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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骨拿起床头桌上的暖水壶, 倒了一杯热水握在手里，热气氤氲, 他没有将自己的担忧表现得太明显，只是浅笑着问： “喝点水润润唇吗？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弥生没有回答。 乙骨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咒力枯竭导致的高体温确实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按说她这会儿应该会觉得饥饿才对。但弥生过了很久才轻声说： “前辈……我想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好。”乙骨说，“我就在门外，如果需要喊我就好了。” 这几天来一直靠葡萄糖和乳酸钠林格维持生命体征, 弥生的精神状态的确不好, 她只是睁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就又重新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 她很清楚那是个梦, 在梦里她又成了那个抱着毛绒熊缩在窗户玻璃后看着孩子们嬉笑玩乐的小女孩，在父母声嘶力竭的争吵中，她竭力捂住耳朵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可就算这样，在争吵后情绪无法宣泄的时候她还是会被他们的怒火波及。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梦中父母的脸都成了模糊的光影，但他们的斥责声还是异常清晰： “都怪你！要不是因为生了你……我怎么会过上现在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吗？是因为我的存在家里才吵个不停吗？可是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每门考试都是满分，在美术课上画出来的画被老师拿出去参加比赛还获得了奖牌，表演节目我也总是站在第一排的位置……我已经是老师同学眼中最闪闪发光的孩子了，要怎么做……爸爸妈妈才会像直子的爸爸妈妈一样喜欢我呢？ 后来她遇到了诗织夫人、赤司征十郎，再后来又认识了灵幻老师、美代阿姨，还有梅太郎、茂夫、五月……他们都对她很好，都在她的人生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她开始一点点拾回自己的自信，她开始相信，自己也许没办法做一个好女儿，但她可以是讨人喜欢的晚辈、姐妹和值得信赖的好朋友。既然这么多人借给了她前行的力量，她不必再困守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那少那么一点点爱也没什么关系。 “谢谢你，我的女儿……虽然你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临死前形状如骷髅的女人轻声说。但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忽然就震碎了她用了好多年所积累起的一切信念。 下一秒她的世界摇摇欲坠，她所在乎的每一个人都起身离去，她委屈极了，嚎啕大哭着追上去，想要讨好地拉扯住他们的衣袖，但没有人回头。 “弥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怪物。”是乙骨忧太的声音，他转身拔出鞘中长刀指向她的眉心，语调冷漠又嫌恶，“不要再跟过来了，恶心。” 弥生骤然惊醒过来，她剧烈地喘息着，眼前却一片漆黑，挣扎着去够床头的灯，但却因为体力不支从病床上滚了下去。她的动作太大，输液架上的玻璃瓶被一起带了下来，在地板上砸得粉碎，剔透的碎片割伤了她的手心，但她浑然不觉，还是支起身子一个劲儿的去够床头的小夜灯。 走廊里，死里逃生的白鸟监督拿着乙骨的长刀走过来递给他： “这是你交给伊地知前辈送去保养的刀，我在路上遇到他就恰好拿来……送我回来的赤司同学说了，多亏乙骨同学你救治及时，我才侥幸活了下来。”白鸟监督笑吟吟地道谢，“对了，野崎同学恢复得还好吧？” 乙骨接过长刀，正准备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巨响，他抓着刀立刻冲了进去，看到跌落地面的弥生和碎片里淋漓的鲜血，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就要将弥生抱起来。 “别过来！” 但这次看到他时，弥生不像之前的冷淡疏离，黑色的瞳仁里满是恐惧，她尖叫了一声，挣扎着一个劲儿往床下躲，又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那是动物在意识到危险时绝对防御的姿态。 “别过来。”弥生素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她哽咽着说。“你也要杀了我吗？” “好，我不过来。” 乙骨注意到她盯着他手中的刀，立刻蹲下身将刀贴地朝身后推了出去。虽然被家入硝子随口告知过情况，但白鸟监督还是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她不知道野崎弥生究竟遭遇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看到乙骨把刀扔出来，她赶紧猫着腰跑过去捡起刀，关上门将独立的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你看，我手里没有武器了。”乙骨将双手摊开给她看，“我不会伤害你的……弥生，你手上流血了，让我给你止血好不好？” 在野崎弥生的抗拒稍有减弱后，乙骨立刻伸手将她搂在怀中。弥生低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她下了十成十的力气，犬齿刺破皮肤，乙骨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只是轻轻抚摸她紧绷的脊背。 “这样轻拍你的背，有没有感觉舒服一点？”确认没有玻璃碎片嵌进皮肉后，反转术式柔和的光束亮起，一点点治愈着她手心的伤口。“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你现在知道了……我是个根本不该出生在世界上的怪胎，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她的语气空空荡荡，像是心底破了一个无法愈合的大洞，自荒原上飒沓而过的冷风毫无阻碍地席卷过去。“我以为我只要比别人更多付出一百倍的努力，总是能够得到幸福。” “可我……连出生都是错的啊，像我这样的怪物根本就不配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前辈，对不起，但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或许根本不存在。” 乙骨鼻腔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她终于还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以最残酷的方式，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要安抚她自己根本不介意，父母之间的过往跟她无关，她还是那个闪闪发光的、善良又义气的好姑娘。 “弥生，你知道吗？咒术师其实都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像我这样因为无法自控伤害过普通人生命的咒术师更是怪物中的怪物，我以为你会害怕的，但你给了我一个拥抱……我爱上了你，可你想要逃得远远的，我只好紧紧地跟在你身后，害怕一不小心把你跟丢了。” “第一次听到这段过往的时候，我很难过，但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有个声音雀跃着说，这不是太好了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一个怪物更适合爱上另一只怪物呢？” “我爱你，无论你的姓氏是什么、变成什么样子、想要去什么地方，我都要爱你。不愿意给出承诺也不要紧，知白守黑也无所谓。哪怕所有人都走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如果你想要在阳光下跳舞，我就在阳光下牵紧你的手；如果你是头角峥嵘的怪物，我就像怪物那样紧紧地抱住你，一刻也不要分开。” 弥生什么都没说。但乙骨再次感到怀里小小的女孩子颤抖了起来，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颈窝一路向下流淌，沾湿了夏季菲薄的衣物。 她先是小声地啜泣着，后来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哭了很久后她就抱着他睡着了，即使在睡梦中她也四肢并用紧紧地缠在他的身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让她安心下来。 乙骨垂眸，久久地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此时此刻，除了尘埃落定的温暖和从容，他的心中一丝绮念也没有。他拉过被子盖住两个人的身体，放任自己疲惫的精神一路下沉，陷入了无梦的睡眠。 弥生睡了差不多七八个小时才醒来，除了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外，她显得容光焕发神完气足，然后……肚子就咕咕咕地响了起来。 “我煮了粥和药膳汤，先喝点水，然后再喝粥吧。” 弥生好得很快，第二天她就已经是活蹦乱跳的状态，虽然肉还没那么容易长起来，但脸上已经有了自然的红晕。要不是家入硝子说最好还是留观几天，她就要立刻出院了。 养病生活有点无聊，在她的强烈要求和绝对不会熬夜的承诺下，乙骨把她的画具拿了过来。还好她列了大纲，要不然接下来的剧情都快忘光了。她一边画草稿一边接受乙骨削好的糖心苹果投喂，心情很好。这时候乙骨的手机短信忽然响了。 “抱歉，弥生，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没问题。”弥生咔嚓地咬下苹果，“灵幻老师、梅太郎和五月都说给我寄了慰问品，快递员放在校门口了，前辈能帮我带回来么。五月如果寄的是吃的……算了，也一起拿过来吧。” “好。” 乙骨穿上外套，转身去拿他远远放在门口的刀。 弥生忽然想起来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时候，逼得乙骨远远的把刀扔了出去……这玩意儿一看就是很贵的古物啊！这种古董刀说不定带什么神圣属性，除魔卫道的时候是一把好手，但这不意味着它平时磕磕碰碰不会出事啊！ “乙骨前辈。”弥生忐忑地在他身后问，“那天……你的刀没事儿吧？” “嗯？”乙骨不禁莞尔，他去而复返，眨了眨弥生，“弥生是要赔偿我吗？” “啊这个……”弥生算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存款，大义凛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赔了！” “那可以现在支付给我吗？” 弥生心痛地举起手机来。 “没问题！” 乙骨欠下身来，在她唇角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好了，赔给我了。”
第93章 争执 “弥生小姐。”乙骨走后, 野崎弥生把剩下的苹果也拿过来咔咔嚓嚓地啃掉了，拿过湿毛巾擦手。忽然看到小护士敲门进来，“有访客想要见您一面。” “访客？”弥生愣了一下。因为出现了跟咒术相关的症状, 她现在在咒术高专自带的医院里养病, 也就谢绝了亲朋好友的探望, 这时候来的人……是谁？ 很快，她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当身材高大面色冷肃的男人推门而入时, 弥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她不自觉地用力抓紧床单，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克制住她汹涌的恶意。弥生闭了一下眼睛, 神色冷淡, 说话的语气冷得像冰。 “征臣先生，有事么？” 赤司征臣穿着挺括的黑西装, 打黑色的领带, 上衣口袋中塞着纯白的手帕, 看起来他是从一场郑重其事的葬礼匆匆赶过来。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弥生的问题, 而是先着意打量了她几眼。 “虽然瘦了不少，但人看着倒是挺精神, 看来他们确实把你照料的不错。”赤司征臣将一个文件夹推到弥生面前。“弥生，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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