。 彼此对了一下情报,两边直接调查到结果的计划都落空了。 唯一有所收获的是五条悟,少年直接把他发觉的可能性抖了出来。五条悟按着太阳穴,敏锐地察觉到了逼近的危险,他保持镇定,说出口的话却不知怎的,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还不能断定六眼的事情一定和她有关系,这件事……” “和她有关。” 夏油杰蓦然开口,语气肯定到了极点。 两面宿傩带略好奇地投去视线,目光微沉。 黑发少年神色温柔缄默,愈发笃定地说道:“这件事和她有关,她……一直都很在乎这些会影响到天下苍生的事情,会为理想做什么也完全有可能。” “哈。” 不等夏油杰说完,两面宿傩从喉间发出讽笑,腥红瞳孔充满戏谑:“可得了吧,那个小疯子会在乎什么天下苍生?她可是连……” 连什么? 宿傩骤然收声。 霎时间,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两面宿傩顿了顿,没能把反讽的话说完。 但诅咒之王终究是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很快收敛了情绪,双手环胸,眼底藏着不以为然,“她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大好人,那小鬼,骨子里疯着呢。” “你什么意思?” 夏油杰沉声质问。 黑发少年骤然抬手,浓厚的阴影在脚下腾起,犹如阴云一般聚拢在几人周围,咒灵操术之下,无数潜伏在黑暗里的咒灵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两面宿傩扬眉一笑,无形的火焰扭曲他周身的空气,杀意腾空而起,好似离弦的利箭刺向他。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禅院甚尔若无其事地提起一个位置:“还有个位置我们没去过吧。” 一句话成功打消了两边的气焰。 被数双眼睛盯着的禅院甚尔耸了耸肩,他可不是在劝架,男人说道:“北野天满宫神社,不去找找线索吗?” 几人皆是一怔。 一叶障目了,竟然忘记了和少女关联程度最高的地方。 诅咒之王和DK们互相看不顺眼,但在这件事上勉强还是保持了相同意见。 “那就走吧。” + 北野天满宫神社位于上京区。 未入正门,远远地就能看见高大的红木建筑,和风古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唤醒了久远时代的记忆。 站在这里,两面宿傩蓦然想起了之前嘲讽夏油杰时未尽的话。 ……原来如此。 他说每次看见那个女人的时候都感觉她哪里很奇怪。 诅咒之王忽然低低笑出声,磁沉的嗓音如同历史滚轮,瞳中赤色仿若带着烈火燃烧时的灼热温度,倒映出千年前某一幕的惊愕和癫狂。 千年前的那一幕犹如末世天灾。 厚重的浓云铺天盖地遮挡天空,黑灰云层滚滚而下,又与远方地平线上的火光相接,像是大火烧着了云层一样,黑红在短短几刻钟内便染尽视野可见的全部景色。 大地悲鸣,土地崩裂。 狂躁的风将一颗颗树木压倒,涛涛海啸倾轧房屋良田。 人类在逃窜。 咒灵在惊惶。 无数咒术师聚集包围着两面宿傩,他们是来祓除犯下无数罪恶的诅咒之王。可这一刻,所有人都迟疑了。 谁是诅咒? 谁是灾难? 没有人给出这个答案。 他们只能噤若寒蝉地眼睁睁看着,突兀出现在这里的樱发少女踏过灼灼烈火,迈过土地裂开的万丈沟壑,将要带走为恶世间的诅咒之王。 少女背着天光,两面宿傩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当她微微俯身向下,向他伸出手的时候,宿傩又从那双一直都很安静诡异的浅瞳里看见了自己。 她安静地注视着他。 就像以前那样。 素白的手指抹去宿傩脸颊上的血迹,丝毫不介意血腥与污浊会沾染她的裙摆,火光映在她脸上,绚丽虚幻如同夏夜海上升起的不知火,将她包裹成如梦如幻的泡影。 被围困的宿傩意识到了什么。 他任由带着微凉的指尖触碰自己,一时之间,哪怕是诅咒之王眼中也充满了惊讶与血意。 他猖狂地低笑一声,问道:“这些是你做的?” “地震与火山爆发吗?”少女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很疑惑他的指向,她回头看了一眼红黑的天空,狂躁的风吹来,一下子吹散了从来都是编织好的长发。 樱发沾染了两面宿傩受伤时的血迹。 发尾殷红似血,犹如沾染罪孽。 少女再回头,弯弯眉眼,那双从来都是好奇与冷漠的眼里彻彻底底映着他的身影。 她没有否认。 “是的,我做了这些。” “以及,我来救你。” … 所以说啊,那不是什么大好人。 她也根本不在乎什么天下苍生。
第110章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43) 没有线索。 五条本家、天满宫神社……到哪里都找不到‘线索’。 好像大家意识里认知的人只有和服樱发、明眸善睐的天满宫, 而在天满宫宫司的身份下究竟是什么,没有人在意,也就没有人知道。 几人相顾沉默, 回了东京。 刚回东京,几人就得到了一个令他们诧异的消息。 天满宫神社下令取消了这一次的天元同化仪式, 各大咒术势力反驳无果, 联手准备讨伐独断专权的天满宫。 短短一天内,局势翻天覆地。 夏油杰站在原地怔了很久,幽紫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他忽地转头看向五条悟。 “悟。” “你知道怎么进薨星宫吗?” 彼时,五条悟正准备和禅院甚尔一起去找少女。忽地被叫住,白发少年听见夏油杰说的话时十分意外。 但夏油杰没有解释, 他只是说:“我有些事,想问天元大人。” 五条悟沉吟数秒,对禅院甚尔说:“天满宫那边的问题交给你,我先和杰去一趟薨星宫。” 禅院甚尔无所谓地点头:“行。” … 五条悟和夏油杰很快去往了薨星宫。 凭借小时候来过一次的记忆,两个高中生很快擅闯了咒术禁地, 成功一路进到了薨星宫本殿。 但在要更进一层的时候, 结界拂开了他们。 两人被拦在了外层。 没等五条悟动手, 就从里面传来了一道声音:“是你们啊。” 穿着长袍,仍具人形, 但面貌已经和咒灵相近的人从薨星宫结界深处走来,空洞的四目扫过前方的白发少年,又落到了后面的夏油杰身上。 “初次见面,灵魂陷入囚笼的孩子。” 夏油杰没接话, 他也没有惊讶。 黑发少年沉默着,只在听见天元的话时, 眸中色彩怔了一瞬。 天元笑了笑,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反应,却也没有过问。 “是打算来问天满宫的事吧?” 天元问道。 夏油杰定了定神,颔首:“是。我想知道,星浆体的事情是不是和她有关。……她为什么要取消同化?” 天元反倒是怔住了。 许久,这位活了上千年的结界师叹息一声:“她最后还是要选择这个方法吗……” 天元释然地笑了,他告诉夏油杰:“取消同化只是为了她想做的另一件事做铺垫,她要的是世代的增长而非平衡;她那样的孩子,如果不愿意挥刀向更弱者,那么她将要挑战的困难会是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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