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发觉,这里并没有官膳席面上诸如燕窝煨鸡丝、鹅肫掌汤齑、香蕈鹿脯丝等贵重功夫菜,这里有的都是简便的吃食,与街头巷尾的小食铺仿佛。 譬如离门口最近的卖面点的柜台上,一屉屉各种馅料的包子、烧卖、肉角,正白白胖胖坐在蒸笼里,看着很干净喜人。 柜台旁坐着专门负责算账装食的小宦官,后面还有白案厨子在继续调馅,和面,手上一刻不停地包着新的。 能让人看到制作过程的食物,总有种莫名安心感,不会怀疑不洁净。 有几个来跑腿代买的小宦官,见郕王殿下也在,慌忙行礼。 朱祁钰摆手,让他们只管做自己的事。就见小宦官们一买就是好几笼烧卖和肉角,又去别的柜台买了些卤味——估计是哪个加班的部门一起要加个小餐。 * 朱祁钰看着不由就饿起来。 他转头问有经验的人:“于尚书吃什么?” 于谦照例走向了糖水柜台,看了看新挂上的流水牌,面上自持不显,但眼底浮现有笑意:这会子来的巧,正好有他喜欢的甜食,芋泥蜂蜜牛乳茶。 此道甜点也是从内宫流传出来的,说是牛乳茶,但茶的量微淡,只取清香,倒是放了足量的芋泥、红豆、糯米,再加蜂蜜熬煮,是很香甜浓郁的一盏糖品。 这道甜食不是时时挂牌,牛乳贵是一回事,最要紧的是天气还不够冷,不一定能有新鲜的送来,而放过夜的又肯定不能用了。 不光姜离发现,朱祁钰也早发现了,于尚书真的是偏好甜食。 这次不光点的是一盏听起来就挺甜的芋泥蜂蜜牛乳茶,还另外让厨子又加了一包雪花糖粉。 可谓是甜上加甜。 朱祁钰看的有点牙疼,虽然也要了一盏准备尝尝,但表示不必放糖,蜂蜜也少一点…… 糖水台后当值的小宦官,见是郕王和于尚书来点牛乳茶,连忙将刚刚煮沸过的牛乳茶盛出两碗。 朱祁钰想了想,索性把一瓮牛乳都包圆了,让厨子煮了一锅一样的,直接连锅都送到方才经过的兵部职方司去。 于谦正在替兵部官员们道谢,就听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郕王殿下,廷益。” 来的正是前任兵部尚书,现都察院一把手邝埜。 他老人家倒不是加班,而是准备回府前来吃一碗米粉。 邝埜是宜章(湖南)人,京城中湖南馆子也有,但若说米粉等小食,倒还真不如这便利堂内做得地道——毕竟光禄寺和内宫会从各地选厨役,此时连一碗米粉都是正经湖广选送来的厨子,不是外面馆子能比的。 于是年少离家步入仕途的邝大人,在年老之际,能在皇城内吃上一碗地道的家乡米粉,实在是惊喜加感动,自从便利堂开了,他每日都要来吃一碗。 三人索性就在隔出来的小舍坐下来,边吃边闲聊。 朱祁钰对甜牛乳茶一般,但很喜欢牛乳茶里木薯粉滚成的珍珠圆子,圆子里面还加了马蹄,吃起来糯脆交加。 而邝埜则打量了一下于谦道:“你是该多吃点了,兵部的事多我是经过的,自然知道。可廷益你也要爱惜身子,莫要太过废寝忘食……” 他才说到废寝忘食四个字,就见旁边正在喝牛乳茶的郕王呛到了,脸红的像是他米粉碗里红彤彤的小花椒。 邝埜:? 于谦则是下意识再次替郕王顺了顺,又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啊。 可不是上次跟郕王一起面圣,郕王就被果仁茶的榛子呛到了吗。 于谦不由有点担忧:他天性过目不忘涉猎颇广,岐黄医术也略有所学,虽不会诊脉用针的,但很多医书上的病症和医理还是知道的,这吃东西总呛到,也可能是种病症啊。 朱祁钰若是知道于谦想什么,一定觉得冤枉。 也是巧了,他只是走神时想起一事才会呛到—— 前日他惯例去给皇兄请安。 正好听到皇兄在跟淑妃娘娘道:“我为了大明,当真是废寝忘食了啊!”其语气之真挚,显然是发自肺腑。 朱祁钰当时就惊了:??虽然皇兄是金口玉言,但多少也得讲一点点道理吧? 姜离把四个字写的每个都独立分开,然后跟朱祁钰道:“你把这四个字分开看——我不是做到了废寝忘食一件事,我是做到了废、寝、忘、食这四件事啊。” 废——荒废(不懂)的朝政。 寝——安安分分躺平睡觉。 忘——忘掉朝堂上的烦恼。 食——专心研究吃食。 “我哪个字没做到?” 朱祁钰:…… 天啊,皇兄您是这么解释‘为了大明废寝忘食’的吗?!我真怕咱们父皇和列祖列宗会来找你。 姜离从朱祁钰惊恐的小眼神里,无端读懂了他的意思。 见朱祁钰显然并不能理解,姜离不由对系统感叹:果然,高尚的灵魂,总是被误解的宿命。 6688:……你可以了。 总之,经过与皇帝的亲切交流,‘废寝忘食’这四个字给朱祁钰的心灵留下了一大片阴影。 因此,原本正在喝香甜牛乳茶的朱祁钰,忽然毫无防备听到邝埜对着于尚书说出了这个词,不由就呛了一下。 等咳过后,又收到了于谦语重心长‘殿下若是不适有疾要早些看太医’的关怀。 朱祁钰哪里敢说出缘故来,只好含泪谢过于尚书关怀,表示自己一定去看病。 * 而次日,朱祁钰就收到了安宁宫皇帝的一封邀请信。 正是皇帝下一场废寝忘食的开始。
第36章 小说杂书 “请帖?” 朱祁钰将还带着桂花香味的帖子递给于尚书。 于谦看完,不免又确认了一遍:“陛下的请帖?” 这是何意? 朱祁钰也不懂,只得摇头。 他收到这封来自安宁宫的请帖,是今日常朝后。 上面很简略的写了几句话:病榻恫痛之中,凭窗揽月之余,思及古之文人,心有浮茫之忧,故邀王弟至安宁宫一叙。 来送这封请帖的小宦官还道,陛下请于尚书也一并过去一趟,亦有事相商。 这会子,朱祁钰还以为皇帝找他和于尚书是同一件事,就令人去兵部传话。 在于谦来之前,朱祁钰还把这张请帖拿给兴安,让这个在宫里呆了四十多年,服侍过三代皇帝的人精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隐藏含义。 兴安翻来覆去读了两遍,心道:我只看出了‘朕无聊,要搞事’六个字来。 心中虽如此想,但面上却很是憨厚,表示圣心如渊,实难揣测。 而于谦到后,对这一张‘想到文人就忧愁’的请帖,一时也难以明白皇帝想做什么。 朱祁钰起身道:“那就先过去再说吧。” 于谦有些郑重地点头。 不得不说,哪怕面对瓦剌也能够冷静沉着,运筹帷幄的于尚书,在面对当今皇帝的时候,也无意识在心底多了不少慎重之情。 毕竟,瓦剌的目的也好,进攻手段也好,还都是可以推演预测的。 而对于当今陛下,唯一能够推测的就是——其言行举止没法预测。 就见招拆招吧。 反正,这一刻郕王和兵部尚书,一同冒出来的念头便是:只要不是陛下又觉得自己身体好到可以亲征,别的都好商量! ** 朱祁钰和于谦快到安宁宫的时候,正巧遇到数位宫人和乳娘抱着的大公主。 “郕王叔!” 大公主朱淑元伸出手,要常见的王叔抱一抱。 朱祁钰带笑接过才三岁的小女孩。 他倒是知道皇兄自打眼睛不好后,把四个孩子都接到了西苑来住。但除了三岁的朱淑元外,其余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一个比一个小,基本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于是陛下只能常陪长女一起玩,三岁的孩子,跟成人对起话来,就已经很有趣了。 听宫人说陛下大概是病中人心肠软,舐犊情深,对大公主非常纵容娇惯。 而朱祁钰近来常见这个小侄女,也很亲近。 以至于朱淑元迫不及待搂着他分享好消息,说起她将要有正经讲师的事情。 “哦?那淑元就要正经读书识字了,明儿王叔送你一套文房四宝。” 朱祁钰就着这个话题又哄了她两句,才把朱淑元交给乳母。 于谦在旁看的亦含笑。 稚女可爱,让他想起自家女儿璚英年幼时。 只是此时,他还想不到,女儿也是今日话题之一。 ** 到了安宁宫,小宦官八宝请两人在外殿稍坐,他进去通传。 朱祁钰坐下来,正对着墙壁上悬挂的字画。 与兵部职方司挂着的《晚归早出》一般,安宁宫中也挂了几句白居易的诗词。 但诗句的内容大不一样—— “架上非无书,眼慵不能看。 匣中亦有琴,手慵不能弹。 腰慵不能带,头慵不能冠。”* 主打一个,我就是懒得不能动。 朱祁钰想起昨儿加班的兵部:……乐天居士的诗还真是很有弹性。 “殿下请。” “于尚书请。” 朱祁钰与于谦往殿内走去,就见寝殿内,皇帝也正以符合这首诗的精神状态,仰面躺在一张晃晃悠悠的宽大摇椅上,衣冠很是随意,还把一块帕子盖在脸上遮挡秋阳。 要不是摇椅在有规律的前后晃着,皇帝手里也在抚摸着心爱的黑猫,他们简直要以为皇帝已经睡着了。 听到脚步声,皇帝拍了拍手里的猫。 黑猫伸爪把皇帝脸上的帕子撤下来。 朱祁钰一时不知该惊叹宫中驯兽师的技术,还是该感叹皇兄竟然懒到了这个程度…… “小钰。”皇帝的声音听起来虚虚弱弱。 无端就勾起了朱祁钰不太好的记忆,他下意识上前握住了皇帝抬起来的一只手。 这一握,那不好的记忆就更清晰了。上次就是这样,皇帝说看不见了…… 朱祁钰还没有想完,就听皇帝有气无力道:“朕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一句话惊的屋里另外两人都一时有些大脑空白。 对于谦来说,这绝对是极罕见的状态。 当于谦反应过来开始思考脑子里十句要紧话先说哪一句,朱祁钰反应过来眼泪都飙到睫毛上的时候—— 皇帝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啊,朕快要无聊死了。” “所以邀你来商议下官刻和外头坊间‘小说杂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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