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脑子里一团乱麻,浑没头绪:“姓申的师哥?是了,他曾叫他师哥来救他……那姓申的如何又给她捉住了?” 曾九已没甚么要问的了。 林平之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脸上藏不住事,他并没有说假话。可青城派的明知辟邪剑法如何使,却又口口声声要剑谱,这怪事正好还是着落在余沧海身上,届时可在衡山一并料理了。 想到此处,她忽道:“歇着罢。” 林平之见她要走,陡然惊醒,大叫道:“姑娘留步!”情急之下翻身去追,不料双足酸软摔在地上,背上又一阵剧痛,他一时爬不起来,只得又大叫,“姑娘!” 一抬头,却见曾九不知何时已转回来,笑吟吟地蹲在不远外,捧腮望着他。 她促狭道:“你干么这么着急?都摔倒啦。” 林平之也不知是喜是怒,是羞是恼,也不知该拿怎个语气同她说话,只挣扎着撑起身来,疼得口唇颤抖道:“请姑娘慷慨援手,救救林家。以后若有吩咐,林平之无有不从的!” 曾九饶有兴味道:“叫你当牛做马,你也肯么?” 林平之结舌道:“我……我……” 曾九凝视着他,见他虽面颊苍白,容光苦楚,但仍燕鬓修眉,长睫漆目,少年俊美半分不减。她瞧得赏心悦目,便嫣然道:“好罢,好罢,我不要你当牛做马。只是你肯听我话么?” 林平之道:“只要不辱门楣,不违礼义廉耻,林平之刀山火海,也不皱下眉头!” 曾九却不买账,只问:“那么你到底肯不肯听我话?” 林平之不知怎么说,只好答:“……我听。” 曾九这才满意。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指指床榻:“那么你先自己起来,去歇着。” 林平之心中一喜,问:“你答应了么?” 曾九莞尔道:“你说呢?” 说罢,她再不理会他,真个绕过屏风,出门去了。 林平之一宿未睡,心里七上八下,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到天亮,方才憔悴等到门外的脚步声。他精神勉力一振,果见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几个男仆鱼贯而入,手中各捧着几样东西,而曾九则换了身入夏的薄罗衫,立在廊下打纨扇,口中吩咐道:“给他穿戴齐整了,启程上路。” 不由林平之分说,这群男仆便替他梳洗穿戴起来,少待事毕,又有个男仆道:“姥姥正在门口等着,请公子伏到小人背上,咱们这就出门了。” 林平之忙道:“我自己能走。” 那男仆也不勉强,由他忍痛下地行走,只在一旁缓缓跟随。出镖局大门,一辆大青篷马车正等在原地。林平之钻进车篷,迎面先扑来一阵花香凉风,却见宽敞车篷里放着冰盆、铺着锦垫,精致紧凑的匣架上还固定着一只宝瓶,里头插着应季的新摘鲜花。 曾九则正倚在主座上,淡淡看了他一眼。 林平之一时无话可说,只默默捡了侧边坐下,方坐定片刻,马车忽地一动,缓缓跑了起来。待出了长沙府城,他才忍不住问道:“姑娘,我们这是去衡山么?” 曾九道:“不然呢?” 林平之问:“不知此去路程几何?” 曾九道:“坐着便是了。到了自然就到了。”她又瞧了眼他神色,“你便再忧心如焚,马车也只跑这般快,若你没有受伤,骑马赶路倒能快个几日。” 林平之道:“我可以骑马!” 曾九道:“我说你不可以,你就是不可以。” 此时她与昨晚态度大不相同,虽仍旧娇声妍貌,夺人心魄,但却神态冷酷,一副甚么都兴趣寥寥的样子,仿佛昨日那般嫣然可爱只是梦中所见,却又别生出一股异样的魔力。 林平之心中也知,自己纵使逞强骑马,也撑不了一时半刻,耽搁路上反倒坏事,便按捺住性子,老老实实地坐车。而此时,他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不免尴尬道:“姑娘……敢问你芳姓大名?” 曾九也不在意,道:“我姓曾。” 林平之默默记在心中,但对哪门哪派的高手姓曾却是一头雾水,只等来日有机会再探知。 如此枯坐大半日,待日落黄昏时分,马车唏律律一停,帘外一个男仆道:“姥姥,马该歇歇了。为着赶路,咱们搭不着宿头,今晚怕要宿在荒野里了。” 林平之听出这声音正是要背他的那名男仆,而曾九则道:“先弄点吃喝罢。” 那男仆道:“是。” 林平之掀开车帘一看,发觉衡山一行不过他、曾九、那男仆三人而已。随意对付两口酱肉、面饼,又喝足了水,天边日光淡去,已升起几颗微闪的星子,林平之忽地寻思道:“只一辆马车,怎么好休息?我若同曾姑娘一同睡在车篷里,恐于她名节有碍,索性抱些褥垫出来,就在篝火旁趴一宿算了。” 这般想的,他便也这般说了。 那男仆装聋作哑,只在一旁闷头添柴,而曾九却道:“不用。” 林平之见她竟不答允,不由怔怔道:“你……” 曾九微微一笑,火光映颊,照她盼来一眼盈盈如水:“你不和我在一处休息,怎便宜我保住你的小命儿?” 林平之倏而一惊:“难道路上还有凶险?” 曾九道:“这就要问他了。”她说着,问那名男仆,“你传信了没有?” 那男仆恭恭敬敬、诚惶诚恐道:“回姥姥话,小的已将信鸽放出去了。事关辟邪剑谱,青城派的人必定会来。咱们沿着官道走,或迟或早,总会遇着。” 林平之愕然道:“你要主动将他们引过来不成?”他虽瞧见曾九三两下将青城派的弟子打残,却仍囿于年龄之见,恐她一个妙龄女孩武功再高,也并非青城派掌门的对手,万没料想她行事如此大胆,“万一余沧海亲自来了……” 曾九截口道:“他来了不好么?” 林平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紧盯着她,半晌道:“你……你有把握打胜他?这可不是说大话的时候。” 曾九斜睨他一眼。 她没答他,只道:“好好吃你的饭。”
第51章 吃罢饭,曾九兀自钻进车里。 那男仆给马喂了些豆饼,拢拢火堆也蜷下睡了,独剩下林平之一人坐立不安,煎熬到月上东天,才磨磨蹭蹭挨到车边。他隔着车门屏息听了一刻,没听见曾九呼吸的声音,反倒觉得自己心如擂鼓,清晰可闻,又想:“曾姑娘武功比我高明得多,我便靠在车辕上睡一宿,但有异响她必定也听得到。” 他背上剑创生疼,不敢拿背倚着车壁,便拱在车门前的窄板上,将将侧躺下来。因困累厉害,不知不觉竟也睡去了,及至第二天清早那男仆轻轻推他,他悠悠醒转,方知一夜平安无事。 不多时曾九下车来,那仆人忙上前殷勤伺候。车上东西不多,难作出什么排场,但他仍早早打了清水,起火烧热,又湿了巾帕递上来,乖顺道:“姥姥使热巾帕擦擦手脸,这荒郊野外的,着实委屈了您老人家。” 林平之耳中听得分明,终于觉出奇怪来:“他怎么这般称呼曾姑娘?”但见曾九面色如常,应也不应一声,只接过雪白巾帕来用。林平之瞧了几眼,只觉她手脸如脂玉鹅膏,叫热水一蒸,眉目愈发漆黑分明,口唇愈发嫣红细润,美丽生动之处仿佛不似人间颜色,忙又别开眼来,心中又想,“她一夜醒来,不见半点不洁。原来,原来她也没敷粉,没涂口脂的,她本就是这样颜色。” 心里存了这点不自在,林平之这一早上再没话说。待到重新上路,枯走半天,他才逐渐又将这点念头丢开,一时担忧青城派拦路、曾姑娘不敌,一时恐惧父母遭了酷刑、或已不测,整个人又复魂不守舍起来。 中午时分,三人于道旁远远见一茶棚,行至近处,见棚外搭着马厩,里头三五匹牲口正在饮水,棚里茶桌几张,也零星坐了十几个行客。那男仆精神一振,问道:“姥姥,要停下吃口茶,歇歇脚么?” 曾九道:“好阿。” 林平之跟在曾九身后下车,一路迎着茶棚里各色人等的目光坐定在一张空桌前。他见棚里许多汉子瞧曾九目光垂涎,颇有些心术不正,焦躁之上又添了恼火,有心发作,却又死死按捺住了。 曾九觑他脸色,忽笑道:“你怎么啦?” 林平之道:“没甚么。” 曾九淡淡道:“你胆敢骗我么?” 林平之犹豫一霎,低声说:“我瞧这些人的眼神很不喜欢。只是……只是……” 曾九道:“只是你也没什么法子,对不对?” 林平之两拳紧握,青筋直迸。半晌才道:“我没什么本领,胡乱发作起来,也只是横生枝节,给你添麻烦罢了。” 曾九撑腮瞧着他,见他面露切齿之色,显是触景生情一般,一时有趣便微笑问:“你怎知道是横生枝节了?又怎知道是给我添麻烦了?” 林平之道:“我……我……” 曾九又截口道:“你瞧谁不惯,只管发作他,怕个甚么?你没有本领,我可很有本领。”她言辞笃定非常,仿佛天真过头,又仿佛真不将何人放在眼中,“谁敢不听你发作,我就杀了他,怎么样?” 她话音温柔可爱,却又耸人听闻,将林平之听得瞠目结舌,不知作何应对,只结巴道:“你……你……” 两人这厢闲话,声音不小,茶棚中不乏有人听见,不知何处便传来一道冷哼声。曾九还未来得及将那人揪出来,随行那男仆已捧着自备的茶盏小步急趋而来,赔笑说:“姥姥,茶来了。” 曾九“唔”了一声,掀开茶盏瞧了一眼,并不立刻就手去喝。林平之正急于避过方才的话头,闻声便期期艾艾问:“……曾姑娘,你芳龄正值,何故……何故使人这样称呼你?” 曾九道:“我喜欢,要你管?” 她忽然又翻脸了。所幸林平之已略领教过她这般性情,只在心里想:“你倒问那许多闲话做什么?平白自讨没趣。管她喜不喜欢,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青城派和爹爹妈妈的事,若为了这些挨她一顿呵斥,那才不算白挨。” 这般想了,他便又问:“曾姑娘,青城派的人当真会来么?” 曾九向身旁捧着海碗饮茶解渴的男仆一努嘴,道:“你问他啊?” 男仆忙又将腰佝下,恨不得赌咒道:“小人绝对已将信传去了,便是掌门不来,得力弟子也定会来的。” 林平之听得奇怪,忍不住问:“你究竟是甚么人?” 那男仆一时不敢响应,先打量了曾九眼色,才小心道:“回林公子话,小人申不俊,曾是青城派的弟子,不过而今已弃暗投明,甘愿在姥姥麾下任凭驱使。” 林平之“啊”地一声叫出来,大惊非常。 这茶棚之中多半是江湖人士,闻声亦是一阵骚动,若说前头曾九口出狂言,还能视作小姑娘胡吹大气,不值得当真;眼下这男仆自报姓名,口称青城弟子,却这般公然叛出门墙,事关名门大派清誉,就绝不是一件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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