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朝上前拉住了无双的手臂,他的杀气慢慢淡去。
她看向一身艳色活像个骄傲公鸡的萧羽,缓缓开口:
“有劳殿下关怀,本郡感激倍至。”她笑地端庄,眉眼微微扬起,看起来温柔无害。
“正好近日府中新入了一批西域天外天来的玉器,久闻宣妃娘娘素爱此地之物,本郡正好投桃报李,派人挑些成色好的送去景泰宫,以报殿下关怀之情。”
林朝朝轻轻笑道,却无端有些嘲讽,
“殿下与娘娘母子情深,想来娘娘欢喜,殿下也会欢喜。”
“情深”二字微微加重。
你说我族中凋敝,我讽你亲娘不爱。
一个一个的,都往对方最疼的地方撒盐。
林朝朝笑地极为温婉,眼底却是一片冷凝。
同样是易文君的儿子,他比叶鼎之的种还更差劲。
萧羽的脸色在林朝朝提到宣妃的时候就开始变黑,现在已经黑到仿佛要滴墨,眼里的恶意毫不掩饰。
“大胆!”
龙邪的剑尖转向林朝朝。
明恭暗讽的话谁人听不出来,宣妃和天外天的关系是皇宫人尽皆知的禁忌。
当初宣妃和叶鼎之私奔时留下萧羽独自在天启,这是他的隐痛。
“别喊那么大声。”
无双身上恐怖的戾气消散了,他一把握住了那对着林朝朝剑轻轻一掰,剑体立刻断成三截掉在地上。
“吓到人了。”
他随意地将手里剩下的一截断剑往旁边一弹,插/进了千金台门口的石狮子里,那坚硬无比的石雕瞬间裂开一个巨大的裂痕,片刻后石雕沿着裂口崩裂掉落。
众人:“……”会吓到人的是你吧。
旁边一直看着的萧瑟眯了眯眼看见那黑衣侍卫身后背着的长条状东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样的实力,又和林朝朝关系亲密,除了无双城那位不作他想。
无声的对峙在两拨人之间蔓延。
萧羽脸色极为阴冷的看着林朝朝,“你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像被一条毒蛇盯着。
“只是感念殿下关怀。”
林朝朝站在了无双前面,话虽恭敬,但神情泰然,甚至还带了几分嘲讽。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铁蹄声,众人纷纷转头。
这个时间了,还有人赶来赴宴吗?
千金台中的宾客们听到了马蹄声,都陆续走了出来。
天启城如今行了闭城令,武官二品以上全都被禁足在各自的府中不能出来,就连北离军伍第一人叶啸鹰都不能走出他的将军府。又有什么人敢在天启的深夜这般纵马?
“是战马的声音。”兰月候低声说道。
所有的宾客都已经走了出来,却都停在了千金台的门口,不敢离开。
萧羽望了一眼龙邪,龙邪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我们的亲兵。他们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纵马。”
“北域的汗血宝马,只有皇家马厩里才养了十余匹。”林朝朝听见那沉闷又震撼的马蹄声,猜测道:“唯有陛下和太子……”
长街的尽头,一辆巨大的马车显露出了身型。
整整六匹黑色的汗血马拖着那辆金色的巨大马车缓缓地朝着千金台行了过来。
就算青州沐家号称青州首府,坐揽敌国之富,他们的马车也终究只能用五匹马,再多一匹也不可能。因为六马之车,天下只能有一个人能够使用。
马车之旁,还有跟着马车快速行进着的武士们。他们的肩上纹着精美的虎首图案,代表着他们的身份——虎贲郎。快速地行进中,铠甲交错摩擦着,发出森冷而庄严的声音。
车夫轻轻地挥着马鞭,似乎并不着急,毕竟宴席已散,他们已是翩翩来迟的客人,又何须在乎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呢?只是这位车夫却穿着好漂亮的铠甲,一身银甲,映着月光闪闪发亮,身上背负着那把精美的银色长刀,也展现了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这是?”礼部尚书一惊,双腿已经软了。
“怎么可能!”刑部尚书皱眉道。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率先走了下来,走到了最前面后退到了一边。
“陛下亲临了。”林朝朝悠悠叹道。
她的眼神错向前面立直站着的萧瑟,真是,好一个偏心的父亲。病成那个鬼样子还强撑着来给儿子撑场面。
马车的帘幕被拉开。四个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一人手中端着香炉。
一人手里捧着典籍。
一人拿着镇国宝剑。
一人举着传国玉玺。
掌香监瑾仙公公。
掌册监瑾玉公公。
掌剑监瑾威公公。
掌印监瑾言公公。
第五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那人一身紫衣蟒袍,眉宇间隐有威严,两道眉毛已经雪白,他站在了四位大监的身后,沉默地望着千金台前的众人。
大监,瑾宣公公。
整片街道无比安静,没有人敢说话,因为瑾宣公公还没有开口说话。
先是禁军统领、虎贲上尉黎长青以车夫身份下马,接着又是五大监亲临,并且以最盛大的迎宾仪式出迎。这样的仪式,除了年祀祭奠这样的场合,也只有在迎接最尊贵的来宾时才会出现。而有资格享用这套仪式的主人,北离也仅一位罢了。
马车上树挂的神鸟大风旗猎猎飞扬,上面那展翅可覆天空的大鸟仿佛就要腾飞而起一般。
瑾宣大监双手拢在袖中,朗声道:“陛下驾临!”
千金台前所有的人立刻弯下了膝盖,没有人有犹豫,就连面圣可不跪的太师董祝和国师齐天尘也弯膝跪了下来。
这就是此刻马车中的那个人带来的威严。林朝朝却是心中毫无波澜,人的威严?权力的威严吧。
齐刷刷的,千金台门口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恭迎陛下!”
唯有两人没有跪。
一个一身破晓色华裳,宛如一抹艳丽的残阳。她没有跪,只是双手交叠胸前,俯首一拜。忠烈之后,可面圣不跪。
一个一身素镐,站地极为挺直。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学着瑾宣公公的样子,将双手拢在袖中,望向瑾宣,仿佛就像对峙一般。这个人,自然,也只能是萧瑟。
其他人依然匍匐着,因为马车中的那个人还没有说“请起”。
黎长青面色阴冷,那百名着精甲的虎贲郎也沉默着,那四名捧着皇朝圣物的大监也面无表情,就连瑾宣大监也对萧瑟僭越的行为视而不见。他侧开了身,让开了萧瑟的目光。
马车的幕帘再度被人掀起,却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只有一个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轻声地说道:“你回来啦?”
萧瑟点头:“我回来了。”
“孤为你造了一座永安王府,择日就住进去吧。你现在已经是个王爷了,也得懂些规矩才是。”
“好。”萧瑟回道,语气是那么生硬。
林朝朝冷冷听着他们父子俩生疏又带几分温情的谈话,淡淡瞥了一眼前面跪在地上的萧羽,心中嗤笑。
这可真是,一对爹娘,没一个偏爱他的。
“一旁站着的,是林家那个丫头吗?”
这父子俩的谈话重复着单调的一问一答,不知何时明德帝不再开口,轻而问起了旁边的林朝朝。
“先起来吧,孩子。”
愧疚性的慈祥。
“谢陛下。”林朝朝抬头,眉眼温婉又柔和。
一幅金银堆里长成的娇贵模样,彰显着天家恩德。
“小姑娘不必太勤俭,予你的好好用着就行,孤也许多年没见过凤车走在朱雀大街上了。”
天子在车驾上就知道了门口停着的半副凤驾是谁人的。
“陛下天恩自不敢辞,只是今岁天寒,边关将士困苦,朝朝不忍铺张。”
她回答,神色淡淡。
“你有这种心很好,但也别委屈了自己。”
天子轻咳两声,又问旁边的萧瑟:“饭,可吃完了?”
“刚刚散宴。”
“还有什么饭菜吗?孤饿了。”
“还有一碗豆羹饭。”
“拿来给朕尝一碗吧。”
萧瑟回首望了屠二爷一眼,屠二爷犹豫了一下却不敢起身,国师齐天尘站了起来,笑道:“不妨的,我来。”
“太师,没想到今日您老也在。孤适才没有看到,快快请起。”
董太师抬起头站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一下,没有说话。
齐天尘拂尘轻甩,一碗豆羹饭就从千金台内飞了出来,冲着马车飞去。
瑾宣大监向前欲踏出一步,马车内的明德帝却开口阻止了他:“既然是国师递来的,不必验了。”瑾宣大监立刻退了出去,那碗豆羹饭就落在了明德帝的手上。
明德帝接过了豆羹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朝中百官,天下豪商,萧氏皇族就这么静静地跪在那里,听着萧瑟和明德帝说着一些家谈般的闲聊,等着明德帝慢慢地吃完那一碗豆羹饭。
许久之后,明德帝终于放下了那个粗瓷碗,叹道:“孤自小在天启长大,却也听小九说过他游离时的一些见闻。萧瑟,是有人去世了吗?”
“是我的师兄。”
明德帝沉默了半饷,终于还是合上了幕帘:“你长大了,孤不能像当年一样管教你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好。”
“各位也请起吧。孤不是刻意怠慢各位爱卿,只是和这个儿子很多年没有见了,不想有些不相干的人打扰我们。还请各位爱卿谅解。”
“臣等不敢!”百官齐声呼道。
“走吧。”明德帝轻声说道。
瑾宣公公望了萧瑟一眼,转过身,朗声道:“起驾!”
“恭送陛下!”千金台门口,众人再次高声呼道。
林朝朝拉着跪在身边的无双起来,看着那帝王车队行远,心里对明德帝对萧瑟的偏爱算是明了。
不愧是天启城的天之骄子,先后的独子,这圣心都偏到天边了。
“千落,”
待人走远,
林朝朝持着无双的手腕,细心叮嘱她:“这里不比雪月城,你们行事千万谨慎。在这天启城中,有时是非善恶仅仅一面之词,投靠背叛也瞬息万变,今天是敌,明天是友,谁也料不到。 你万事多留几分心眼,莫要轻信他人。若有什么要需要我帮忙也不必太过避嫌,林家百年虽说如今凋敝,但总还是有些底蕴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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