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信给我。”嬴政一手支着头,似乎疲惫得很。 甘罗把信交给老猎,然后告辞退下了。 嬴政打开那封绢书,一手歪七扭八的小篆让他神色缓和了一下。 看完信,嬴政有些愣神,视线反复扫着后段的那几行字:……我若故去,请劝慰陛下带话给他,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让他不要难过。秦国十年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日子,此生唯一亏欠的便是陛下,奈何相遇太晚,赵姮不能辜负旧爱,只能辜负陛下,只愿来世偿还一二…… 其余的内容,便是央求甘罗照顾夏福、赵高等人,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他反复看着那行字,想着她写这封信的样子,大概以为自己会杀了她? 这个傻子,嬴政疲惫的闭上眼睛。只愿来世偿还吗……原来你对我并不是无动于衷…… “陛下,不好了,赵姑娘悬梁自尽了……”宫女慌张的跑过来,眼泪鼻涕全都出来了,生怕嬴政见到自己的丑态,只能死死低着头。 嬴政倏地站起来:“快去叫夏无且!把甘罗也叫回来,快——” 章台宫后面的小房子里一片手忙脚乱,甘罗和夏福满头豆大的汗珠,怀瑾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不省人事,无论甘罗怎么给她灌药都灌不进去。 “陛下,她不肯吃药。”甘罗手上的药几乎全洒了。 嬴政捏紧了拳头,半晌没有说话。 看着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机的模样,嬴政怒极又痛极,恶狠狠道:“再灌!灌到喝下去为止。” “甘罗大人,你快来!”夏福突然疯了一样大叫,他魂飞魄散的跑过来:“快救救她,没气了!摸不到脉搏了!” 嬴政的心无法抑制的绞痛起来,他茫然了一瞬间,火气尽散,抓着甘罗,吐出两个字:“救她。” 甘罗本就苍白的脸更见冰霜,他过去一摸怀瑾的脉搏,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殿中人一看到甘罗的反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甘罗大人脸上向来都看不出任何神情的,今天这个模样,难道说赵姑娘真的要死了? 老猎忧心忡忡的看着榻上的那位,然后偷偷觑着陛下的脸色。 陛下似是震惊,然而榻边甘罗飞快的拿出一包银针,在怀瑾身上连下了数十枚针,然后擦着汗过来道:“陛下,请带其他人出去,臣要开坛祭祀了。” 甘罗的医术都束手无策,只能祭祀祈求神明了吗?嬴政见过甘罗救治病人,只有到最后一刻他才会祈神,她要死了? 嬴政茫然的往外走去,刚走一步就卡在了门口,老猎哎哟一声连忙扶住了他:“陛下,当心身子啊。” “陛下,请你放主子一条生路吧,她这一路有多难您是亲眼目睹的……”殿外夏福的哭声传进来,甘罗严肃的拿出铃铛摇了摇,宫女们小心翼翼的赶紧关上了门。 外面传来老猎不清晰的呵斥声:“无且大人,慎言……” 甘罗的铃铛摇的愈发响,就如他每次做法事时一样,该有的动作,该有的声音一样不落。 轻摇着铃铛,他走到榻边,轻声道:“别装了。” 看上去不省人事的怀瑾立即睁开了眼,看见甘罗不时摇着铃铛,敲着杯子,她不由失笑:“你这大神棍,又扮上了?” “别贫了,你到底有谱没?”甘罗压着声音怒喝,要不是一早就收到她的信,他今天非得吓死在宫里。 走到半路,被告知她上吊了,他不得不装出一副悲急的样子,真是浑身不自在。 话说,他又不是演艺专业的学生好吧! 怀瑾摸了摸脖子,刚刚吊了三秒钟就被救下来了,虽说时间短,凳子踩掉的那一刻脖子上也是真心疼啊。 她看着甘罗,道:“我也没什么把握,只能赌陛下心软了,刚刚陛下是个什么表情?” 甘罗回想了一下,犹疑道:“我看不出来……要是陛下还是不肯放你怎么办?继续寻死吗?” 怀瑾瞪着眼,泄了气,然后道:“陛下能心软放我离开最好,若不能,我还有后招呢。” 这一连串苦肉计逼真得甘罗都差点信了,他看着眼前苦笑的怀瑾,心有戚戚:“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别人只会折磨身体,你专门戳心刀。” 连嬴政都被她耍的团团转,刚刚出门前嬴政的脸难看得可怕。 先以一封绝笔信调动嬴政的情绪,然后悬梁让嬴政愧疚,等嬴政的情绪渲染到最浓烈时,再以死亡去威胁……甘罗想着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幸好我他妈的不喜欢你!” “去死!”怀瑾在他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 甘罗又笑道:“被你喜欢上的人,横竖是逃不脱你的手掌心的,也不知是福是孽。” “反正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大可放心。”怀瑾横他,想起张良也曾这么算计过自己的心,怀瑾扬起的嘴角染上一抹笑。 果然呢,天造地设的一双。 摇了会铃铛,做戏做全套,甘罗又开始唱祭词,唱一会儿歇一会儿,中途他问怀瑾:“你我都知道张良不会死,为什么你还要去颍川?” 沉默了许久,在铃铛清脆声中,她忽然璀璨一笑,似黑夜中突然划过的流星:“一个游戏,你一早知道打通关的过程,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真正开始玩了,喜怒哀乐就不由得你自己做主了。我以前总是担惊受怕,怕哪天他会离开我,就像一把刀,日夜悬在头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与其这么日日悬心,不如索性痛痛快快的活着,不要瞻前顾后的怕死怕痛。现在想清楚了,无论他去哪里我都跟随。他既然有历史光环,那我跟着他肯定也不会死。若历史出了什么偏差他死了,那我也跟他死在一块儿。” 甘罗被震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手上的铃铛都忘记摇了,怀瑾努努嘴,他回过神来连忙摇铃铛、唱祭词。 忽然有些羡慕怀瑾,他们都是从两千年后过来的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他们都收敛了现代人的本质,龟缩在这个时代里,快乐又痛苦的活着。 他自来到这里,想的就只有回去。把这一次的生命看成了一场虚无,他从没有认为这具身体就是自己,他以甘罗的身份活着,却从没有真正认可他就是甘罗。 他拒绝去爱人,拒绝去交友,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家的,回到那个和平美好的时代。 可是一回头,他发现过去三十多年,他似乎很少有这样义无反顾的时候。 他是他自己,是两千多年后那个自由不羁的灵魂;他也是甘罗,是两千年前在历史山川上只留下两行字的甘罗。 灵魂无论在哪具躯壳中,无论在多恶劣的环境里,都应该恣意的去享受生命的美好。 见甘罗怔怔的坐在那里,怀瑾小声问:“你快唱啊,不然又穿帮了。” 甘罗一摊手:“唱完了。” 怀瑾哦了一声,迅速躺下,对甘罗道:“那你赶紧出去吧。” 甘罗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怀瑾又把他拉住,把杯子里的茶水弹到他脸上做出满头汗的模样,然后低声交代:“装的像些,别露馅儿了。” 点点头,甘罗起身出去,怀瑾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门一开,甘罗就看见月色下寂然的嬴政,心中同情了一下,走上前去。 看到甘罗几乎头发都汗湿了,嬴政嘴唇轻颤了两下,却什么都没问出来,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 “大人,主子她……”夏福红着眼睛,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哭的像个孩子。 甘罗喘着气,点点头:“可算是保住一条小命。” 说罢看向嬴政,低声道:“陛下,她一遇到那个人的事,就失了神志,这几天,您一定得多看着她,别让她再……唉。” 嬴政点点头,一颗心放下来,攥紧的拳头松了,老猎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您的手……” 他的手正滴滴答答的流着血,甘罗忙上去医治,看到伤口心里就不是滋味。 嬴政的手攥得太紧,手心都被指甲戳破了。他四五岁时就跟着嬴政了,帮着怀瑾这么磨他,甘罗一时也有些愧疚。 是夜,亲眼见到甘罗给她喂下一碗药之后,嬴政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自己则守在她床边,一动不动的发呆。 “陛下,明日还有朝会……”老猎在旁提醒道。 嬴政冷不丁看了他一眼,老猎心一凛,立即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嬴政说:“你先出去吧,寡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老猎一句话都没有,低着头放轻了脚步退下了。 “阿姮,对不住。”嬴政落寞的看了她许久,然后替她掖好被角,见她睡梦中眉头都微微锁着,嬴政心头一阵难受。 双手无力的支在脸上,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忽然感觉没了声音,怀瑾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到坐在床边的嬴政弓着背低着头,双手遮住眼睛,不知以这个姿势坐了多久。 看上去,很是寂寥。 想必心里是不好受吧,她的心不是铁打的,看到这一幕也开始觉得有些扎心了。 嬴政微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看向她,却发现她却正看着自己,眼睛里泛着点点泪光,在昏黄的烛火中显得楚楚可怜。 嬴政一愣:“你醒了?” 怀瑾挣扎着做起来,耷拉着眼睛,不说话。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还是想喝些什么?”嬴政自然的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过来,怀瑾忍着内疚,道:“陛下,我要离开。” “你!”嬴政气堵,可不再跟白天似的那么大怒火了,他只是觉得无奈、没办法。 闹了一天一夜,她鬼门关都走了一趟,醒来第一句话竟然还是这个。 放缓了声音,他问:“颍川数万铁骑,你一个女子去了,又能如何呢?” 见嬴政态度温软,声音柔和,怀瑾也示弱,直视着他将眼泪落下:“我只是去看他一眼,若他死,至少还有我替他收个尸。” 她的眼泪晶莹剔透仿佛一连串宝石落下,嬴政哀伤的看着她:“阿姮,你别骗我。” 怀瑾眼神一闪,这次是真的哭了:“我知道很危险,但我就是想去找他。我想,无论是什么情景,我都得在他身边,生也好死也好,都没关系。” 嬴政的眼神空得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这番话要是为了自己,该有多好。 她始终是不爱他的,嬴政无比清晰的知道这点,可他也不想放她走。 这次她离开了,以后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走行不行?”嬴政近乎是放下君王威严在哀求了。 怀瑾泣不成声:“陛下,求你了,让我走吧。” “阿姮,你别逼寡人。”嬴政的眼神暗淡下来,他抿着唇,又变成了那个不喜形于色的秦王。 怀瑾无惧的看过去:“陛下,是你在逼我。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撤兵,所以我只求你放我离开,这是你欠我的一次恩情,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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