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道:“你连一筷子都没动,就知道不好吃了?” 曾九微微一笑道:“我不用尝它,也知道不好吃。你瞧这菜是甚么?” 欧阳锋向那端菜婢子看了一眼,婢子忙将白瓷盅揭开,露出一道浓香扑鼻、红白相间的汤,口中道:“这菜是鸡丝燕窝盅。” 曾九道:“正是。燕窝这东西本属无味,是菜中的清贵君子。所谓淡菜不可浓烧,浓菜不可淡烧。若要做好燕窝,万不可使配菜喧宾夺主。可你瞧这一道燕窝,非要使鸡丝这等本俱风味的荤肉来同烧,这菜做出来便不是浓郁,而是浑浊。更别提额外还使了雁里红作配,更是混不搭调,奇怪无比,我不用尝都知道不好吃。”她又瞥了一眼欧阳锋,娇声嘲道,“想来贵庄厨子便如一些初豪骤奢的人家一样,只知道将菜捡贵的好的一通浑煮,对这其中的道理不大明白。” 欧阳锋也不生气,道:“依你瞧,该怎么煮这燕窝?你说得明白了,厨下才好合你口味。” 他正说话,门外又匆匆进来一名端菜的婢子,进门后给欧阳锋直接截住,掀开雕屉一瞧,见是一道整蒸鲥鱼,便向她道:“这道菜又如何?” 曾九道:“端来我看看。”那婢子将鲥鱼捧上前去,她皱鼻轻轻嗅了嗅,不满道,“这菜煮得太臭了,端下去倒掉算了!” 三月正该吃鲥鱼,只是塞外与江南不同,得此鱼新鲜一条着实不易,比起燕窝海参来,这道鲜蒸鲥鱼反倒更珍贵些。 欧阳锋道:“早先不都只取鲥鱼腹肉用么?这鱼刺多,整条烧来确实不好。” 曾九噗嗤一笑,歪头不语。那婢子犹豫了片刻,轻声向欧阳锋道:“回庄主的话,这鱼本是烧鱼腹肉端上来的,是客人要求再烧整条的。” 曾九嫣然道:“鲥鱼美味就在鱼背上,只取鱼腹肉烧真是混账厨子的做法。” 欧阳锋早年颠沛流离,全靠自己天资精绝,自成一路高超武功,这才白手起家立下这好大一片家业;加之醉心武功,不大理会俗务,于口舌之欲上亦不看重,是以才露了个怯。但他目瞧曾九万种风情、千般娇态,心里也不着恼,冷硬神色中露出微微一丝笑意,口中问:“那这道菜又哪里不讨你喜欢了?” 曾九道:“鲜蒸鲥鱼,重要的亦是清鲜二字。整鱼来蒸,要先使甜酒、清酱稍稍一腌,不可加水,上屉去蒸。这条鱼么,整治方法与清蒸火候先不去说它,我一闻就知道,腌鱼的酒是酸酒,不是甜酒,这滋味便不对。清酱酿得也不好,不是三伏天晒得好酱。蒸鱼做法简单,是以作料更不可将就,这酒酱都不对路,鱼怎么可能好吃?” 欧阳锋本不是甚么雅人,听她长篇大论,说得起劲,便略微有些不耐烦,脸色一沉道:“那你要怎样?” 曾九闲闲道:“燕窝不多不少取二两,须用活泉水烧开浸泡,以银针挑去其黑丝。用雌鸡汤、干菌汤、上好火腿汤来煮,与冬瓜一同煨烧,烧作玉色即可。只是这其中火候,汤头成色,若是不好,我也还不喜欢。鲥鱼就免了整烧,没有好酒好酱,别糟蹋这东西。切薄片将鱼刺挑了,滚一道笋汤、一道火腿汤,端上来便是了。” 欧阳锋道:“照她吩咐,再去做新菜来。” 曾九又道:“府上有没有京口百花?用来配鲥鱼小酌,再好没有了。” 婢子道:“这……好酒庄中窖藏甚多,足有二十余种,只是没有客人说的这一种。” 曾九正自沉吟,欧阳锋却冷冷道:“你有完没完了?” 曾九一撇头,娇滴滴的挑剔道:“哼,没有就没有,凶个甚么。我才不要喝了。” 欧阳锋向众婢子道:“东西撤了。甚么也不必给她做,让她饿着。你们都下去。”他话一落,一群白衣婢子便如燕飞蝶走,匆匆几个来回,眨眼间便将十几样菜品撤了个干净,更在鎏金鹤座里焚上香,祛散了屋中菜气。这些做罢,便脚步轻轻的鱼贯而出,阖上了房门。 一室寂静。 欧阳锋又打量了她两眼,缓步走到了妆台旁边。那桌面上正摆着曾九身上的几样家伙事。她这趟深入沙漠所携不多,除了两只小葫芦、几个瓶罐外,就只一把紫光刀。至于九阴真经,她早背熟将原本毁了,没有随身携带的道理。 欧阳锋谨慎多疑,知道她是用毒的,并不随便去打开瓶罐,而是拾起一只葫芦,道:“这里面是活物,装了甚么东西?” 曾九嫣然道:“你打开看看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自称从川西横断山来,想来里面不是小虫,便是小蛇。”说着,他握住紫光刀,将刀抽出一看。只见灯光摇曳中,一道如烟紫霞乍然出鞘,灿烂的几乎映花人眼,那刀薄如蝉翼,恰似一弯剔透琉璃般,不知是甚么材质做的。他随手向桌角一挥,本以为可轻易将桌角削去,却不料“叮”地一声,那紫琉璃似的弯刀只在上面磕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欧阳锋讶然笑道:“这是你的小玩具么?” 曾九亦笑道:“才不是呢,这刀可是用来杀人的。你别瞧它不锋利,刀法练到深处,就是用一柄木刀也能杀人。” 她说得本是实话,但欧阳锋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狡辩。他对这美丽夺目却不实用的小刀不感兴趣,便扔下刀,转身缓缓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曾九瞧他目含深意,只当不知,道:“欧阳庄主,我瞧你日间吹笛子就能使唤毒蛇,这本领好厉害,我好羡慕。你可不可以教给我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叫我大哥哥了?” 曾九闻言眨了眨睫毛,道:“你想做我的大哥哥么?” 欧阳锋道:“做大哥哥有甚么好处?我可不愿意当甚么大哥哥。”说着,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鬓间的娇艳牡丹。 曾九正欲躲开,忽而想到自己现下“穴道被制”,可不能动,便道:“那你愿不愿意教我御蛇的法子?” 欧阳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个不急。现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和你办。等你成了自己人,教给你也没甚么。” 曾九凝视着他,微笑道:“怎样才算自己人?” 欧阳锋道:“过了今晚,就是自己人了。”他说着,手从牡丹瓣上滑下,落到她纤柔的肩膀上,人亦缓缓坐到她身侧,微笑道,“你武功来路不凡,师父是甚么人?” 曾九道:“我师父她老人家无名无姓,在江湖上一点名气也没有。你问这个做甚么?” 欧阳锋垂首望着她,却并没回答她,道:“我现在要解开你穴道了,你会听话么?” 曾九道:“好啊。你怎么现下才想起解开我穴道,我全身都快麻啦。” 欧阳锋拢了下她背上绸缎般的长发,微微一笑道:“我心里喜欢你,怕你偷偷跑了,是以先头要这般制住你。眼下解开么,是因为我要同你办的事,你若不会动弹,那便没意思了。”他说话间,正欲抬手解开她穴道,曾九忽而望着他嫣然一笑。这一抹娇艳容光未散,她左臂霎时快极一晃,玉指闪刺他腰腹间的太乙穴。 二人近在咫尺之间,欧阳锋又全未防备,反应不及被她一指点中,登时周身筋麻气滞,坐在原处动弹不得。 保险起见,曾九复又飞快在他胸前几个要穴上运劲一一点过,这才腰肢婀娜一侧,一手撑靠在床榻上,一手则不疾不徐地攀在他肩头,向他凑耳吹气儿道:“可惜我接下来要同你办的事,你若会动弹,那才没意思了。”她说罢,自个儿忍不住扑哧一笑。 欧阳锋面沉如水的盯住她,却见她笑得两颊晕红,末了指尖儿轻轻勾住他小指,娇滴滴的咬唇道,“大哥哥,你方才是不是要欺负我?你可太坏啦。”
第13章 拾叁 拾叁 欧阳锋像是重新认识她一般盯了她半晌,才冷冷道:“好啊,倒是我小看你了。” 曾九肆无忌惮地欣赏他的脸孔,忽而凑近到鼻尖轻触,凝视着他眼眸道:“大哥哥,对着灯一瞧,你眼睛里泛着翠绿,好漂亮呀。”欧阳锋两眉一皱,还没说话,她忽而在他脸颊上吧嗒亲了一下,“你真好看,我喜欢。” 欧阳锋诧然睁大眼,却见她跳下床榻去,先把妆台上的瓶罐葫芦收好,这才手执那把紫琉璃刀重新坐到他身畔,向他嫣然道:“我这把刀真个可以杀人,不信你瞧。”她白袖飘飘,将刀轻轻一挥,紫艳霞光倏而掠过金钩收拢住的一束纱幔,纱幔霎时无声裂断,散落一地。 曾九将绣鞋上的薄纱踢开,侧首睨他:“这下你信了罢?” 欧阳锋沉默片刻,反倒缓缓一笑,道:“算我栽在你手里。说罢,你要干甚么?”他见曾九向他炫耀刀法,却只划帐慢,不划在他身上,便猜她一时之间并无伤害之意。 曾九也确实没有伤害他的意思。甚至还有闲心先与他调笑,便如他适才那般,像模象样的拢了拢他的长发,又将手掌抚在他手臂上,梨涡微现道:“我瞧你武功很不凡,你师父是谁?” 欧阳锋脸色阴沉,但面上却不动怒,道:“无师无父,侥幸自成。” 曾九微微惊讶,笑道:“没有爹,你怎么出生的?” 欧阳锋淡淡道:“我靠我自己长这么大,甚么狗屁爹的,有也是没有。” 曾九歪头道:“你早先打我那一拳,是自己练成的么?” 欧阳锋见她漫无目的同自己闲聊,倒也稀奇,不过他正需时间来冲穴通脉,自然乐得配合,闻声便道:“是啊。我小时候流浪塞外,靠捉蛇捕虫为生,与毒蛇为伍久了,自然从它们身上学到了一些门道。” 曾九一双秋水凝注着他,道:“那你很厉害呀。” 欧阳锋心底一动,正要说甚么,曾九忽而又不正经问:“你这般厉害,是不是时常捉貌美少女来做自己人呀?” 欧阳锋淡淡一笑,反问道:“我这般厉害,有的是貌美少女要做我的自己人,何必费劲去捉?” 曾九咭儿地一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他脸颊一下,道:“不害羞!” 欧阳锋又是瞠然一怔,想来从没这般被人随意调戏过,想要发怒却又发不出来,心中滋味真是奇怪无比,半晌才按捺道:“你这般装假暗算我,到底要干甚么?请直说罢。” 曾九道:“我打不过你,怕你欺负我,才制住你的嘛。”觑见欧阳锋脸色不妙,又倏而话锋一转,柔声娇气说,“大哥哥,你放心罢,你早先没有伤害我,我现在也不会伤害你。只是……人家想学你御蛇的法子,你教给我好不好?” 她话虽这么说,却不指望他答应,果然欧阳锋道:“我若不教呢?” 曾九佯作为难的想了想,道:“我被你怪拳打败,毒都没来得及使,我心里不服气;而你被我偷袭制住,想来心中也不服;不如我们单就用毒,公公正正地比试三次,我若赢了你,你就把御蛇法子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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