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电话还没有来,她和提姆走出巷道的时候撞上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她就住在边上,用她那有些老花的怀疑视线打量他们俩人,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们。 提姆摆出他那副屡试不爽的乖孩子微笑,“我们是来找人的, 不过好像走错地方了。” 老婆婆扯着嗓门, 言之凿凿:“你们肯定是记错门号了, 这一排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着。那栋房的男人是个混蛋, 不仅虐童还纵火, 被判了800年,早就烂死在监狱里了。后面那栋房子的女人害病死了,女儿出去读书,已经有几年没回来过。” ‘后面那栋房子’就是他们刚走出来的艾琳的家。 “病死了?”藤丸立香问。 “传染病还是什么家族遗传病吧,”老婆婆驱赶晦气一般挥了挥手,“吓人的病,小珍妮特的脸都变样了,要知道她以前可是漂亮到有人为了见她一面专程来我们这个镇子。” 说到这里,老婆婆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们一下,“你们认识珍妮特?” 藤丸立香犹豫了几秒,摇了摇头,“不认识。” “哦,”老婆婆也没想多,撇了撇嘴,“反正从五六年前开始她就深居简出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几面,出门总是带着口罩和帽子,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看上去有些吓人,像是被诅咒了——结果在某天晚上,她忽然就死了,她的男人联系教堂安排下葬,说是为了防止病毒传播还把尸体火化了,总之那房子空了有好几年。” “她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吗?” 老婆婆的嗓音又低下去,大概是因为独居多年,讲起八卦来格外兴奋,“没有,她没结婚,可能是男朋友,我碰巧撞见过几次,他们总是偷偷摸摸的,这么一说好像更像情夫。他们有一个女儿,叫什么来着……哦,艾琳,那也是个漂亮姑娘,和她母亲长得很像,在外地读书,不常回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那就是罗榭?藤丸立香思考,这就对得上了。如果传染病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罗榭杀了人,那么以他的财力买通小镇子的法医不在话下,更别说刚才出现在房间里帮他找证据的两个男人穿着的是教会的衣服,从某种程度上承认了他们之间有点关系。 火葬尸骨无存,想要查清楚真实的死因几乎没有可能。除非有确切的视频证据,或者罗榭亲口承认他杀了人……艾琳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们要找的人是谁?”老婆婆问,“镇子里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 提姆见藤丸立香沉着脸想事情,便上前和对方搭话,一张英俊的笑脸在几句话内就把老婆婆哄得忘记了缘由,多聊了几句后对方依依不舍地和他们挥手告别,他们也得以走出居民住宅区。 证物的保管最后交给了提姆,毕竟富二代那辆昂贵的奔驰AMG据说还安装了军用级防弹玻璃,以及各种各样藤丸立香没仔细记的辅助功能。 “你的车子不会被人偷轮胎吧?”在提姆把找到的证物放进车内的收纳箱里后,藤丸立香看着奔驰,忽然问道。 “嗯?不会。为什么要这么问?”提姆奇怪地看她。 啊,为什么呢。藤丸立香对自己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的问题也很疑惑,低下头沉思,视线一直在车轮胎上停留:“可能是,这个看起来挺值钱的吧?” “立香缺钱?” “哦,没有。”她摇头,不过是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做的那个不明所以的梦。她转移话题,“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我还以为会要多待一段时间。” “嗯,不过我对那个教堂很感兴趣。”提姆说,他往海岸那望了一眼,天空阴云密布,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雷暴雨,希望只是阵雨,“明天再出发回去吧,看看艾琳会和你说些什么。” 他们在艾琳家花了不少时间,教堂这会儿已经关闭了,那位在半路遇见的老婆婆正好就是在弥撒结束之后回来的。 他们从停车的地方回到旅馆,走上四楼后震惊地看到房间的窗户大开着,风声呼呼作响,老窗帘被海风吹得扬起,两个男人被捆在房间里,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藤丸立香飞快地关上门,心虚地想起是她让卫宫把人带走的,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带到了他们的房间里……灵基之影因为魔力耗尽而消失,在回到43号补充完魔力前的这一段时间藤丸立香都无法再使用这个魔术。 也不知道当时卫宫下了多重的手,这两人目前还陷在昏迷之中,好在还活着没有咽气。 提姆甚至没问她那不翼而飞的‘侦探助手’,反而上前找了两块毛巾塞进对方嘴巴里,以防等会醒了之后大喊大叫招来其他人。 藤丸立香有种他可能会跟自己秋后算账的错觉,心中不免期望43号能够早点让她结束这一切,把她送回迦勒底,好让这些漏洞百出的破事最终成为无解的谜题,永远留在这里。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藤丸立香的电话响了,未知号码,但她猜到了应该是艾琳。 “抱歉,勇者小姐,我现在才有空打给你。”电话那头的声音轻柔,但听上去很轻松,“我处理了一些麻烦事。” “我去过那栋房子了,”藤丸立香直截了当地说,她瞥了眼被提姆拉起来并排坐在地上的两个昏迷的男人,走到了窗边,“那是你家对吗?” “是,”艾琳说,“中学之前我都在弗彻镇长大,因为德莱顿不承认我的身份。不过罗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利可图的机会,所以他最后又把我带回去了。” “我找到了一叠罗榭写给你母亲的信。” 藤丸立香说道,他们在车子上简单地拆开看了看——怀着歉意——内容大多都令人牙酸,落款在二十年前,确实是罗榭和珍妮特刚认识的那段时间,“还有一支注射剂。里面残余的液体已经凝固了,我会带回哥谭,你能拿去化验。” “注射剂,哈,”艾琳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那个虚伪的蠢货。” “他们曾经——”藤丸立香开口说,但又忽然止住,她想问过去的罗榭真的爱过珍妮特吗,因为说实话,当她展开信纸时,那些浓情蜜意的词句撞进她眼中,那份爱意不似作伪——提姆很担心地对她说,以后一定要少谈恋爱,别太相信男人。 但艾琳好像知道她想要问的是什么,沉默了一阵后平静地回答道:“……爱没有错。她只是爱错了人。” 艾琳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道:“我的中学是寄宿制,只有每周末才能回一趟家。有段时间罗榭忽然找上我的母亲,对她松口,答应抚养我到25岁。 “母亲起初是很高兴,因为她总是很担心我的未来,不愿我步她的后尘。但后来她发现,让我衣食无忧的代价就是成为罗榭利益的筹码,所以她才录了那段视频。在那之后,每周德莱顿的人都会把我接去哥谭,我只能通过电话联系母亲。 “直到她去世的那天,好像冥冥之中我与她之间有所感应。那天我的心情很糟糕,什么事都做不好,迫切地想要去见她,于是半夜从学校宿舍偷溜了出来,想要跑回家去。只不过巡逻的保安在半路就发现了我。第二天我见到罗榭,他告诉我母亲因为生病去世,以后我得跟他一起到德莱顿大宅里住。” 藤丸立香:“你没相信他说的话。” “一开始我相信了……罗榭把很多东西都掩藏得很好,他就是有那样高超的演技,把他虚伪的爱弄虚作假到每个人的眼前。母亲的确生了病,至少,那会儿我真的认为那就是遗传病。” 下午碰见的那位老婆婆所说的话出现在藤丸立香的脑海之中,她以为那只是个幌子,居然是真的? “什么遗传病?” “一种只有我们的血脉里才含有的……遗传病。”艾琳低声笑起来,“罗榭早年在我的母亲身上窥伺到了一些,便害怕地跑开了,从此恐惧我们,厌恶我们。我的母亲知道我终有一天也会那样,所以对我留下了忠告,没想到被罗榭先发现了。” 是珍妮特在录像里讲的那些。 “所以你才认定珍妮特的死和罗榭有关?”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罗榭来找我,我在他脸上看见了几道伤痕,那会儿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大概是他们搏斗后留下的痕迹——我们这类人,生命力很顽强,想要寻死都不是太过容易的事情,更别说轻易被罗榭那样的人杀死。我笃定他要么有帮手,要么有工具。只是我意识到的太晚,所以没来得及留下更多的证据。” “你是在近期才发现不对劲的?”好像提姆有提到过,艾琳在最近才忽然性情大变,连桑德也觉得她过于冷酷了。 “是在学校组织我们到镇子上写生的那两天,”艾琳说道,“你肯定从学长那儿听说过我让他帮我做雕塑的事情吧?” “是,他讲过一些。他说你把他做的那个带走了。” “在我母亲的遗传病隐约显现,曝露在她脸上的那一年,我开始频繁地做一些奇幻的梦,梦里是另一个世界,长着怪异脸庞的族群带着我游览海底的宝藏,我在那儿看到了许多怪诞的装饰品。后来我上了大学,第一次看见学长的作品,真奇妙,他手下创造出来的东西和我在梦里见到的有很相近的感觉,于是我请求他帮我制作我所见到的。 “出发去写生的那天,我的心跳如擂,就好像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有个声音告诉我,去把那尊雕塑带走。于是我就那么做了。” “做……什么?”藤丸立香迟疑道。 “我将它放进了海里。”艾琳说道。 那平静的声音里仿佛有某种力量在鼓动,令藤丸立香的喉咙产生一种被水淹没的紧涩感,那种反胃的感觉卷土重来。 藤丸立香的呼吸快了起来,在她的视线里,乌黑的云层淋下一片雨,海面波涛翻涌,浪花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声音巨大。 艾琳的嗓音伴随着一道惊悚的闪电一齐落下:“——然后我的族群找到我,迎接我,欢迎我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 艾琳不徐不疾,“我现在有足够的时间,看着罗榭无望地挣扎,看着他的傲慢被踩碎,尊严被践踏。从前他学不会的那些,我能让他慢慢学会。我只恨他,要他血债血偿,施于我母亲的,我要同等地还给他。那样卑贱的父,我宁可丢弃他的血脉,用那些血用来诅咒他。” “永远、永远,忍受灵魂被割裂的痛苦。” 雷声轰隆而来,仿佛连地面也在跟着震动。 藤丸立香在窗前打了个寒颤,针扎入毛孔般的颤栗叫她一怔。 艾琳温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上你吗?勇者小姐。” 藤丸立香都没听见自己张嘴的声音,问句就好像鱼嘴里吐出来的一个泡泡,顺着水漂上去,然后无声无息地破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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