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天阴沉沉的,瞧着乌云压顶,仿佛要从天上倾塌下来。 胤禛赶往寿康宫,同时着人去宫外请愉亲王。 皇后也从景仁宫出发了,她坐在烧着炭盆的轿子里,沉声问剪秋,“宫里一应物件都备下了吗?” “娘娘放心,都备好了。” 皇后没再说话,太后薨逝隶属国丧,外头有礼部和内务府操办,但是后宫里的内外安排却是皇后的分内之事。 更何况太后是她的表姑母,就算她病的爬不起来了,也要替太后料理周全妥当。 皇后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太后曾经为了乌拉那拉氏的荣耀纵容袒护她,后来也是为了乌拉那拉氏而漠视她受到的伤害。 现在她的好姑母就要离世,都说人死如灯灭,曾经的种种即将烟消云散,这一刻,皇后发现自己的心中是悲伤的。 好不容易等到胤禵带着妻儿老小进宫,太后的神志才清醒了起来。 寝殿内,皇子公主在前,胤禵的儿女在后,俱按序齿跪着,胤禛和胤禵两人跪在太后榻前。 太后拒绝了竹息端过来的参汤,带着眷恋摸了摸胤禵满是泪水的脸颊,“额娘活了七十多年,已经足够幸运,不必为额娘伤怀。” 胤禵努力忍着泪道:“儿子希望您能一辈子都陪着儿子呢。” “好好,额娘一辈子都陪着你。” 太后笑弯了眼睛,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另一个儿子,想要伸手触碰,却又有些情怯,胤禛在她缩回手的那一刻就握住了她的手。 太后心里一阵发酸,他们母子之间缘何走到这种地步? “皇帝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哀家瞧着,你头上的白发都多了些。” “朕知道,朕听皇额娘的。” 太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胤禵,“你们兄弟两个,一定要好好的……” 初雪落下的那一刻,太后与世长辞。 听到报丧的云板声时,玉柔正跟采蘋坐在正院里等着宫里的消息。 她怀满了日子,按照府医的说法,这几天就要临盆了,可是玉柔心中不安,景嫣私底下同她说过,太后也就这段时间的事了! 这要是时间撞到了一起,玉柔简直不敢想象她的孩子未来要怎么办。 现在心里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玉柔紧绷了许久的心神也放松了下来,可随即腹中传来的阵痛让她变了脸色。 采蘋见状不对,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惊着了?” 玉柔紧紧抓着她的手,额上出了一层冷汗,抖着嘴唇说:“我好像要生了。” 采蘋打了个冷颤,现在要生? 听着外头渐停的云板声,采蘋慌了神,素心摸了摸玉柔的肚子,确实是要生了,赶紧让素衣去叫稳婆和府医,其他的小丫头们煮面的煮面,烧水的烧水。 最近天气转冷,产房里日日烧着炕,就是预备着玉柔突然发动,到时候直接就有热炕躺,不必再费时间烧。 玉柔被人扶着往产房走,她对素衣道:“院子里上下一切听侧福晋安排。” “福晋…”素衣欲言又止,玉柔却摇了摇头。 “这是命令。” 太后薨逝,三贝勒定然没有那么快回府,而她要生孩子,府里群龙无首,一面要应对丧事,一面要护着她平安生产,到时候肯定混乱无比,让采蘋替她做主是最好的方法。 说句不吉利的,若是她这一胎有问题,采蘋定然会第一时间护着她,而不是孩子,但是换成翠果姑姑,可就不一定了…… “我一定不会叫你出任何意外!” 听着采蘋坚定的语气,玉柔扯出一个笑,想到太后薨逝,又收敛了表情。 直到玉柔进了产房,房门紧紧合上,采蘋才看向素衣,“正院所有的人手先紧着福晋用。” 素衣得了吩咐立刻下去安排了。 采蘋望了望天,瞧着不过酉时,她心里愈发焦急,但愿玉柔能捱到第二天再生吧! 到了夜里,宫中依旧灯火通明。 翌日巳时,三贝勒府上多了位嫡子。 雍正十年的新年没有庆贺,从紫禁城到京中,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缟素,让人看得心头压抑,爆竹烟花更是没有,整座城安静凄冷。 太后的丧礼办的很是隆重,礼部加谥号曰:孝恭宣惠温肃定裕赞天承圣仁皇后。 二月初一,太后棺椁合葬景陵,升祔太庙。 为太后守孝的三年时光过的飞快,御花园的草木绿了又黄,被萧瑟的秋风一吹就落了下来。 这三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因着太后薨逝,丧仪期间不能剃发,原定着满六岁就要剃头的弘昶和弘晗两人就顶着满头的黑发进了尚书房。 弘晄一个人在养心殿住着没意思,便求了胤禛要跟哥哥一起读书,于是兄弟三个一起卷着铺盖,包袱款款地从养心殿搬到了南三所。 三月初,阿茹娜的羊毛厂从恪靖长公主的归化城开到了漠西蒙古。 五月,大清第一所面向世人的藏书楼建成,同时推出的造纸机迅速占领了全国的造纸坊。 七月下旬,船只从倭州运来了一大批粮食,同时还有数不尽的金银。 十一月,博尔济吉特观音保前往理亲王府求娶二格格,被老当益壮的理亲王打了出来。 不过观音保并未放弃,像是一块粘人的狗皮膏药,三天两头地往理亲王府跑。 雍正十一年正月过完,胤禛为三贝勒府的嫡长子赐名永瑧。 四月,胤禛下令让全国已经参军的八旗子弟进行考核,由直亲王和愉亲王督查,考核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体能、骑射、火器等各个方面,但凡不符合要求的,通通滚回家去吃自己。 在大清,旗人主要的营生只有当兵和入仕两条路,对于大部分男性旗人而言,当兵是唯一正当的职业,只要正式成为八旗兵丁,就可以吃兵饷、领俸禄。 朝廷并没有明令禁止过旗人不得从事哪些营生,只是许多旗人认为自己的祖辈都是‘随龙入关’的,根本不屑去干这些低贱事,而且刚入关那会儿,即便是最普通的下等旗兵,都分到了十余亩的田地,他们只需把地租给汉人佃户耕种,自己坐收田租就成。 只是后来旗人不事生产,生了惰性,游手好闲败光了祖业,卖地的大有人在,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有朝廷养着,哪怕日子过得贫苦,也不愿意努力干活。 可现在胤禛却不想养他们了,近几年来少战事,国内国外相对平稳,这些人就更加懒散了起来,胤禛可不愿意花大把银子去养一群不干活的人,哪怕他现在银子多也不成。 银子丢进水里还能听个响,给他们能顶什么用? 此举不是没人反对,八旗是大清的根本,皇上这么做和数典忘祖有什么区别? 胤禛大权在握多年,哪里是他们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七月,胤禛以朝廷的名义直接向蒙古采购牧民的牛羊,为兵丁的伙食增加肉食,并且要求之后每日的伙食都必须有肉。 通过考核的兵丁待遇翻了一倍,不拘是银子还是日常生活中的衣食,如此一来,底层兵士无不支持他们的皇上,他们凭自己的本事留下来的,若谁想侵占他们的利益,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富养兵丁是胤禛尝试改变的第一步,他打算慢慢整合军制,分海陆两军练兵,暂定的目标是陆军十五万,海军五万,不再单纯依靠旗人和汉人划分。 雍正十二年,这是太后病逝的第三年,老百姓们照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紫禁城里也渐渐的有了欢笑声。 第218章 生辰 对于远离京师的百姓来说,整整三年不让他们娶亲生子显然是不可能的,一两个月后该干嘛干嘛去。 三月莺声悠扬,御花园中鸟啼不数声,众绿一齐晓。 弘昶抱着一盆小巧玲珑的红色寿星碧桃,正往皇后的景仁宫去,这是他自个儿亲手种出来的,重瓣的红色桃花挤挤挨挨靠在一起,几片绿叶点缀其间,瞧着憨态可掬。 皇后又撑过了两年,太医说过,皇后这身子经不住操劳、也忌讳大喜大悲,甚至是久站久坐也是不行的,叫皇后自己来说,她现在是要做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木头才好。 只是她没有孙大圣那样通天彻地、永生不死的本事。 弘昶刚一踏进景仁宫,就察觉出平日里不同的氛围来。 以往皇后宫里一向安静肃穆,但是今日…还多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弘昶抱着花盆的手紧了紧,心里浮上一层担忧,往日陪在皇后身边形影不离的绣夏默默站在门口,看她的表情好像是在发呆。 绣夏一抬头就看见了弘昶的身影,忙回神带笑道:“六阿哥来了,娘娘刚醒没一会儿,正好您就到了。” 她微微抬高了声音,像是对弘昶的到来感到欣喜,并不突兀,足够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 弘昶见她还能笑得出来,就知道不是皇后出了什么事,也渐渐放下了心。 “我带了个好东西来看看额娘。”弘昶扬了扬手里的盆栽,脸上带了些得意,只是刚露出一个笑又收住了。 他现在缺着牙张着大嘴笑实在是不雅观,好在南三所里的两个弟弟都陪着他,谁都不用笑谁。 绣夏亲手撩起帘子请他进门,看了一眼弘昶手里的寿星碧桃,“还真是好东西,阿哥有心了,娘娘肯定喜欢。” 弘昶进门,就见皇后穿着一身大红色缂丝彩绘八团梅兰竹菊裕袍坐在榻上,而剪秋站在她的身边,手里还捧着一只金錾云凤纹执壶。 自皇后病重,弘昶再未见她穿过这样喜庆又隆重的衣裳,平日里多是穿些湖绿或玄青等不显的颜色。 更别说还喝起了小酒。 弘昶闪过一丝疑虑,好奇问道:“额娘这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皇后的眼睛有些模糊,她微微眯起眼看向弘昶的方向,神色有一瞬间的激动,可看到他满头的黑发,又渐渐平静下来。 “是有一件喜事。”皇后冲他招了招手。 弘昶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把盆景放在了木几上,剪秋在一旁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儿子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您,看。”他调整了一下盆景的方向,“儿子种的寿星碧桃今儿个花苞全开了,特地送来给额娘赏玩。” “这花儿开得倒好。”皇后伸手碰了碰娇艳的花瓣,“只是额娘却人老珠黄了。” 弘昶不大高兴,“额娘说什么呢,您在儿子心里永远美丽动人。” 皇后点了点他的额头,“油嘴滑舌的小子。” “额娘还没说您的喜事是什么呢。” “是…”皇后收回了手,下意识去摸酒盏,可刚一拿起来就发现里边空空如也,又放了回去,“是你大哥的生辰到了,额娘有些想他。” 皇后虽是笑着说的,眼里却有点点泪光,弘晖生在三月里春暖花开的时候,每年弘晖的生辰和忌日,都是皇后痛不欲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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