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循着雪地里的脚印往回走,眼前无数梅花几乎不见去路,三人慢慢走在雪地里,走在梅林间,宁谧平静。 天上又开始下雪了,怀瑾停下来,抬头看着从天际纷纷而来的雪花,她忍不住道:“要是此时有一段乐声,配着这场景,真是绝了。” 尉缭变魔术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排箫,怀瑾真想直呼牛逼,大笑:“老尉你可真是给力啊,从来没见你亮出过这玩意儿,会吹吗?” “这是小泥巴小时候给我做的。”尉缭淡淡说,他找了块石头坐下,吹响排箫。排箫声音悠远空灵,尉缭吹的曲子有些忧伤,与他平和的面容不衬。 雪花、梅树、排箫,气氛极好。怀瑾突然看着他们两,笑问:“你们有没有见过我跳舞?” 她说着将披风甩给了蒙恬,在雪地中转了起来,虽着男装梳着男子发髻,但她动作灵活柔软。 她几乎快忘了,自己会跳舞自己会唱歌,最喜欢的就是享受生活。 这是为自己跳的舞,抒发胸臆释放沉闷,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怀瑾越跳越开心,越转越快,蒙恬看得眼花撩乱,而尉缭的曲子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忧伤。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微霜凄凄簟色寒 兴乐宫有一处极高的城墙,可以俯瞰这座梅园,在他们看不见的那个高台,嬴政带着老猎静悄悄的站在那里,看着下面的女子纵情舞蹈。 她还没有完全长大,虽是男子打扮,但容颜快要藏不住了。嬴政看着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唇边不由得也带上了一丝笑,心情大好,他回头叫上老猎回去。 老猎问:“去王夫人那里吗?” 嬴政道:“回章台宫。” 梅树上积压的雪簌簌往下落,雪地里的三人皆面带笑颜,怀瑾停下来,身上起了一层汗。尉缭的排箫也停了下来,抚掌:“阿姮跳舞真好看!” 蒙恬有些看直了眼,听到掌声,才猛点头:“好看、真好看!” 怀瑾和尉缭都笑起来:“傻子!” “开心了?”尉缭笑问她。 怀瑾把蒙恬手上拿着的斗篷接过来,重新披上,道:“畅快!” 这支舞不是为谁而跳的,也不为取悦任何人,只为了当下这一刻的快活。 尉缭拍了拍腿上的雪,站起来,温言:“回去吧,再不回去宫门都要关了。” 蒙恬露出小虎牙,说:“何须担心这些,我这个卫尉在这里,还怕出不去吗?” “哎哟,好大的官威哦!”怀瑾阴阳怪气的取笑道。蒙恬顿时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三人穿梭在梅林中,慢慢往回走,忽听身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一个清脆女声:“刚刚是何人在吹奏?” 他们脚步一停,皆回头看去,身后斑驳交错的梅花,都看不清人在哪里。 那个声音又响起,大声说:“是何人吹奏?可否现身一见?” “是兴乐宫的小宫女吧。”蒙恬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人在何处。 怀瑾想了一瞬,这个时候宫人们大多不允许在外走动了,嬴政的公主们最大的也不过五六岁,听这个声音,是个大姑娘,大概是哪宫的主子吧。 “算了,还是快些出去吧。”怀瑾说,三人加快了脚步,沿着来的脚印穿出去,身后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了。 天上还在下雪,不多时,新下的雪花将梅林中深浅不一的脚印全部盖起来,像是一张银白的地毯。 这里仿佛没有人来过一般,恢复了寂静。 还是下雪的天气,昌平君嫁女,内使吴腾娶妻,位列公卿的官员全部前去贺喜。 从前因盐务案,她与尉缭都被昌平君所不喜,不过这次吴腾却也给他们下了帖子。吴腾在嬴政面前得脸,再不喜欢与人交际,她还是要跟着尉缭去吴府。 官员中,武将全部缺席,只有武将的家人们派出代表前来,蒙恬也站在人群中。他不擅与人交谈,但蒙武将军人缘很好,很多人都簇拥着他,蒙恬只是腼腆的半垂着眼睛,嘴里嗯嗯啊啊的敷衍着。 她和尉缭一去,大家都客套的打了个招呼,然后避之不及的站的远远的,看着她的眼神暧昧不明,更有妇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 这次还看到了久未见到的李斯,隔着人群,她和李斯对看了一眼,纷纷移开目光。 “内使大人,昌平君,恭喜了。”怀瑾和尉缭上前恭贺道,让夏福将礼品呈上来,是一副全金打造的鸳鸯,拳头大小。 雪地里,铺天盖地的红色中,这对金鸳鸯熠熠发光。 吴腾冷傲的脸今日带了丝喜色,忙谢过他们俩,昌平君却是带了冰冷的笑容,看着前方,并不欲搭理。吴腾只好代老丈人招待,让人将他们两带到席上。 “我们俩现在很不受文官欢迎诶!”新娘还没到,大家都还没落座,怀瑾抱着手,跟尉缭说。 尉缭心平气和,温声道:“无妨。”他仿佛从不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怀瑾想起,其实起初尉缭名声还算不错,都是被她和甘罗带到沟里了。一同入沟的,还有心性简单的蒙恬,与他们的交好,带累了蒙恬的名声。 正想着蒙恬,蒙恬就自己走过来了,大家神色更加微妙起来。聪明的都是端着一副笑脸,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看到这边来;愚笨的便在后面窃窃私语,指着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过还是有一两句钻到她耳朵里。 “四恶少了一个!”“还有一个在雍城!” “你说蒙恬一个好好的正派公子怎么和他们搅在一起?蒙武将军也不管管!” “说不定中常侍有过人之处,才把男人们使唤的团团转,我听说陛下……” “此话不可乱说!不过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信吗……” 嚼舌根的,都是些男人。说起来都是同僚,不知有什么好八卦的。不过他们再怎么嚼舌根,见了他们几个,还是要乖乖上来打招呼,怀瑾觉得有一丝好笑。究竟有什么好说的,说再多,还能将她和尉缭说掉块肉不成?也就是她懒得计较,要是甘罗在这里,毒舌能把他们说得羞愧昏死过去! 说到底,这些人也只敢在背后讲几句了。 嫉妒之心,古往今来哪里都存在,怪只怪他们入不得嬴政的眼,成不了宠臣。 “您还敢站过来,不怕唾沫星子把你淹死?”怀瑾似笑非笑的看着蒙恬。 蒙恬整了整衣襟,只是说:“我与你们在一起,才更自在些。” 正说着,门外进来大批人,是前面探路的喜人,个个面带喜色,说新娘子马上就到了。立即有人行动起来,从大门口到席上,都铺上了毛毡子,吴腾看着微微有些紧张,只是不爱喜形于色,看不大出来。 一会儿,轿子在门口停下来,宾客们纷纷站起,站到檐下等待新娘出来。这是正经上流社会的婚礼了,大家都安安静静的,个个带笑却不发出一点杂音,等待着新娘子下来行礼。 然而有一丝不对劲,旁边的仆从将轿子外面的一层帘子掀起,里面的珠帘却一直没有被新娘掀开。隔着珠帘,可以看见里面的人,似乎坐的不是那么正。 昌平君笑容一滞,刚刚掀帘子的那个人就笑道:“许是新嫁娘不好意思了!”说着就亲自掀开那层珠帘,珠帘一起,轿中情况大家看的一清二楚,掀帘子那个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吴腾惊痛的神情刺痛了那天每一个宾客的眼睛。 新娘子,也就是昌平君的女儿,在城门口抢夺金城头颅的那位熊小姐,她歪倒在轿子里。穿着一身玄红相间的嫁衣,胸前一把金剪子,深深的插在她胸口,美丽的头颅垂下,一动不动。黑色和红色都显不出血的颜色,只见她前襟仿佛染了水迹一般。 怀瑾硬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情不自禁的紧紧拽住了尉缭的袖子,尉缭永远宽容平淡的眼睛里,涌起了深深的的悲悯。 所有人都被这个场面惊呆了,昌平君坐在地上,捶胸大哭,吴腾却一步一步走到了轿子前面。还是昌平君的长子最先反应过来,忍着悲痛连忙安排各位宾客。 这个婚礼如此不详,宾客面面相觑,早已有些胆战心惊。大家高高兴兴的来,面色凝重的散。满堂贺礼,仿佛讽刺一样。 她也离开,走到外面,看见外面的雪地上一串红色的血珠,嵌在雪中,仿佛相思的红豆。 想起那一日在城门口,熊小姐凄惨的哭声,想把金城的头颅拿走,她是很爱很爱金城吧。 “熊小姐的闺名你知道吗?”怀瑾看向尉缭,这么烈性的女子,应该被人记住她的名字。尉缭摇头,他比怀瑾早来秦国不过一年。 走得稍慢的蒙恬闷闷道:“她叫熊舒,小名叫萝子。” “可惜了这样的女子,遇见了这样的父亲。”又生在了这样的年代,怀瑾想。大约吴腾进位内使,昌平君为了巩固地位亲上加亲,便让熊舒嫁给吴腾,熊舒可能是被逼着嫁人的。但看吴腾的悲痛欲绝的神情,他应当也是真心爱慕着熊舒小姐。 想起当日金城的样子,明显是为了昌平君顶罪,现在想想,也不单只是为了师生之情,金城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的父亲。 这样的恩怨纠葛,叫人叹息。 春日里收到韩国的来信,还收到一盆开的正好的兰花,怀瑾将兰花放在窗户下面和她养的那些兰花放在一起。 提笔回信,她将那场婚礼告诉了张良。 这场婚礼闹的满城风雨,过了半年流言蜚语才慢慢平息。听说吴腾坚持将熊舒的尸体葬到了自己家的祖坟里,而吴腾本人,却和自己的老师兼岳丈昌平君再无往来了。 扶苏已经学到了论语第第二十六篇了,她的故事也从白雪公主讲到了美女和野兽,这些故事是她和扶苏的秘密,并无外人知晓。而这天在说故事时,扶苏竟然走神了,她惊奇道:“你今天怎么了?” 扶苏小小的人儿,一副苦恼模样:“母亲近日很不高兴,扶苏怎么哄都哄不好。” 怀瑾漠然,宫中多了一个王夫人,又起来了几位美人,她们分了郑夫人的宠,难怪她不高兴。而郑夫人这么多年,也没有怀上孩子,估计快郁闷死了。 郑夫人为人和煦又不失端庄,擅长以退为进。而王夫人却是敦厚温柔,且不是装出来的温柔,行动处更多了一些娇软,且擅抚琴,父亲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不光得嬴政喜欢,连宫里人也不敢怎么惹她。 郑夫人虽然不是王后,但一直掌管内宫,后宫的妃子们每日都会去郑夫人处请安,如同对待王后一般。而王夫人却以身体柔弱为由不去,嬴政也默许了,有了这个开头,渐渐的也有一些妃嫔不再去郑夫人那里请安了。 怀瑾几乎可以想见郑夫人的头痛,但她只是对扶苏说:“人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你母亲不高兴了自有你父王去哄,扶苏只管自己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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