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人敢去与后两位对质的情况下,唯一可供探寻蛛丝马迹的少将大人,事发后首度公开露面时,那略显憔悴的面容与掩饰不住的忧郁,更是让人坚信着所谓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而实际上…… “哦呀哦呀,一口气回复两百封情书可真不轻松呐。”轻摇着折扇的少将大人浅笑着对友人如是说。 “那么,在下可以认为……”答话的清隽男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平静的语气中隐约透着一丝危险的意味,“您让在下代拟了一百封回信……是有正当理由的?”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的话,他绝对不介意给某人一些小小的……回馈。 “这个嘛……”始作俑者完全无视友人的别扭心态,笑得灿烂无比,“鹰通你也知道那些不只是‘情书’啊……” 公卿贵族之家哪来的那么多痴情女子,那些散发着馨香的优雅信件,情意绵绵的婉约言辞,大半也不过是在父兄族人授意下打探内情罢了,他又怎么会不知,乐得借此传出半真半假的讯息,好将众多视线关注的这潭水搅得更浑,那位神子殿下的存在才会更安全…… “而且,总不能请泰明帮忙吧。”少将大人难得地吐露了心声。 如果是泰明的话……眼前似乎出现了某名阴阳师浑身散发着寒气,面无表情地将绘着诡异咒文的黄色符纸塞入信封内的情景……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相当有默契地转回了原本的话题。 “您这样做,永泉殿下该不会知情吧?” 帮友雅“代拟”了一百封回信的鹰通自然知道友雅所放出去的“风声”是什么,也清楚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但是……令他无法不在意的是永泉殿下自那天起的奇怪行为,不但一直将自己关在仁和寺的禅房中,甚至拒见任何人,就连神子殿下派去的使者也不例外——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啊。 “这个嘛……”友雅微微一笑,“……应该是不知道的。” 或者应该说是宫中那位不会允许这样的“传闻”传入永泉殿下耳中的,那些别扭行为多半和那日与陛下的谈话有关……他在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明白那场谈话是他人最好不要触碰的禁区,所以对永泉殿下目前的“闭关”倒是颇为赞同。 其时春日已渐渐和暖,蜿蜒攀盘在古松之上的紫藤花房盛放成了一片深深浅浅紫色的花瀑,一呼一吸之间满是藤花的清冽香气,就连庭院中流动的风仿佛也变得份外轻柔,自立在古松下沉思的两人身边轻拂而过,不曾带起半片衣袂……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喧哗,打破了午后难得的静谧。 鹰通怔了一怔,循声看去,却意外地看见了有着樱色柔发的少女,和近来总是飘浮在她身边的美丽幽灵。一名涨红着脸的少年站在她们身侧,此时正双手乱挥,大声嚷嚷着什么。 他微微皱眉,脚下已不自觉地朝那三人走去,友雅眼底掠过一抹异样,随即浅笑着跟了上去。 渐行渐近,鹰通目力所及已经可以看清被那三人围在中央,似乎成为了喧哗源头的东西——那是一辆看起来曾遭遇过什么的牛车。车壁已倒下了半扇,垂帘也破烂得不像样子,车轭上甚至有刀痕……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土御门宅中,而且还是内宅中庭这样的地方? 还未来得及将心中的疑问宣之于口,争论的主角之一却已经看见了朝这边而来的两人,笑着扬起了手,“友雅先生,鹰通先生,你们也来了啊!” 友雅神情复杂地看向正拼命向这方挥着手的少女。那样不设防的笑容和显而易见的惊喜啊……即便知道终有一天会被舍弃,此刻仍愿意交付全然的信任吗? 直到在牛车中那一场谈话之后,他才发现,在连八叶和藤姬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一直以来的努力,以她自己的方式……就像此刻努力地成为“一如既往有活力的神子”一样……世事洞明的他一时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样的笑容…… “神子殿下。”鹰通向少女行了一礼,镜片后的眼眸却锐利地看向了方才与神子殿下对谈的少年。他们出现伊始,这少年便俯身行礼,随后迅速地退到了听不到谈话的安全距离之外。看装束是左大臣直属武士团的人,也就是赖久的属下了,既然得到许可出现在这里,应该不会是危险的人…… 放下了心的鹰通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更重要的人身上。 “您在这里是……” 少女向他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在等泰明先生过来啊。”顿了一顿,又像是怕他听不明白一般补充了一句,“本来是打算我们去那边的,可是泰明先生突然联络说他会亲自过来,所以就在这里等他了呢。” 鹰通扶了扶眼镜,自己不过是在宫中轮值了三日,为什么感觉上像是已经错过了很多重要的事情的样子?比如现在神子殿下说得似乎他理所应当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她们本来要去哪里,泰明大人又为什么过来…… 他有些头疼地看向身侧的友雅。 友雅合上手中的折扇,浅笑着看向少女,“那么,神子殿下您还是执意要亲身去寻那日袭击牛车之人吗?”话一出口,他便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鹰通震惊的神情……以及少女不满的眼神。 “友雅先生,清司并不是袭击我们啊。”少女咬了咬下唇,反手握住了身边微微颤抖着的纤弱手臂,反驳道,“友雅先生从那些卷宗中也应该知道了,清司从一开始起就没有伤过人啊,他……一定是在找梨洛……” 友雅微微眯起了眼,会提到案件详情的卷宗只可能是来自检非违厅和刑部省,眼前的这位虽是神子殿下,却绝没有直接查阅的本事,那只可能是旁人看过之后转述于她了……他带着几分不赞成的眼神瞥向了鹰通。 鹰通摇头,示意并非自己所说。友雅怔了一怔,那么……她是从何处得知涉案卷宗内容的? 却听少女继续说道:“虽然一开始是想过找鹰通先生,但是以您的立场而言这大概是很为难的事情。所以那天赖久先生……走了之后,就拜托永泉先生查阅了相关卷宗。不管怎么说,那名记载中的嫌疑犯都没有伤人,不是吗?” “此人虽未曾伤及人命……”鹰通沉吟道,“但贵女们尚且年幼,受惊不小。且依律法而言,窥探贵女者本就是不赦之罪。” “律法?”充满了讥嘲之意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律法它……算是个什么东西?” 说话之人正是一直随在少女身侧的美丽幽灵。 “梨洛……”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种表情的少女微张着嘴,轻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梨洛的事情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啊…… “连神明意志也可随意践踏的律法,算是什么东西?连人伦道德也可罔顾的律法,算是什么东西?连……无辜之人的血也可枉流的律法,又算是什么东西?” 纵然或许别有隐情,但律法尊严又岂是能容人随意践踏。鹰通眼眸微沉,正要开口,友雅的折扇已先一步轻轻搭在了他左肩之上,神色凝重地向他摇了摇头。 梨洛冷冷道:“斋宫在神前摇签卜定也是律法所定,却从未有过受宠皇女出任斋宫之事,少丞大人难道不知情吗?” 鹰通怒道:“现任斋宫便是弘徽殿皇后之女,从先帝至今宠爱有加,怎可说是不受宠的皇女!” 话一出口,便觉得原本搭在他左肩上的折扇力道忽地沉了一沉,旋即收了回去。鹰通心下诧异,转头却瞧见友雅正看似若无其事地注视着手中的折扇,可是……那样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一样…… “弘徽殿皇后……之女?清子?果然是……清子吗……”梨洛有些失神地低语着,忽地纵声大笑了起来。 她自幼就接受着极为严苛的礼仪教养,便是连一颦一笑的尺度都有着规定,似这样毫不顾及形象的大笑,生前竟是从未有过。笑得连腹部都开始隐隐作痛,笑得连眼泪都止不住地滚滚而下…… 肩膀忽地被人用力地抱住,那是……这世上唯一能触碰到她的人……龙神的神子殿下…… “梨洛,够了,不要再笑了!” 不想再看见那样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一般的笑容……不想让梨洛再这么痛苦……随着少女的心念,一股温暖而柔和的龙神气息自两人相触的肩臂处流入梨洛的身体,缓缓地往复盘旋着,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奇异地渐渐平复了下来。 虽然不清楚那两人间的情形,但见梨洛失控的情绪显然已经渐渐镇定下来,鹰通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方才所说的意思是……” 梨洛淡淡瞧了他一眼,“清子她……并非初次卜定的斋宫人选,会成为斋宫是因为……所谓不受宠的皇女都已经死绝了……” “什么?”鹰通失声讶道。 梨洛唇边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除了弘徽殿皇后亲生的一子一女,宫内有势力的女御所诞下的皇子皇女,能平安活到成人的……也只有东宫一人而已。难道……只有她弘徽殿之人会小心照料不成?” 她口中的“东宫”便是如今稳坐清凉殿中那位至高无上的帝,而出自右大臣家的先代弘徽殿皇后一直想让亲生之子永泉登基也是周知之事,只是……先帝子嗣单薄竟还有这等秘辛……友雅皱起了眉。 “历来天皇登基,必在皇女中选出斋宫,她若非舍不得亲生骨肉受那苦楚,兼看我母亲早逝朝中无援,于她无害,又岂会容我长至一十六岁……” 虽是预料中的事,但此时听她亲口说出仍是忍不住心中大震,原来……她竟然真的是先帝之女……友雅和鹰通对望一眼,当下齐齐俯身行了一礼。 “……殿下。” “两位大人,这里没有什么殿下,我的名字是……梨洛。” “……是。” (本节完)
第23章 寻迹 (2) 逆着日暮之前最后的薄光,泰明的身影出现在土御门大路的尽头,以明显异于常人的步伐缓慢前行着,每一步仿佛都踏在虚空之中一般。 首先发现异样的是一直守候在门外的茜,“泰明先生的样子……好像有点奇怪。” “这么说的话,确实是……”友雅微微眯起了眼,简直就像是失群的候鸟在努力辨别着方向一样,是遇到了什么吗? “这样不行呢。” 身侧的少女低语着,随即向着泰明的方向跑了过去,措手不及的友雅伸手只拉了一个空,一愣神的时间,她已奔出了土御门宅守备范围之外。 ……眼前的景象骤然被拉得极为辽阔,原本不过数十步开外的泰明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般地遥远,茜愕然回首看向身后,那座占地数町的宅邸此时看起来竟然也只有尺许大小,京都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广大了?还是又陷入了什么结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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