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问一下,你的目标是清洗全高层吗?” 夏油杰在裤兜里翻找出打火机,按下开关,一小束火苗便唰地腾升起来,将他落在墙上的影子映得扭曲一瞬。 “你很在意?”他随口问。 家入硝子吐出一口烟圈,纠正:“不是我,是郁。” 夏油杰脸上漠不关心的神色僵住了。 刚燃起的香烟冒着点点猩红。 家入硝子:“五条为什么不把高层全杀了的原因,你心里应该也清楚。” 夏油杰当然知道。 因为被摧毁的秩序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就立刻重建起来。 要将原有的危楼砸成废墟的确容易,可如何才能从废墟上重新建起一栋漂亮的、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大厦,那就另当别论了。 咒术界传承千年,早已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虽然人数少,可与政府、财团、权贵之间的关系却像树的根系一样盘根错杂,彼此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明面上的协定虽不多,但私底下达成的协议却不一定如此。 推翻重建,必然会带来一阵动荡期。底下的咒术师该怎样安排,与政府之间的协定是否要重新进行估量,财团的赞助资金又当如何处理,以及,最重要的是—— 怎样才能找到信任的人撑起这栋新的大厦。 而这阵动荡期里,咒术师们祓除咒灵的工作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被咒灵杀害的普通人,数量大概也会随之上升。 在想出一套能替代的成熟体系之前,五条悟选择了暂时放过那些高层。 “郁她还挺贪心的。”家入硝子倚在门框上,眼角那颗小巧泪痣被烟雾遮得朦朦胧胧,“不仅想要救普通人,也会尽全力去救咒术师。” “比起自己,更优先别人。”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也会选择五条的做法吧。” 夏油杰指缝里夹着烟,沉默。 家入硝子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吐着烟圈。 良久。 夏油杰苦笑着开口,声音带着深深的疲倦:“我最近睡得很不好。” 每一次进入浅眠,他都会梦见红发少女与自己拉钩的画面,看见自己欢喜地压上她的唇。 随之而来又挥散不去的,是她屋子里的满地鲜血与咒力残秽。 这两幅场景无数次交织着出现,像是要把他的灵魂也撕裂成两半。 夏油杰渐渐的便也不敢睡了。 曾扬言要把他从谷底拉起的人,最终却松开了他的手。 她走得干干净净,似乎什么都没留给他。 夏油杰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敛起,表情冷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连呼吸也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他曾经将遥不可及的月亮拥在怀里。 可现在,月亮又回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天上。 悔恨、痛苦、疲惫……无数种情感掺杂在一起,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拉拽着他往下沉。 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事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且疯狂的念头。 “……你说,我要是诅咒了她会怎么样呢?” 家入硝子弹烟灰的动作一顿。 她看向一旁表情略显恍惚的同期,淡声:“那会比下地狱更加让她痛苦。” 让一个想要拯救生命的人,违背自己的意愿成为吃人的怪物。 ——那只会比死亡更叫她厌恶与恐惧。 夏油杰看着手中香烟。 然后,他低头凑到唇边,轻轻吸了一口。 烟草的味道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部。 长长的额发滑落下来,遮挡住了他眸底情绪。 家入硝子只能看见他英挺的鼻梁,听见他像是被尼古丁熏染了一样,略带沙哑的嗓音: “开玩笑的。” 夏油杰知道,小林郁是零咒力的体质。 力量也很特殊。 大概连诅咒也束缚不了她吧。 来的时候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也干干净净。 他嘴角笑容不禁愈发苦涩。 日头渐渐更盛了。 热浪一阵接一阵地翻涌而来。 蝉鸣愈发聒噪。 家入硝子盯着灿烂的阳光,闭了闭眼。 正在这时,夏油杰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低头随意看了一眼,又重新塞了进去。 “悟找我。” 夏油杰晃了晃手中的烟,表情已经重新恢复平静。 他笑笑:“我先走了。” 家入硝子注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转头,眯着眼睛,继续盯着走廊外的景色发呆。 直至手指传来一点灼烧感。 她垂眸一瞧,才发现是烟已经不知何时燃到了指根。 她不怎么在意地掐灭了烟头。 然后,靠着墙坐了下来。 地板很烫。 家入硝子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依然看着那被阳光晒得碧绿的叶片。 跟小林郁的眼睛颜色很像。 那天小林郁转学,家入硝子初次在宿舍见到她的时候,第一眼注意到的,其实是她的眼睛。 苍翠的、像是林海一般,富有生机的颜色。 作为极其稀少的、掌握了反转术式的同时又能治疗他人的咒术师,家入硝子是医疗室的常客。 不止局限于高专,受了伤的咒术师大多都会送入这里的医疗室。 救得了的、救不了的;沾满血迹的伤口,灰败青白的尸体,在这间不大的房间内,人的生命就这样迎来死神的宣判。 很多人都只知道家入硝子被保护得很好,却也下意识忽略了一件事。 ——她见过的、接触到的死亡,同样不亚于一线的咒术师。 甚至,那些人就是在她的手上,或是迎来希望,又或者就这样变成了一具不会再哭、也不会再笑的尸体。 家入硝子不喜欢死气沉沉的颜色。 也不喜欢由自己来宣判一个人的生死。 但是,她是咒术师。 她必须得担负起咒术师的责任。 她同样也在以她的方式战斗。 就像今天,家入硝子还得再去一趟伏黑家。 伏黑惠很聪明,用来搪塞津美纪的借口,大概是瞒不了他的。 伏黑惠也很执着,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姐姐的下落。 ……所以,家入硝子不得不又一次地担负起她的责任,向他人宣告生死。 家入硝子屈起膝盖,慢慢捂住了脸。 要是,能早一点告诉她,她的眼睛颜色很漂亮就好了。 - 五条悟约的会面地点是在一家甜品店。 夏油杰到的时候,五条悟面前已经摆了一个巨大的芭菲塔。 甜腻乳白的奶油堆了一层又一层,黑色的巧克力酱淋透了奶油,最上面还堆两颗大大的香草冰激凌球。 ……好腻。 夏油杰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喉咙里糊满了甜腻的糖霜。 他收回视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率先打起了招呼:“悟。” 五条悟应了一声,从芭菲塔中抬起头,唇角还沾着一点奶油。 “杰,你要来一份吗?” “不,谢了。”夏油杰微不可查地一皱眉,敬谢不敏。 “是吗?这家店里的芭菲可是招牌中的招牌,杰,你现在不吃以后绝对会后悔的啦。”五条悟随口回道。 夏油杰垂着眼,轻笑了一下。 他单刀直入:“你今天特地把我约出来,应该是有事要说吧?” 五条悟这才从芭菲塔上移开眼。 甜品店内的空调冷气打得很足,盛夏的炽烈似乎被一堵玻璃墙被完全挡在了屋外。 五条悟沉默一会儿,再开口时,清冽嗓音陡然沉了下来:“我留着那些烂橘子的命,是因为还不到杀他们的时候。” 夏油杰没什么意外地看他。 五条悟拉下半截墨镜,显露在外的眉眼不复以往的轻佻随性,而是写满了认真之色。 “我要重构咒术界。” “在此之前,我需要强大的、靠得住的同伴。” “毕业后,我会留任高专成为教师,去培养新一代的咒术师。” 六眼神子的眸光熠熠生辉。 “杰,你得帮我。” 夏油杰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指节。 他扭头,看着墙外景色,只觉得今年夏天出乎寻常的热。 恍惚间,夏油杰想起了转学那天的新干线上,红发少女对他说的话。 她说,他很适合教书。 当时他不置可否。 但既然她这样觉得,也许,试试也不赖。 夏油杰收回视线,阖上眼。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滑出喉咙:“……好。” - 2009年春。 正是樱花绽放的季节。 满地落英,粉白铺满了校园的每一寸角落。 夜蛾正道给三个学生颁发毕业证书。 七海建人被灰原雄硬生生拖了过去,给前辈们送上花束。 他其实不太想干这件事。 因为某个白毛学长真的很麻烦。 而麻烦的白毛学长盯着手里那束花,不负众望地开口:“七海海,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吗?不过不用太伤心,我还是会留在高专的喔。” “毕竟,世界上的教师队伍里可不能缺了我这么优秀的人。” 五条悟笑嘻嘻地揽过七海建人的肩膀,自信满满,“以后我们还是能常常见到的啦,七海海,你是不是很开心呀?” 七海建人深深吐出一口气,只觉得额角青筋直突突地跳。 “人民教师队伍里混入前辈这样的人,才是教师界最大的败笔。”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白毛学长的手,一想到今后还要接着忍受无数个带着轻飘飘尾音的七海海,七海建人就恨不得赶紧毕业。 “欸——怎么这样,七海海好不近人情。” 五条悟哭唧唧地靠往夏油杰身侧,被后者嫌弃地避了开来。 七海建人不想搭理,七海建人选择沉默。 自从小林学姐死后,五条悟的性格就变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而是变得更加圆滑。 加藤杏奈也笑盈盈地送上了自己的花。 家入硝子接过,闲聊道:“说实话,我没想到学姐会突然回来教书。” 加藤杏奈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想到,不过因为五条同学这么拜托了,就想着能不能自己也尽上一份力呢——出于这样的想法,我还是回来了。” 简单的交谈过后,很快便到了拍毕业照的时间。 相机被灰原雄拿在手里,五条悟他们特地在相片的右侧留出了一个空位。 就像小林郁也站在这里,眉眼盈盈地在跟他们一起拍毕业照一样。 夜蛾正道扫视一眼特意留出来的空位,紧了紧握住的拳头。 他的学生,死在了他成为校长的那年。 死亡原因,是出于高层的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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