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怕再次被小天狼星的调侃打断,又像是怕列车开动之前来不及把所有细节都交代清楚,所以说话时语速很快,但条理分明,吐字清晰,语调具有一种天然而质朴的优美风情。 哈利头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他直到这时才察觉到,坎贝尔夫人的口音中残留着一些苏格兰的腔调。 平常她话少,语气又总是沉静而平淡,刻意控制之下,就令人很难察觉出北地的口音。但她语速一快起来,在句末吞音和转音时,总是会有一两个音节的泄露,使整个句子的韵律都格外奇异,极富野性,令人着迷。 哈利的注意力被这件事分走一半,就更记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和考试有关的事。他这会儿真有些后悔了?——他的确应该听教父的话,拿纸笔把这些都记下来。 可惜他这会儿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像个傻子似的半张着嘴巴,呆呆地听着坎贝尔夫人从魔咒课和变形术,一路讲到算术占卜、麻瓜研究,以及古代如尼文。 “……这些我在暑假期间和赫敏提起过。”伊薇特最后说。 她缓了口气,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记不清的,可以去问她。你们都不确定的,首先应当去问教授,其次可以写信来问我。” 哈利连忙心怀感激地点了点头。 上车之前,他又把目光转向小天狼星,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要叮嘱自己的事,结果发现教父压根没注意他,反倒在盯着自己的妻子傻笑,连眼睛都在放光,要是有条狗尾巴,肯定这会儿也摇得正起劲呢! 坎贝尔夫人似乎是对他的这种表现习以为常了,连眉梢都没抬一下。 哈利却实在没忍住,朝教父翻了个白眼,才拖着行李箱,在悠长响亮的汽笛声中登上了列车。 列车缓缓启动时,哈利透过车窗看到,小天狼星正将一个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马克杯塞到坎贝尔夫人手里。 缭绕的白色雾气不断从杯口溢出,显然马克杯里装满了热腾腾的某种饮料,以缓解她因为多讲了几句话而干哑的喉咙、抚慰她因为在人多的地方呆了太久而略显疲惫的精神。 感觉到哈利的注视,小天狼星就敏锐地抬起头来。 他看向列车的车窗,准确地从人来人往的车厢中找到了教子的位置,笑着朝他挥手告别。 月台上来送行的其他家长,大多在列车启动时就纷纷幻影移形离开了,小天狼星却一直目送着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彻底驶离月台,才转向站在身后几步之遥、耐心等待着的妻子,揽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伊薇特正小口地啜饮着马克杯里的云朵泡沫蜂蜜牛奶。 弗立维教授过去总喜欢为过于劳累的拉文克劳学生调制这种孩子气的热饮,以帮助他们从疲惫和消沉中恢复精神。伊薇特那时被这种温热甜腻的饮料抚慰过很多次,所以一直把这个习惯保留到现在。 小天狼星递过来的杯子不会空,也不会冷却,喝完半杯就会自动续满,永远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就像一个不会结束的美梦。 “我真希望能告诉你,”他就在这时用颇为遗憾的语气说,“——告诉你说,孩子们回霍格沃茨之后,我们终于可以开始享受二人世界了。” 伊薇特沉默地低垂着眼睛,没有出声。 她的面容被纸杯中上升逸散的热气所掩盖,让人看不清楚神情,但小天狼星就是能感觉得到——透过相贴近的躯体、透过以牢不可破誓言相连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妻子的意志如往日般平静、坚定,而且决意凛然,没有丝毫动摇。 小天狼星转过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石柱边聊天的疯眼汉穆迪、韦斯莱夫人和比尔。 他们是在等着自己和伊芙一起搭车回去。 他明明心里清楚,却不愿朝那个方向多走一步,仿佛一旦离开这个宁静祥和的站台,他和伊芙就要迈入某个黑暗而残酷的、却无比真实的绝望世界中一般。 良久,小天狼星无声地叹了口气:“……真可惜,一切都还没结束。” 伊薇特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啊,一切都还没结束。”她轻声应道,“真正的战争,从现在才要开始呢。”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小天狼星喃喃问。 伊薇特一怔。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似乎在她孤身一人苦苦鏖战的那漫长的十二年中,最常问自己的,也是这句话。 在佩尔顿街那个空荡荡的小公寓里,面对着父母兄长和恋人无处不在的幻影,一遍遍地责问自己为何做得不够多、不够好。这种如影随形的愧疚,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在无数的天体和星轨之间寻找那最微小的可能性,总以为自己即将得到答案,却又一次次被打落回绝望的原点。这种永不断绝的痛苦,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没有尽头的。 在那四千多个日夜中,她早已学会不去期待、不去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尽头”了。 看不到尽头,难道就连路也不走了吗? 不是的。还是要走下去。 即使每次只能往前艰难地迈一小步,即使脚下踩着的是鲜血、是刀尖、是熊熊燃烧的荆棘丛,即使再怎么看也看不见尽头,前路也毫无光明和希望—— 她毕竟还没走到死路上。毕竟还是能向前走的。 所以直到活不下去为止,她都要好好活着。 她知道小天狼星也是一样。否则两个人各自在布满刀尖血火的荆棘路上苦苦煎熬,谁也熬不过那总也看不到尽头的十二年。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伊薇特轻声说。 小天狼星闻声低头看她,她也看向小天狼星。 一只灰色眼睛撞上另一只灰色眼睛。眸光分明和过去截然不同了,却仿佛还是和从前的每一次对视一样,目光一旦相触,就谁也不用多说些什么,谁也不用去怜悯谁、安慰谁、迁就谁。 伊薇特对小天狼星微微一笑,神情坦然无惧,而又一往无前。 “我只知道,”她平静地说,“现在,我该回去工作了。” 将孩子们送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车的当天深夜,伊薇特在睡梦中被小天狼星摇醒了。 她自梦中惊醒,尚且有些茫然,但并不显得惊慌失措。从床上坐起来时,随手将垂在肩头的发辫拢到颈后,首先看了一眼时间。 壁橱上的夜光沙漏显示出,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两点——在这种时间被突兀叫醒,让人很难认为会有什么好消息在等着自己。 小天狼星怕亮光晃疼她的眼睛,所以只点燃了墙角一盏昏黄的夜灯。 借着并不明亮的烛火,伊薇特看到小天狼星正将手臂伸进长袍衣袖。他匆忙之中穿戴得不算整齐得体,半长的黑发有点凌乱,眼罩也戴歪了,显然也顾不上修剪胡茬,但已换下了睡衣,随时都能出门了。 小天狼星注意到她坐起身靠在床头,就快步走过来,俯下身去亲吻她的额头。 “邓布利多在猪头酒吧召集了凤凰社的紧急会议。”他语速很快地低声说,“乌姆里奇向霍格沃茨派遣了督学——谁都没有事先得到消息,直到分院仪式上,那个人才带着法律执行司的手令出现。” “是谁?”伊薇特疲倦地按着眉心,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 “多洛霍夫。”小天狼星随口回答,又去书桌上翻找他的魔杖。 伊薇特仍静静地靠着床头,眼睛却危险地眯起来。 “……多洛霍夫?”她轻声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 小天狼星察觉到她语气中微妙的变化,就停下了寻找魔杖的动作,疾步走回来,在床边坐下,握住了伊薇特在小腹前交叠着的双手。 他一握上妻子的手,就知道她这会儿心情不好。 她的手很凉,不带一丝暖意,仿佛是个摸得着的幽灵。深灰色的那只眼瞳中虽然映着跃动的昏黄烛火,可却仍显得冷峻而漠然,嘴唇稍稍抿着,好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某种怒火和憎恶。 “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安东尼·多洛霍夫。”小天狼星赶紧安慰她说,“他还在阿兹卡班里没被放出来呢!——是他的一个堂叔父。” 伊薇特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所缓和,但仍轻轻“嗯”了一声。 “再睡一会儿吧。”小天狼星松开她的手,从床边站起来说,“没有别的事了。我叫你起来,只是因为不想在你不知情的时候离开——要是我被邓布利多派往其他地方,也许会直接从猪头酒吧出发,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了。” “我明白。”伊薇特平静地说,神色疲惫而困倦。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这是小天狼星的心结,也是她的梦魇。 上一次他们在不知何时才能见面的情况下分别,还是在她前往希腊的前一个晚上。那时两个人都以为,最久不过几个月——等到希腊的魔法学院放假了,或者小天狼星能从凤凰社的事务中抽身几天,他们就能见一面、说说话。 可是,在毕业典礼的满天烟花下分道扬镳的那个晚上,他们谁都没能想到,这中间一隔,就隔出来了十余年的时光。 所以怎么能不害怕呢?怎么能不去弥补呢? 倘若未来不可探知,分离也无法避免,他们这次总该学会了把每一次都当做最后一次,好好告别,不留遗憾。 伊薇特勉强弯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她喃喃低语,声音一顿,没有说完这个句子。 她没有再躺回去,而是一直注视着小天狼星,盯着他穿好鞋,盯着他把魔杖收在斗篷里,盯着他推开门、迈出卧室。 “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小天狼星没有立刻离开,撑着门,把脑袋探进来,接着她方才的话笑着说,“你必须知道我爱你,行吗?” 伊薇特慢慢眨了一下眼,然后眸中蕴起了些微的笑意,点点头。 “睡吧,伊芙。”小天狼星最后说,“晚安。” 他关好门离开了。 伊薇特垂下眼睛,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又抬起头,瞥了一眼橱柜上静静立着的夜光沙漏。 代表着午夜两点的那个沙漏格子才流掉了浅浅一层,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 小天狼星点起来的壁灯还亮着柔和的暖色的光,房间里却寂静空旷得可怕。空气中似乎有个看不见的黑洞,能将人的思想和精神都整个吞噬殆尽。 这原本是伊薇特在过去的十多年中最熟悉也最习惯的安静氛围,现在却不知为何变得令人窒息起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而她自己也正在逐渐消失、模糊,即将湮灭在空无一物的虚无之中。 闭上眼睛好像就不再存在了,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这种状况下还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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