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我马上追问,“你要去哪儿?” 他只是又笑了笑,上前一步,把我搂进怀里。真真切切触碰到他的身体也没能像过往的每一次拥抱让我那样安下心来,心慌乱狂跳带动着耳膜也被血液奔流的声音震得发痛,不是因为他的怀抱又湿又冷,而是我察觉到,有什么内在的东西在急速坍塌无法回头。 “我看清自己对非术师到底是什么态度了,也不打算继续忍耐,从现在起就要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了,这个过程也许会看到很多我厌恶的东西,也许会杀掉很多我觉得不配受到保护的人,总之不是什么正面积极的探索。”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温柔平静如死水一潭,“我很清楚知道这条路前方只有黑暗而已,就算这样,我也要亲自去走一遭,走不通也无所谓,总要亲自走一走才明白。” “既然知道走不通为什么还要走?”我不受控地颤抖,手脚从末梢向躯干发麻发木,“你不要我了吗?不要悟他们了吗?你要丢下这十七年构建起来的所有苦辣酸甜只为了走一条没有意义的路吗?” 他轻轻笑了:“当然有意义啊,如果连做事的驱动力都不清楚、想要到达的终点都看不到,我又该往哪儿走呢?心里明明对猴子厌恶至极,却非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强迫自己去保护他们,甚至无视同伴的伤亡,这样下去人会疯掉的。” “那……”我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带上我吧,带我一起去,我陪你一起。” 他眼神如秋月温柔,也如秋月淡漠:“但我不愿意樱跟我一起。” 我怔住了。 “樱是让人迷眩的灿烂花朵,理应在阳光下自在绽放,现在的我内心满是恶意,用这样的身躯去爱樱简直不可饶恕,我不能容忍那样。”他伸手慢慢仔细地为我擦着眼泪,“就这样吧,待在阳光下,那种阴暗的泥淖我一个人去就好,如果能找回完整的自己,我一定会回来用最初那颗纯粹的心重新爱樱的。” “就算再难只要和杰在一起我都没关系的!”我还在努力挽回,“杰不要走好不好?不当咒术师不行吗?不去管这些事不行吗?”说出的话渐渐哽咽难以成句:“我真的……真的好想和杰一直在一起……你不要丢下我……” 他没有回答,抚摸着我的颈后,明明是笑着,表情却好像在哭泣:“对不起啊樱,对你说了冷酷的话、做了冷酷的事,我很抱歉。” 我没有抵抗,后颈一疼,就坠入了黑暗里。 ----
第97章 叛逃的诅咒师夏油杰 ==== (九十七) 醒来的时候又是第一眼望见雪白的天花板,我愣愣地盯了一会儿,坐起身,感觉脖子有些微钝钝的痛感。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是司空见惯的高专风景,看不到一个人,大家应该都很忙吧。 淡淡的山茶香飘进鼻端。 “是我在做梦吗?”我没有回头,趴在窗台上眺望着远处枝叶郁郁的山林。 “高层那边已经判定特级咒术师夏油杰叛逃,死刑裁决也已下达,”身后传来鬼童丸的声音,“但是没有愿意担任死刑执行者的特级术师,总监部在寻求金羽宫家的协助,我告诉他们要看金羽宫大小姐的意思。” 我深吸了一口尚且带着暑热的空气,缓缓呼出:“他杀了多少人?” “在场村民理论上共一百一十二人,但是大部分被咒灵撕碎肢体吞食,拼拼看吧,看看能不能拼起来数数。” 我的头又开始针刺一样疼,揉了揉太阳穴:“算了,到此为止吧,跟我没关系。”最后呼吸一口气,关上窗,随口问:“他带回来两个小姑娘吧?在哪里?还有秋哉呢?” 鬼童丸没有回答我。 我心里突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怎么了?为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有一种奇怪的怜悯,带着讥诮:“秋哉君试图保护你不受夏油杰的伤害,结果不如人意,根据现场情况和妖气残留来看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进行了一场恶战——” “恶战?”我感觉我听不懂他的话,“什么叫恶战?” “秋哉君受了伤,被带走了,”鬼童丸拈着个塑封袋递给我,“这是在现场找到的。” 袋子里是一撮纸灰和被烧得只剩半边的替身小纸人。 什么? 我恍恍惚惚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血嗡地一下冲上来,耳根到脖子都热得血管一跳一跳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他带走了秋哉?他凭什么要带走秋哉!强行解除我和秋哉的契约又是什么意思?对妖怪就那么感兴趣吗?!” 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把秋哉抢回来!几步冲到门口,大声吼叫着:“鬼切!鬼切在哪儿?!” 有人迎上来半搂半抱地拦着我,在我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耳朵里全是汩汩的血液奔涌的声音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用力挣开他:“滚开!”发疯一样用力跺着脚:“鬼切你出来!我以金羽宫琉璃樱之名命令你,给我杀了——” “樱!” 仿佛一桶冷水迎头浇下,我陡然心惊,顿时从那种混沌的愤怒中清醒过来,慢慢转过头,走廊那边,大狐狸站在那儿望着我,神情严肃又忧虑。 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归处,紧绷的弦嘣地一下断了,酸楚的委屈涌上鼻子眼眶,我努力控制表情却还是争不过把脸皱成一团,飞跑过去撞进大狐狸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来汇成股打湿了他的狩衣。 “想哭便哭吧,爸爸在这里。”温暖的手落在我的头顶,轻柔地抚摩着我的头。 “他骗了我!他说话不算数!”我的声音哽咽破碎,哭喊着向大狐狸倾诉我的痛苦,“一张温柔的嘴脸说要好好对待秋哉,把他当自己的小朋友,为什么还要做那种残酷的事?!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要带走我的秋哉!仗着咒灵操术就抢人家的式神算什么本事!万一秋哉被用来强迫做什么残酷的坏事怎么办?万一他叫秋哉杀人怎么办?秋哉不可以被用来做那种事……”喉咙很痛,应该是大喊大叫伤到了,茫然和悲伤黏稠地堵在嗓子眼:“明明说好了等我毕业就结婚的……说好了叫我做他的辣仙贝辅助监督的……一转身就什么都不要了……怎么可以因为那种可笑的事把我丢下……” “樱大人!”呛啷啷的刀鸣声,鬼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急切的样子,“您召唤我对吧?要我去做什么只管说,我会为您做——” “无事,鬼切。”大狐狸捋着我的后背,“白藏主也退下,没有我的指令,你们都不许插手。” “那须野的大小姐岂是他夏油杰一介人类可欺瞒哄骗的?此等屈辱必须拿他的性命洗刷!”白藏主顶撞回去,“请您即刻下令!”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大狐狸冷冷地回答,“他要是该死,自然有阿樱差遣你们,先退下。” 静默一会儿,刀鸣声唰啦啦远去,明显带着未消的余怒。 我从大狐狸怀里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跟他说:“爸爸你不要生气,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好的,会把秋哉好好带回来的,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他叹了口气,指尖抹去我眼底的泪痕,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忧愁和哀伤,“我怎么会生气。” 又让他为我担心了。 “作为一个人类活着真的太难了,”我绕着他尾巴尖的绒毛,“爸爸,我觉得好累啊,有点不太想继续了……” “那也没关系,”他手一翻变出个狐狸脸的面具,手指灵活地绕着细绳在我脑后打了个结为我戴上,“要跟爸爸回那须野吗?” 我刚要回答,忽然有所感应,把面具推到头顶扭头看向身后。 走廊的尽头有个高高的身影站在那儿,僵直地贴在墙角,孤零零的,仿佛一个没拿到台词的边缘角色,迷茫惊惶,不合时宜又不知所措,阳光透过敞开的门打在他半边身子上,光影明暗,显得他更加削瘦了。 不是只有我失去了重要的人。 我还可以躲回爸爸怀里哭一场,悟呢?回五条家吗? 我转回头,解下狐狸面具还给大狐狸,仰脸对他笑笑:“没有啦,就是说说而已。” 回到宿舍,正好和几个总监部的人撞上,其中一个增冈先生经常替高层跑腿,用不善的审视目光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我,被大狐狸锐利的视线顶了回去。 “琉璃樱,”夜蛾老师感觉一夜之间老了几岁,疲惫地问我,“杰最后有跟你说他去哪里了吗?”感觉更像是应付总监部那边的随口一问。 “没有。”我已经能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保持平静了,“他是找我分手,不是来教唆我变成同犯。”越过他们看向夏油杰的寝室:“这就搜查完了?找到什么了吗?” “无可奉告。” “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夜蛾老师无视总监部的人,回答我。 “哦。”我放开大狐狸的手,朝夏油杰的寝室走去。路过我自己的房间,十六夜跑出来牵住我的小指,看样子是一直躲在门后默默观察。 “你干什么?”增冈先生想要拦我,被大狐狸用拢起的扇子打了手腕。 “分手了拿回在前男友那里的东西很正常吧?”我推开门,“爸爸,哪个不开眼的再多事就替我弄死他。” 大狐狸应答的语气轻快,也不知道他的乖女黑化哪里值得他高兴了。 特级叛逃果然不是小事,夏油杰的房间被翻得底朝天,抽屉都被抽出来,衣服杂物胡乱扔了一地,简直像遭了贼。我把被丢在地上的幽游白书第二卷 合起来放在一边,捡起被压在书下面的一颗香榧子,转着头想要找原先装它们的罐子。 十六夜默默地举起一个画着樱花的玻璃罐,盖子已经在粗暴搜查下摔成了三片。 “这个叫香榧子,是香榧树的种子,是妈妈送给爸爸的哦。”我把香榧子放进他手里的罐子,一边继续捡一边对他说话,“为什么要送这个,这里面还有个故事呢,是关于平安时代的美女诗人小野小町的。” 十六夜没有插话,只是捧着罐子专注地听我说。 “据说向小野小町求爱的男人络绎不绝,其中深草少将最为痴心打动了小町,小町就告诉他如果可以连续一百个晚上来相会她就会接受他的爱,以身相许。”我晃了晃手里的香榧子,“于是深草少将每晚都来和小町相会,风雨无阻,小町每次都会用一个香榧子来计数,一直到最后一个夜晚……” 十六夜安静地等着,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最后一个夜晚,怎么了吗?小町答应他了?” 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漂亮。 “嗯,是啊,所以后面就不适合讲给小孩子听了。”我笑着摸摸他的头,把最后一个香榧子扔进罐子里,“好啦,故事听完了,我们去找外公吧。”抱起十六夜,把满屋狼藉关在门里,随手把钥匙从走廊窗户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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