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出嫁准备的嫁妆不多也不少,不过大多是勉强用老物件顶上排场,压箱底的现银几乎没有。 没有现银,嫁妆远在扬州动不了,她想赎出人只有一条路,借。 找谁借呢,林家,黛玉,出事后一言不发,唯恐引火上身的王家史家,还是王信? 思量之下,探春找到了自己的夫君。 至亲至疏夫妻,从开口的那一刻,探春就知道,她在王信面前直不起腰杆了,不是娘家败落,而是她在二人还未亲时便有求于人。 其实不用说借,夫妻之间没有借不借之说,何况她能拿什么还,难道把嫁妆卖了,拆东墙补西墙? 家族倾颓事大,个人难堪事小,把贾家人安顿好才是首要。 不幸中的万幸,凤姐有先见之明,提前在金陵贾家祖茔附近购置过不少田庄,房舍,地亩,将来不用她的接济,贾家人也能过得安稳自在。 探春是这么想的,可惜,天不遂人愿,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到了金陵后,做主的人是凤姐,凤姐不会多加为难计较,可挡不住人心作怪。 她的家人们并不和睦,抄家只是暂时地让众人凝聚在一起,事情平息生计无虞后,曾经的矛盾依旧存在。 刑王二位夫人因大房二房的面和心不和,身为大家长的贾政不作为,拿自己做底气的亲娘不安生,一母同胞弟弟贾环没主见,珠大嫂子李纨只顾自己和贾兰,宝玉沉浸在过去的生活中不肯清醒,宝钗不甘心屈居凤姐之下,薛姨妈薛蟠的添油加醋…… 金陵的贾家和荣国府并没有什么区别,失去了权势,没有了可供挥霍的金银,贾家人还是当初的贾家人。 外部的人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可禁不住内部的自杀自灭。 想到日子不会太平,没想到第一个出头的竟然是以前不声不响的邢夫人。 她是贾琏凤姐名义上的母亲,不为自己,只为着巧姐,贾荀的名声,凤姐都会将她供起来。 原来老太太偏爱二房,事事以王夫人为主,如今换了当家的,邢夫人受得憋屈终于在多年后返了回来。 在和王夫人明里暗里闹了几年后,邢夫人提出了分家,贾政拗不过,只能答应。 那时候分家对二房不利,不再是高门太太的王夫人在薛姨妈撺掇下直奔扬州,找上了探春出头。 外嫁的女儿不该插手分家之事,可母亲亲自登门相请,探春只能顾忌对方颜面,硬着头皮以看望父亲的名义去了金陵。 凤姐没让双方不体面,很“大方”地分给二房应有的份额,王夫人薛姨妈不满意,话里话外搬出王家,探春没有顺着意思纠缠,说服贾政同意了。 那些份额足够二房人过上比一般人稍微宽裕的日子,对比当初刚被抄家时的落魄已经够好了,毕竟东西都是凤姐置办的。 众人没有明说但心里都清楚,凤姐没有动公中的银子,置办房屋田亩只能用私产,念着骨肉亲情做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她们无理。分家也好,至少少了很多是非。 探春是这样想的,很快这想法再次被打破。 第二个撕破脸皮,找上门的是赵姨娘。 在宝玉妻子宝钗手下生活还不如随着凤姐,原本对宝玉有些敌视的赵姨娘,因为贾家败落两房分家仰仗探春,更加看不起宝玉,连带李纨和贾兰。 同时对曾高不可攀的王夫人也失了敬畏,在多次争锋中,赵姨娘直接带着贾环来到金陵投奔探春。 没了荣国府,众人似乎连曾经看重的体面都不在意了。 是啊,现今的贾家远不及探春的夫家,可这夫家何曾是探春能完全做主的。 用了各种法子在府中树立起来的威信,随着赵姨娘的胡搅蛮缠再次消散。 这是她的亲娘,从不考虑她的颜面,却是唯一一个用心关爱过她的人,她没办法。 为亲娘购置房产,为贾环安排活计并帮其娶妻后,探春想,她做得够多了。 二人过来不是好事,想开后说不定不是坏事,分家后大房不会再来扬州,贾环二人这般作为几乎和李纨宝玉分了家,想来将来他们不会再过来。 松了一口气后,探春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要撑着贾家这一根深蒂固的想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没了,她不再想被亲缘胁迫,不想再为所谓家人付出,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她过得很好,应该是很好,至少在其他人眼中很好。 但是她过得不好,这么多年她没有一刻的轻松,她很累,身体累,心更累。 对贾家她已经仁至义尽,将来她不会再插手了。 探春下了决定,然后又被人打破了。 贾政带着贾兰来了。 贾兰科举之路并不顺利,中了末位举人后没有继续读书,而是等着候补官员。 没有门路银钱的末位举人很多候补多年,运气好都只能谋个穷乡僻壤的知县,运气不好的可能只能在一个不入流官位上蹉跎一辈子。 可想而知,这世上运气好的人并不多。贾兰不是特别的。 不入流的官位在常人眼中已经是苍天保佑,但对曾经显赫的荣国府而言根本入不了眼。 曾经府中奴才出身的赖尚荣,都能到富饶地方做知县,如今贾家嫡系却连影子都够不到。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只要活着便要学着低头,贾政学会了低头,不是对当下处境,而是对探春。林如海已经退了,能找的人只剩下探春。 贾家没钱没人,探春的夫家有。 贾政从来没有对儿女低过头,这次为了贾家的未来求到了探春身上。 这是父亲第一次相求,无论如何都应该帮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只是一个知县职位,对王信来说,这不难。 这个不难,那个不难,这么多年她已经做了很多“不难”的事了,确实不难,只是为难。 贾政的确是第一次相求,因为以往是别人求或者自己主动援手。 有时候探春都会恍惚,她废寝忘食操持府中,努力为王信生意出主意,是因为王信是她的夫君,还是因为王信是她的债主。 思量许久,探春还是对王信开了口。 王信当时的神情很微妙,不是犹豫为难,而是失望。 是该失望的,他的妻子嫁过来多年还是一心为娘家筹划。从整个贾家到父亲母亲,到亲娘弟弟,现在到了侄子。 本不该如此的,探春多次质问自己,为何会如此,为何她一心维护的家人,没有一个人反过来体谅自己,哪怕一次。这真的值得吗? 时隔多年,已为人母的探春终于开始计较,计较祖母,计较父亲,计较宝玉,计较自己并没有得到过太多。 她以往羡慕错人了,她不该和黛玉对比,应当和贾瑜比,她应该羡慕贾瑜,决绝又冷硬,没人会把这些事情摆到他们夫妻二人面前。 看在探春的面上,王信终是为贾兰谋了个知县的官职,虽说地方不是很好,至少是个正经官身了。 贾兰离家上任的那天,探春亲自去金陵送行,是送行更是告别。探春再次对贾家告别。 几年后,另一个侄子跟在宝钗身后,走到了她面前。 和贾兰一样的境况,和贾兰一样的诉求。 看在自小一同长大,又是姑嫂的情意,还有宝玉的份上,宝钗开了口。 和贾政一样,宝钗从来没有求过探春,这次为了唯一的儿子登门了。 第一次又怎样呢?第一次多了,已经不值得她另眼相待了。 宝钗,宝玉,贾家,她都不在乎了。怎么来就怎么离开吧,谁也不要再来指望她了。 。 探春可以帮李纨贾兰,为何不能帮自己和宝玉? 来扬州之前,宝钗这样告诉自己,同样都是亲侄子,凭什么贾兰可以,她的儿子不可以。她不比凤姐,李纨差,她的儿子同样不能比她们的儿子差。 说来可笑,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的宝玉从来不管儿子,这会儿她要带儿子出来却跳出来阻拦了。 宝玉说是她耽误了人,是她逼得紧了,若不是她那孩子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她的孩子落到什么地步了?难道要像宝玉这个父亲一样,靠着家里无知无觉混吃等死一辈子才好? 若说开始几年是对宝玉失望,后来则是怨恨了。但凡宝玉肯上进,她的孩子怎么用的着求人。 宝玉她管不了,她的孩子不能再碌碌无为一辈子。 按照探春一贯的表现,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求助,毕竟孩子姓贾,是她的亲侄子,宝玉和探春更是交好,怎么想都不会被糊弄过去,可偏偏探春拒绝了。 提到和贾兰当初境遇相似,探春没有顺着话说,而是说起了贾兰现今过得并不愉快,虽说谋了个官,可没什么升上去的可能,不过是在个七品官位上混日子。 不过七品,这话也就探春可以说了。便是不愉快又怎样,难道能比苦等还折磨人? 少见的没有附和探春,宝钗直接说明了来意,坦言需要姑姑拉一把,探春一向是个爽利人,对贾家的事情从来不推脱。 宝钗心中想着该如何为孩子找个好地方,就见探春摇头苦笑,表示爱莫能助。 十几年来,探春对贾家予取予求,偏到自己,到自己孩子大事上袖手旁观。 被探春亲亲热热招呼着吃完饭,宝钗一行人被王家下人客客气气地送到码头,宝钗上了船,勉强带笑送走众人后,又偷偷下了船。 她不能放弃,她必须为自己唯一的孩子谋到一条出路,探春不帮忙,还有一个人能够帮她。 那个人是黛玉。 林如海已经去世,可黛玉的兄长张竟现今已经是三品大员,看在黛玉的面上,张竟一定会妥善安排自己的孩子的。 黛玉不是探春,不用多问也能肯定,黛玉会帮她的,她们对彼此是不同的,便是多年未见也该是不同的。 登上去往京城的客船,宝钗一路不住地摩挲腕间的镯子,这是当年她出嫁黛玉给的,荣国府被抄时她匆忙之间将这镯子埋在了树下,过后趁着天黑悄悄取了出来。 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心思,这十几年无论日子有多难过,宝钗从未打过这镯子的主意,现今,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京城的贾府在林府旁边,黛玉和贾瑜不在京,宝钗吃了个闭门羹后没有气馁,直接奔向了旁边的林府。 他二人居无定所,宝钗早有耳闻,这一趟若是见不到人可能更好办一些。 毕竟,她不想以这样的姿态和黛玉相见。 。 “老爷,今儿有远客来了。” 忙完一天公务后夜已深,张竟在外简单吃了些东西才回府,刚进府就被请到房中,听自家夫人说有客到访。 想了一圈,似乎没有什么人能找他,张竟边换衣服,边开口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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