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冉叹了一口气,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 在离开之前,如果可以,她总想要竭尽努力为他做点什么,改变些什么。 她牵着他的手,拉着他走到墙角一面高大的镜子前,站定。 水银镜面被烛火照得明亮,埃里克对上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瞬间如同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只一眼便迅速地转过头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痛苦的哀鸣。 “埃里克,不要害怕。”她一只手挽住他的手臂,另一只牵着他的手一点点收紧,和他一同面对着他心底最深的梦魇,“镜子里的这个人是位无可争议的旷世天才!他有着只属于神明的不朽歌声!世人对于美丑固然有着世俗的成见,可在我心里,比起你惊艳绝伦的才华,这半张脸不过是小小的缺憾而已——难道米洛的维纳斯*因为遗失了双臂就不再美丽了吗?转过脸来看看吧埃里克!这是你,虽不完美,但却是独一无二!” 她满含期待地望着他,然而这些鼓励的话语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沉底无声,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埃里克沉默着,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根盐柱*。 苏冉没有放弃,她耐心安静地等待着,依旧用力地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好像这样可以把所以的勇气都传递给他一样。 人有时往往最难面对的,是真实的自己。 终于,埃里克动了动。 他慢慢的、慢慢的,一点点转过头来。 他迟疑地抬起眼,又迅速落下,几次之后,像是终于积攒够了足够的勇气,和镜子里那一半正常一半扭曲的怪脸对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仔细端详着自己残缺畸形的右脸。 他一直深深地厌恶着这张脸,哪怕看到一秒都会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抗拒和愤怒。他把它深深地藏在面具之后,时间久了,他有时都会自欺欺人地将它抛在脑后。 现在,他看着它,这个缠扰了他一生的阴影和诅咒。 它还是一样的丑陋,甚至比记忆中还要令他作呕。 埃里克不想再看,转眼去注视镜子里那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穿着长裙的女人站在他的身边显得有些娇小,她的五官清秀美丽,眼神清澈而温暖,身上仿佛汇聚着这地下所有的光芒。 而他,面容扭曲,眼神阴暗,带着所有深沉丑陋的黑暗。 他们虽然站在一起,双手交握,可就像毫不搭配的色彩,毫不和谐的琶音。 一点都不相配。 可是她,撕开了他黑沉沉的世界,让光照了进来。 看到埃里克终于没有逃避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苏冉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起来,她的脸上也还带着未干的泪水,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这张脸是有点不太好看,但没什么可怕的,是不是?” 埃里克转过身面对她,不再看向镜面,也不再试图去遮掩自己的丑陋,他没有放开她的手,目光几乎将她烧穿:“可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你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不爱我? 他在心底默默地追问。 苏冉颓然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一次她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可以说服他的可能性。 “埃里克,我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这对你不公平。我希望能过上自食其力的生活,找到一份工作,就算早起贪黑薪水微薄,但这样的生活可以让我觉得安全,而且快乐。”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钱!”埃里克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叫道,“最后你会成为我的妻子!……在爱上我之前,你可以把留在这里当成一份工作!” 她在心中叹息,犹豫着,还是把那句伤人的拒绝吞了回去,只是低声说:“抱歉我不能接受……爱情不是这样的,埃里克。”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冷冷道:“……你不爱我。你也不愿爱我。” 感到谈话又转着圈回到了无法沟通的原点,苏冉有些烦躁地提高了音量:“埃里克,我们才相识一个月,根本不了解对方!我们住在一起,产生亲密感是很正常的事,你或许只是把这种感觉混淆成了爱情。”她想到原著里他对克莉丝汀最后的放手和成全,眼睛扫过地上那团铁链,憋了许久的怒意和恐惧再也控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可他却死死抓住不放,“放开我,埃里克!有谁会想把自己爱的人锁起来?这和饲养一只宠物有什么区别?——这根本不是爱!” “……不是爱?”他把她的手抓到胸前,按在心口,轻声反问着,如同春风细雨的耳语却比雷霆般的怒吼还要震颤心弦,“那你说什么才算是爱呢,我亲爱的苏?——让你离开,看着你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对他讲话,对他笑,然后再爱上他——这就是爱吗?” 他因为自己描绘出的情景微笑起来,没有了面具,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可那微微上扬的弧度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歌剧魅影》的故事吗?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就和故事里的那位魅影产生了极大的共鸣,我们太像了……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那仿佛就是在描绘我自己悲惨的命运。” 苏冉听到他忽然提起这件事,心脏顿时高悬起来。 “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他爱上了一个肤浅的歌伶,并且愚蠢得没有在发现自己感情的时候立刻就将她带到身边。想一想吧,苏,如果他在一开始就将她带回地下,她之后便再也遇不到那位子爵了,不是吗?那位埃里克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或许还有些虚荣和贪婪——因为他在渴望爱情的同时,居然还想要用音乐博得世人的肯定!”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讥讽地挑了挑眉。 “可我不一样,苏,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她,嘴角勾起的是一个带着幸福的胜利笑容,“只要将你留在这里,可不会有什么英俊的子爵——不会有任何人!你是我的。而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他疯了。 他真的疯了。 苏冉绝望地想。 从这一刻起,她放弃了和他进行任何理智的沟通。 她垂下眼,彻底硬下心肠。 “我知道了。”她重新抬眼,收起多余的情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你刚刚说我不愿爱你,这我可不认同。从现在开始,我愿意去了解你,去尝试接受你,但条件是你绝对不能用那个东西把我锁起来。这是我的底线。” 埃里克收起笑容,满是狐疑地盯着她,似乎不相信她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信任和尊重是爱情的前提。我知道你害怕我逃跑,或是怀疑我在欺骗你,所以我们来立誓好了:我绝对不会在你不在时从这地下逃跑,不会不告而别,我会敞开心扉,尝试了解你,接纳你;而你,绝不能在地下用非常规手段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苏冉很认真地看着他,伸出小指,“在我们东方,用小指勾在一起立下的是最严肃的承诺,说谎破誓的人要切掉小指,并且永远在地狱沉沦*。” 她提出的诱惑太大,他最后还是勾上了她的小指。 当两个人的拇指按在一起的时候,苏冉的心里非常快地闪过一丝疼痛。 对不起,埃里克。 作者有话说: *米洛的维纳斯就是著名的断臂维纳斯,1820年在希腊米洛岛上被发现,隔年当作礼物被献给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八,之后国王将它赠送给了卢浮宫。 *盐柱梗来源于《圣经》,两座罪恶之城被毁灭时,亚拉伯罕和家人提前被天使告诫,让他们逃跑,但不能回头看,回头看的人会变成盐柱。 *拉钩起源于日本,据说是□□为表说话诚意,就把小指切下来送给客人(当然很多用面粉蜡烛造假的,哪有那么多小指切)。美国1860年左右开始也有拉钩立誓的说法,叫做pinky swear,誓词大意是毁约的人会沉沦到不好的地方去,这里两者综合了一下。 *** 因为重新调整了一下大纲,这章比平日短了一点,下次更新保证又粗又长! 或许有小天使觉得有点墨迹? 这两位之间的第一个矛盾是「到底是不是在意脸」(本章已解决) 第二矛盾是失衡的感情。苏冉X埃里克目前是一个理性正常人的脑回路vs一个病娇偏执狂的恋爱脑。两人互相理解无能,导致陷入无法沟通的必然结局 稍稍啰嗦一下,害怕有小天使觉得我在水剧情,当然我更害怕的是笔力欠缺没写清楚quq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14 苏冉的敞开心扉和接纳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埃里克,我们来打牌吧?” 听到她这个提议,埃里克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 他拿了纸牌温驯地坐到她身边,不停绕着她转的眼神总是让苏冉想起之前邻居家里养得那条听话又乖巧的大狗。 她不去看他的表情,检查了一副牌的张数和花色。 此时的扑克已和现代的版本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受限于印刷和造纸技术,拿在手里像是一打加厚的硬纸卡片,牌面没有后世光滑又有弹性的手感。 只有两个人可以玩的扑克游戏并不多,埃里克知道规则的桥牌需要四个人才可以进行。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苏冉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早已想好了要玩什么。 “我来教你一个新的玩法吧,据说在美利坚南部地区很流行,这个游戏叫做Texas Hold'em。” 德扑规则很简单,每个玩家手中发2张只有自己可以看到的底牌。牌局开始后,桌面上分3次发出3张、1张、1张共5张公共牌。经过四轮的加注、跟注或弃牌等操作后,进入摊牌阶段。摊牌时,每个玩家从手中的2张底牌和5张公共牌中,选出5张组合成最大的牌组,和其他人进行比较,最大者赢得底池。 作为一个拥有固定总牌数,固定排列组合的纸牌游戏,它的每一种牌型的概率其实都可以计算。然而刨除技巧性之外,牌桌上的运气、玩家之间的智力角逐和尔虞我诈,让它无可争议地成为最具魅力的扑克游戏之一。 埃里克在苏冉的解释下很快便学会了规则,聪颖如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个游戏的博弈本质。在这里,每一次下注都是一场无言的交谈,想要胜出,每个人都需要让对手相信自己想要讲述的故事,引诱对方做出利于自己的抉择。 他对于这个游戏中两个人可能会出现的互相欺瞒从心底里感到不适。 他甚至止不住地开始怀疑她之前的誓言是不是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牌洗好了,我们还需要一些钱币当作筹码。”苏冉将洗好的牌放在两人中间,那枚金戒指在她葱白的指节上格外显眼,她对着不安的他笑了笑,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写满跃跃欲试,让人不忍拒绝,“埃里克,这只是一个游戏,来试试吧,会很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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