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你。” 似是觉得屋内有些闷了,在阿朱的话音响起时阿紫走到了窗边将窗户推开了半扇,今夜无月,但夜幕上星光璀璨,夜风夹杂着冷意微微轻拂入屋内,一旁的灯烛立刻被吹地有些摇曳。 于是阿紫又拔下头上一根簪子拨弄那灯芯,就这样沉默不语。 阿朱一时也不知她心底是在想些什么,是怨恨还是依然牵挂着段公子,但她试着将自己设身处地于阿紫应当是会有怨的,当然阿朱也希望是前者,因为她突然提起这件事可不是为了撮合。 “好妹妹,你过来。” 阿朱温柔地唤她,于是阿紫放下了簪子是顺从地走了过去在床边落坐,由着阿朱握住她的手,微微低垂的床幔构成了床上这一片私密的小空间,姊妹俩亲密无间地坐在一处。 直到这是阿朱才说出她真正想说的话,“阿紫,你忘了他吧。” “段公子他是个好人,可他不是你的良人。他既然不喜欢你,一心痴情于王姑娘抛下了你,那你就干脆也舍弃了他,你这样好,日后定会有只深爱于你的人。” 其实在段公子还没见到王姑娘之前,阿朱一直以为他对阿紫是有情的,但之后他对王姑娘的狂热痴迷就让她不确定了,其实他们与段公子分别时,出于为阿紫不平,因此在她还特意多问了他一句。 阿朱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焦急地寻找阿紫呢,他又把她当做了什么人? 段誉当时被她这样一问是被仿若晴空霹雳击中,整个人愣在原地,神色空白,好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回答她的话,然而让阿朱大失所望的是,他支支吾吾半天竟说他们已义结金兰,他自然是把阿紫当做妹妹。 并且说这话时还不断看王姑娘的反应,尽管那时王姑娘满心都是公子爷的消息压根没分出一点注意在他身上。 从那以后阿朱就打定主意定要劝阿紫离开段誉了,哪怕那时她们还未曾相认只是朋友,而现在她既然知道阿紫是她妹妹,她心疼她就更加要说了。 阿朱的劝说可谓十分真挚,阿紫自然明白她好意,也听进去了。 只是…… 阿紫终于抬起头看向阿朱,她眼中竟已隐约有泪光闪现,眼中神色似是不解迷茫又似无可奈何般问阿朱,“可是姊姊,爱一个人难道是看他喜不喜欢自己吗?” "更何况,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我既爱上他了,一颗心便从此不属于我自己了,我的喜怒哀乐从此就寄予他一身,他欢喜我也跟着欢喜,他伤心我也跟着伤心……" “哪里是说忘就能忘呢。” 话音未落她眼中清泪已然终于落下,宛如颗颗晶莹的凝珠。 其实最初见到段誉时,阿紫挺不喜欢这个小子。 她对他可没有什么一见钟情,尽管段誉的皮囊其实很不错,但阿紫可不会以貌取人,就像她的师父丁春秋不也是看起来面如冠玉,画中神仙般的人。 但内里谁又知他的肮脏龌龊呢。 因此阿紫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而男人,先天就叫人更加厌恶了,再加上那时段誉一见到她就看直了眼,让她只觉得他和从前那些被她容貌吸引凑上来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貌美的女子通常有些骄傲,她们司空见惯甚至是自得男人们被自身吸引,享受他们的追捧,这没什么不对,因为那些容貌英俊或是有权有势的男人们也是如此。 就像求偶的鸟儿也是靠着鲜艳的羽翼和筑巢的能力,这是天性。 但阿紫没有这样的天性。 那些男人们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只会让她心生戾气,若是有过分者敢擅自触碰她身体的她甚至会有想直接把对方眼睛挖出来的冲动。 但这样是不对的。 她的师父和同门都是凭借着喜怒随心所欲地杀人,但阿紫并不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有一天真的把冲动付诸行动,一般她会故意忽视这些令人厌恶的男人们。 就比如那时一见面就满目惊艳地盯着她看的段誉。 但她不想搭理他,他却偏偏主动来和她搭话,态度热情积极地不得了。 好在这小子目光清澈并没有什么恶心的淫/邪欲望,阿紫确定了这点后偶尔搭理搭理他与他说话倒也倒也不是什么实在难以忍受的事。 但也仅仅是不那么厌恶罢了。 她心知这少年就和从前接近她的那些男子一样看到她蒙着面纱就认为她是什么绝色美人,所以他越是对她殷勤讨好。 阿紫就越要捉弄他。 色迷心窍,都是他自找的,他若是看出她不想搭理他,能识趣地不凑过来自然没事,但谁让每次他都要主动来招惹她。 这时的阿紫仅仅只是把段誉当做有趣的乐子。 她本就擅长察言观色,更何况段誉实在单纯如白纸,什么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他心里在想什么她一眼都能看透,对于阿紫这种心思深的人来说和他相处其实是件挺放松的事。 她当然看得出他受困于鸠摩智的危险处境,也很顺利地就从随意地三言两语的试探里套出了段誉被鸠摩智抓来的来龙去脉。 但那又如何? 她又不是真的是他口中的什么观音菩萨派来救苦救难的天女姊姊。 她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尽管阿紫一直都不愿承认,但从小生长在星宿派的经历确实塑造了她性格中残忍冷漠的一面,她不在别人别人落难时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大大的好人了,怎么可能雪中送炭。 更何况,鸠摩智的武功远在她之上,她可打不过他,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为了无关紧要的旁人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还是个男人。她那么不容易才活下来,当然是她自己活着最重要。 那时的阿紫是如此坚定自己的想法。 直到那天晚上,段誉的那句“高处不胜寒”触动到了她。 阿紫会喜欢待在高处其实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心理,最开始只是因为害怕。星宿派可没有别的门派那样弟子们兄友弟恭的规矩,相反丁春秋定下来的规矩只有弱肉强食。 大弟子的全力极大,可以对底下的弟子任杀任打,而做师弟师妹们的倘若不服也可以武力反抗,不拘用毒还是武功等手段,只要能赢就能取代大弟子的位置。 别派门人或许武功到了一定程度就往往停滞不前,星宿派门人却一时一刻都不敢偷懒,永远勤练不休,做大弟子的怕被师弟师妹拉下来,底下的弟子怕自己被大弟子挑中找麻烦。 于是人人都活的胆战心惊,时时刻刻防备着周围所有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即使刚进星宿派时是多么单纯天真的人,最后也会变成恶鬼。 阿紫由于蛊女的体质注定在武功上很难有成就,而她每每动用蛊毒就要忍受身体里的蛊虫们为了重新厮杀恢复平衡的痛苦,再者说她身体里的蛊虫毒性极强,一旦用了就绝不会给人活命的余地。 而阿紫不愿意杀人,即使是星宿派的人。 因此她苦练轻功,让自己可以远离人群躲藏到谁也看不到的高处,她不愿意和他们待在一处,她害怕自己被人杀,即使不被杀,如她的容貌一旦落败为人所制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而她也害怕自己被逼着到了那种地步,不得不杀人。 再后来呢,随着长大她站在高处看到的风景越来越远,有时接了任务可以出门知道的世界越来越大,阿紫也就越来越想要逃离这个令人恐惧的地方。 那时还很稚嫩的她把希望放在了轻功上,她渴望有一天自己能像鸟儿一样长出翅膀飞出星宿派,飞出丁春秋的掌心,或许丁春秋也看出了她的心思。 他向来喜欢打扮她,从那以后就给她身上戴上了许多金铃铛。 无论她走到哪儿,都能听到那一串串金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可是丁春秋低估了她想要逃离她的决心,或许在她十四岁那年那么坚定地亲手毁去自己容貌后感受到了。 那时顶着这张堪称惨烈的脸出现时,星宿派的所有人包括丁春秋都觉得她疯了。 他们无法理解她,就像她也永远不理解他们。 在星宿派的那些年里她总是那么格格不入,她甚至有时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正常的异类,很多时候她坐在高处冷眼旁观着底下的群魔乱舞,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却不知哪里是自己的归处。 但最后,她还是飞出来了。 其中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生死一线的危机已不必再一一回想,只要知道她的自由有多么来之不易,因此段誉那一瞬间的触动可不代表她就卸下了心防,更不代表她就会救他。 相反段誉让阿紫有了到了被冒犯的感觉。 因为内心里树立着厚厚的高墙警惕着一切的阿紫并不喜欢被别人窥探到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人的窥探只会让阿紫更加心生防备,以及抵触,甚至是厌恶。所以和之前的简单戏弄不同她第一次对段誉真正动了怒,她丢了一条毒蛇到他怀里。 她刻薄地讽刺他说让他有这份温暖她的闲心不如先试试这蛇。 早在之前捉弄段誉给他吃的东西里下一些会发痒出糗的药时阿紫就注意到了他不受影响,后来更是暗暗试探着加大用毒的量和程度过后确定了他百毒不侵的体质。 所以这条蛇阿紫丢的很放心,反正也毒不死他。 或许是因为感到自己内心被窥探的愤怒,阿紫好几天都不想出现在段誉面前,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把她的话照做了。 阿紫离开了三日。 这三天三夜里段誉就真的把那条她丢给他的毒蛇捂在怀里暖了三天三夜,即便他手上还有她看不到的身上被咬了一口又一口。 他果然是个傻小子,她当然愣愣地想道。 阿紫无法理解段誉这么做的想法,她见多了星宿派里鬼话连篇、阳奉阴违的人,承诺对他们来说就是最低劣的笑话,她是第一次遇到像他这样的人。 但阿紫看着段誉那张脸上赤诚的神情和眼里明亮清澈的笑意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样的傻小子不该就这样死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阿紫自己都惊吓到了,鸠摩智的武功有多高深可是她从西域离开的一路上亲眼目睹的,她从星宿派叛逃本就被追杀着,要是再得罪鸠摩智。 她是脑子进水了吗? 阿紫自己都觉得是脑子坏了,但这个荒谬的想法就是这样莫名扎根在了她脑海里。 她想既然既然她一直不想变成和星宿派一样的人,既然她已经逃离了那个能把人变成鬼的地方,那么现在或许就是她该改变自己的时候了。 不如,就从把杀人变成救人。 要是她连段誉这样的傻子都见死不救岂不还是和星宿派的人一样,至于鸠摩智,她已经得罪了一方也不怕再得罪两方,虱子多了不怕痒,也或许阿紫骨子里就是有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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