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掌握你们所说的语言?” 她之前明明一直缩在隐匿的小水潭子里,非必要不出门。一方面是为了躲避陆上之人的追猎,一方面仅因她单纯的懒惰。唯一几次与人类接触也是被好友拉走的,更多的时候只是在自顾自地寻找杯子。理应不会有太多需要使用语言交流的场合。 而如今,明显又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语言迥异,文字也有所差异。 她到底是从何而来的知识? 曾教导她这一切常识与文字的艾尔海森转头看向她。 卡维帮十星慕得出一个可信的结论,他真挚地注视着她充满疑惑的眼睛,仿佛一个乐于解惑的老师。 卡维抢先一步开口道:“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是一个触类旁通的天才?” 十星慕:“?” 十星慕:“不太敢信呢。” 卡维愉悦地欣赏了一下艾尔海森不算美妙的脸色,闻言笑得更加大声放肆。 * 通晓了那种汹涌的情感之后,十星慕反而更加轻松了一些,轻快的思绪寄托在悠扬的曲调声里,她吹奏着古老的五孔骨笛。 天空湛蓝,日光明朗。 如今的枫丹宛如一个童话镇。黄金色调的向日葵盛开着,伞雀互相对啄。 十星慕闭上眼吹奏婉转的小曲,迎着自由的风嗅到山野烂漫的芳香。 没有纷争的战火,野蛮的部落和沉默的摄魂魔像。 跳脱的音符迎来一个略显丑陋的滑音。 十星慕没有看路,被路过的石子绊了一下。 但是她并没有即将摔倒的惊慌。 裙摆悠悠旋转过一个弧度,扫过低矮的草木,惊扰了卧沙的黄金蟹,最后抵在一双长靴前。艾尔海森便抬手扶住十星慕的胳膊,他早看见路中央那块崎岖的石头,没想到十星慕当真不曾注意到。 艾尔海森:“走路应当是需要睁眼睛的。” 十星慕:“懒。” 十星慕:“而且你不是就在我身边么?” 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 艾尔海森没再说话。 很好。 从前是趴在脖子上不乐意动弹,现在起码进化成了闭上眼睛走路。 十星慕笑了一下。 “剩下的路程还需要多久?” “快啦快啦。”十星慕说。 她今天终于又想起了一点,关于曾经最喜欢待着的小水潭在哪,说不定回去会有什么发现。艾尔海森听说后提出一起来去看,卡维本来也想跟着,直接被旅行者一胳膊肘就拖走,好像是去撞林子里的野猪了。不太能理解,不过旅行者这样做一定有她的深意。 然而循着记忆再临这片水泽,漫长的时间已经将这片地形冲刷得面目全非。 可视之物变成了干扰的负担,于是十星慕干脆合上眼帘,任由古老的曲调指引前路。 这是一场探寻过往的短途旅行。 “感觉在找宝藏。”十星慕兴致勃勃地说,“不知道会发现什么呢。” 她留给艾尔海森的是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像一只正在冬季寻找掩藏果实的松鼠。 悠扬的旋律停止,唯有余响流转。十星慕放下骨笛:“到了!应该是一个山洞——” 身边的艾尔海森平静地重复一遍她的话:“嗯。一个山洞。” 十星慕激动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框的,是一片平整的旷野。这里的树木比别处要茂密一些。 几只色彩鲜明的蝴蝶扑棱着翅膀,自在地飞翔在丛林间。 仿佛无声的嘲笑。 十星慕:“……” 十星慕:“我心碎了。” 艾尔海森:“看上去今后很大概率还会碎很多次。你不妨现在试着享受这种痛苦。” 十星慕瞪他一眼:“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精灵。” 这番威胁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一切的技巧也比不过绝对的力量。艾尔海森回忆起被十星慕锁喉放倒的兽境猎犬,用于发音的喉管破碎,惊吼声也发不出来,唯有惨烈的骨头折断声。 他相当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 这时松林间传来几声鸣叫,伴随着树叶与土壤摩擦的响声。十星慕收起骨笛,好奇地拨弄开低垂的柳枝,阴影错落之间,分辨出一只困禁于幽邃黑泥的灰色伞雀。 伞雀见着有人过来便停止了发声,盯着十星慕,相当人性化地撇撇翅膀,示意她过来帮忙。它的脑袋上有一小撮灰色的卷发,格格不入地挺立着。 十星慕看看伞雀头顶的灰色卷毛,又回头去看看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 十星慕比划了一下,由衷地说:“好像你哦。” 艾尔海森合上一本装订古老的书:“尊重你的想法,但我看不出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没能等到十星慕的救助,灰伞雀叫了声。它的叫声甚至是极为简短的音节,仿佛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与会议上只需要记录不需要发言的书记官极其相似。 这只雀和这个人都散发出相同的气场。 “明明就很像嘛……” 十星慕嘀咕,走到它面前,在凝视到那一团黑泥时皱起眉,灰白色的瞳孔流露出困惑:“咦?” 深渊的气息,从泥沼里若有似无地流淌出来。 仿佛分泌的树脂包裹住小昆虫,历经数百年的流淌,凝固成一块剔透的化石。 然而不同的是,泥沼里是极淡的灾厄之息。 灰伞雀鸣叫一声。 凝固的记忆冰雪一样消融。 漫长的岁月遮掩住锐利的刀锋,可推压山洞碾作平地。 在许多轮日出日落以前,这里曾布满同族被掳走的哀鸣。 十星慕瑟缩地颤抖了一下,想起某个血色暮日。 黄金之城曾下达过一道残害纯水精灵的指令。银白甲胄的骑士们奋起反抗,守护着隐匿山涧的纯水。 然而十星慕一向独来独往,她孤身一人躲藏在水潭深处,屏息听见外来者的围剿。 她拥有强大的力量,要离开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似乎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脚步—— 十星慕蹲下,俯身望见被泥沼包裹着的灰伞雀。 纤细的手指上缓缓浮现出金色的光芒,象征灾厄的深渊气息消散于风中。 “当啷”一声,什么东西从那里面掉了下来。 海蓝色的锁链捆绑住一束久远时代之前,现已绝迹的七色花卉。 斑斓的色泽在明亮的日光下不显枯萎,鲜艳得触目惊心。 灰伞雀挣脱出黑泥,抖擞抖擞翅膀,捡起花束,送到十星慕的掌心,当作谢礼。 然后它再次短促地叫了一声,便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在我行走尘世之间的那个时代,这才是真正的虹彩蔷薇。”十星慕低头嗅了嗅,惊喜地说,“本来已经灭绝了,没想到还能有再见到的一天。” 七色的蔷薇维持着多年前盛放的姿态,花瓣蜷曲,纤婉而柔洁。 十星慕站起来。 灰白死寂的瞳孔与七色的花瓣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然后她把那束超越漫长时光的花卉递到艾尔海森面前,仿佛横跨一道呼啸而过的洪流。 “回礼。”十星慕眨眨眼。 林间细碎的日光映照下来,柳枝轻扬,鸟雀鸣叫。一缕风从两人之间经过,艾尔海森安静地回望她,湖绿的眼眸也仿佛一块凝固时间的琥珀,那深处倒映出十星慕的身影。 十星慕拥有强大的力量,非人的认知,和足以抵抗灾厄的钢铁一般的意志。 可是纯水精灵的心却很软很软。 * 满载而归的一天,然而返回的路途却遇上了一点意外。起因是十星慕回程时终于能挣开眼睛,一路好奇地观看景色,在观察了四周之后做出如下的评价。 “是不是因为尸体的滋养,这处的树林要生长得茂密一些?”她说,“曾经这里是个声势浩大的古战场。” 艾尔海森沉思片刻:“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首先得考虑地理条件是否相符,仅凭肉眼分辨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更加茂密。其次,血肉分解成的养分能否被植物吸收,具体分解的时间也需要纳入考量,而人体的成分不仅可能催化生物生长,或许也有变异的可能性。” 十星慕同样思考了一下,然后苦恼道:“可惜记不清了,不然就能想起尸体具体腐烂的周期了。” “冒昧打扰一下。容我插嘴一句,两位的交谈,或许有些过于惊悚了……”一道气弱的声音传来。 十星慕转头,见到一位戴褐色帽子的绅士,他手里捧着一卷影印胶带,正在摆弄。脚边堆积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背包,露出金属仪器的一角,几个反射湖光的玻璃镜片散落在草坪上,看上去稍有破损。 “你好?”十星慕打招呼。 “午好,两位,我名泽维尔。”泽维尔同样礼节性地向他们打过招呼,冷静地说,“虽然如果是平日里的我在听见你们的交谈后便会恐慌地跑开,但此刻我有一个不得不开口的请求。” “什么?” “我正在拍摄一些足够吸引人的有趣影像。” 泽维尔指向远处。 这处茂密幽深的丛林之间,仔细去看,各处布置了镜头。用编织的藤蔓与树叶伪装,有的盘踞在湖畔的石头上,有的伪装成圣骸兽的幼崽,大摇大摆地乱晃,有的则布置成鸟窝的形状,某只粗心的鸟妈妈今早将蛋下在那里。 “于是变成了我的午饭。”泽维尔稍显骄傲地说。 十星慕:“很新鲜呢,听起来就很美味吧?” 泽维尔:“呃,当然重点不是那个。” 他清清嗓子,继续说明来意:“我综合调查许久,整理出一份报告,在统计植被覆盖率和种类数后,总算发现了这一处松林,最适合隐藏我的镜头,拍摄一些少有人知的生物镜头。” 十星慕讶然地扯了扯艾尔海森,稀奇地说:“所以这地方真的比别的地方植被更茂盛诶。” 泽维尔:“这位小姐,我想我的重点也并不是这个。” 艾尔海森终于开口:“那请你尽快说重点。” 尽管他手里握着一束七色光辉的柔软花卉,但这人冷然的气质宛如出鞘的利刃,依旧不容忽视。 泽维尔一凛,以他多年拍摄戏剧的刁钻目光看,他的形象很符合古代某种守望山涧的纯水骑士。 那位先生的语气如同把一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感觉如果三分钟说不完就会被斩断脖子。 于是泽维尔快速道:“意思就是我正在拍摄神奇动物能否请你们稍微绕一点远路往别处走呢?” “可以啊。”十星慕点点头,她觉得这位泽维尔先生说话还怪有意思的,“往哪边绕呢?” 泽维尔指了个方向:“经过那片湖就好。湖边风大,请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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