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老妇人语重心长,“不要去想捞湖光里的月亮,还是专注于眼前的真实吧。” 这个并未引起人们重视的小镇上建造有一座高高的钟塔。正午时分,它庄重地敲响,旷远浑厚的钟声悠长,象征一个结束,或者一个崭新故事的开始。 十星慕抬眸,那一双灰白死寂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的钟塔。如同见到旧日之影,森然逼近,对她挥手。 椭圆的瞳孔猝然缩成一条警戒的细线。 “我们祖上的部落曾有过鸣钟的习俗,世世代代便承袭下来。”一旁热情的老人注意到十星慕的眼神,介绍说,“为日出而鸣,为日落而鸣,为诞生而鸣,也为毁灭而鸣。” 口袋里同时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与远处钟塔的敲响一同映衬。 是许久不曾有过动静的黄金怀表。艾尔海森将它取出,黄金怀表雕刻的花纹图样竟与那座钟塔的形制相仿。 在十星慕能自由变换形态后,分针的指向便开始混乱无序,而时针一直沉寂着。 现在,它再次后退了一个大格,快要抵达这轮周期的尽头。仿佛清晨即将蒸发掉的露珠。 艾尔海森蹙起眉。 * 十星慕总是在淋到雨后才恍惚地发现,这又是一个雨天。 不过艾尔海森总会为她撑起伞。他提醒道:“走店里去吧。” 十星慕点点头。她身上散发出一阵不起眼的微茫的光亮,顺便拢住了艾尔海森,雨滴飞溅不到他们身上。在纯水精灵的力量之中,两个人其实没什么撑伞的必要,不过是为了不引起旁人惊异的关注,导致不必要的打扰。 老人和老妇人早早离去,收拾晾晒在院落的衣物。小店里避雨的人不少,之前玩游戏的孩子们凑得紧紧的。花裙子的女孩子把自己的伞送给了空地上的石头人,她拧着潮湿的裙角,并不在乎身上被打湿了。 有个男生咋舌说:“我们都是大人了,石头人才不会因为淋雨而感冒呢。” 女孩子不满道:“石头人是有生命的!我晚上看到过它伸展身子!” “咦!别吓人啦!” 他们互相推搡了一下,原本狭窄的空间更挤了。十星慕在角落里盯着雨幕安静地发呆,仿佛一个阴暗生长的蘑菇。 她一时没注意到,阴暗生长的蘑菇被玩闹的小孩子一推,往前栽了个跟头。 艾尔海森没有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熟练伸手,把十星慕捞了个满怀。 然后他淡淡地朝身后扫了一眼。 孩子们:“……” 有杀气。 他们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 十星慕尝试起身,然而蓬松的头发不知缠绕住了艾尔海森身上哪处的饰品,反而收得更紧。 角落里,一只纷飞的小蝴蝶同样一头撞上蛛网,努力扑腾着翅膀,却越挣扎,越挣脱不开。 十星慕整个人被环在艾尔海森的怀里,视线内仅有一片宽大的阴影。这个距离甚至能感受到艾尔海森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世界仿佛安静到仅剩淅淅沥沥飘摇的落雨。 可她却听到自己的心跳,震如擂鼓。 眼前是一片昏暗,忽然间,却浮现出很多过往的画面。 高塔上一位青年低垂着眉眼,缱绻地念起一首诗歌。 两只蝴蝶翩翩交织,于一朵七色蔷薇上扇起翅膀。 老人和老妇人饱含笑意的对视,彼此眼中的苍苍白发。 以及艾尔海森眼眸深处那座消融的雪峰。 “艾尔海森,我好像——” 她这句话没说完,突然听到旁人善意笑了一声:“噗嗤。” “有点难解。”艾尔海森不紧不慢地梳理着她蓬松的发卷,他对待十星慕向来有耐心。 十星慕感受到他的手指时不时穿过自己的发梢,偶尔触碰到耳后的肌肤,一阵莫名的痒。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我可以尽量扭曲一下。” “别人不知道你是纯水精灵。” “我不常常自我打结的。” “嗯。” 听上去没怎么相信的样子,回复得超敷衍。 十星慕隐约感觉这个姿势有点丢脸。 偏偏还能听见脑袋顶上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别动。” 毛毛躁躁的小海獭便乖乖不动了。放弃无谓的挣扎,任由艾尔海森很有耐心地梳理她碍事的发卷。那只扑棱翅膀的蝴蝶也自暴自弃了,沦落蛛网的猎物。 等到终于梳理完成时,雨恰好停了。 活泼的孩子们第一个冲出去,经过他们,跑到日光底下,兴高采烈地叫起来:“是彩虹诶!” 真的是彩虹。 洗涤过后的世界干净而清新,一轮浅淡的彩虹从云层的一端延展到天与海交织的尽头,七种色彩与久远时光之前的虹彩蔷薇是相同的辉色。 十星慕走到温和的日光下,回头望向艾尔海森,被这美好的一幕感染:“很漂亮啊。” 艾尔海森没有接话。 他走到她的身侧,略微俯身,差不多与十星慕平视了。十星慕望见他翡翠绿的眼眸,沉静如湖泊。艾尔海森却没有看她,一双手拢聚在她的耳侧,看上去在认真地捣鼓她散乱的碎发。 有什么东西夹住了她的发丝。 “中午在展摊买的。” 所以取餐才取了那么久吗? 积蓄的水滩未干,里面倒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的耳后佩戴着由白银与苍水晶制作而成的蝶状羽饰,是具有佩特莉可镇特色的纪念品。它质地细腻,栩栩如生,仿佛一只翩舞的蝴蝶在此处小憩。 艾尔海森,我好像明白什么是喜欢了。 十星慕心想。 * 夕阳余晖下的小镇,就连石头人也沾染上一层斑斓鲜明的色彩。 艾尔海森坐在一盏路灯下。 他身边还站着不久前见过的老人。老人紧皱着眉头,严肃地凝视他。 艾尔海森翻过一页。 “我说,坑蒙拐骗涉世未深的未成年,可不算什么美德啊。” 艾尔海森抬起头,语气简短:“她失忆了。” 一句话便堵得老人开不了口。 他怔愣一会,才说:“所以你们找那个什么杯子……是在找她的记忆?” 这样一下便说通了。 曾经一往情深的恋人,再度重逢,却记不得彼此,但依然陷入无可救药的爱河,踏上一场或许没有尽头的旅程。 这位青年人的身影一下拔高起来。 艾尔海森没有继续接话。很多时候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脑补出来的合理过程。 “加油啊,小伙子。”老人深有同感地拍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这种事确实难办。” * 十星慕在思考该怎么向艾尔海森开口的时候,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她在做一个梦。 这是远洋而来的僭主覆灭之后,新生的恢弘时代。 没有野蛮的部落,复仇的烈火,所有的一切消融于水中,唯有归来的女主人,高歌晨风的颂诗。 她也行走得有些疲倦了,缩在小池子里成天泡着,直到又被好友一遍遍骚扰出来。 她不满抬头,好友却少了一些往日的戏谑,稍显正经道:“是有正事啦。水神大人找我们。” 众水的女主人,厄歌莉娅咏诵着安宁慈悯的曲调,在接见她和好友后,先是深深地叹息一番。 “水神大人,是我们近日的所作所为令你有所不满吗?” 随着好友的那句问话,她不自觉心虚地想起自己瘫在水里无所事事的漫长时光。 难道浑浑噩噩度日在如今的律法中是一种罪行? “并非。”众水的女主人遥望向遥远而晦涩的天幕,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也有什么事物正在疯狂地吞噬,“我将远行,进行一场命定的征伐,也许不日即归……也许我永不再回来。” 随后她收回目光,注视着一旁站立的好友:“临行前,我要托付给你一个不可能违抗的预言,告诉你我背负的罪孽。” 回忆有些许的断裂。 这次是冒着泡泡的贝壳旁。她轻轻敲敲,贝壳弹开,珍珠散落,露出里面蜷缩成一小团的好友。 “你想到办法了吗?” “真不愧是我啊!”好友一如即往狡黠地眨眼,“就是有点赌。我并不常碰这种糟糕的赌局呢。” “你的赌运一直很好,我不担心。”她诚实地说,“那你加油。” “先别急着走。”好友阴恻恻地笑起来,“你也别想给我闲着。” 一丝不妙爬上她的脊背。 好友微微皱起眉头,接着说:“那处由灾兽撕裂出来的深渊通道,我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厄里那斯和那条恶龙……这种来自世界之外生物的力气可真大啊,仅仅是一道裂缝便能带来许多鲜血。站在通道里,保持神智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更别说人类了。” “如果说有谁能镇压它的气息,我只能想到你了。” 她不理解好友对于守护人类的执着。人类过于脆弱,且寿命短暂。但出于对好友的信任,她答应了。 好友突然从贝壳中蹦出来,用力地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肩颈。 “我将上演一出盛大的审判。希望你……能亲眼见证我的落幕。” “你可不要先我一步死掉了啊。” 死亡对于她们来说并不可怕,不过是再度溶于水中,仅仅失去独立的意志,少了思考的功能。她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她的存在似乎毫无意义,还白白浪费一身的力量,一直以来都是空虚度日。 如今算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归宿。 但还是认真评估了一下那个深渊通道与自己所拥有的力量。 悬殊有点大。她的身板有点脆。 “我尽量撑个几十年吧。”她严肃地说,“你唱歌还挺好听的。还想再听听。” “那是。小伊教得好。” 她无奈,说起正事:“通道在哪?” “它的裂缝无视时空的法则,穿梭在大地之间,随时出现在各处。”好友道。 她于是道:“那我将让它的裂缝只能面向我的脚底展开。” 好友啧啧称奇:“不愧是你。好狂妄的发言。” 然后她又说:“虽然裂缝出现的地方随机不定,但我可以告诉你它们的交汇之地。” 几处水流涌动,幻化出一个破败的渔村,水中的倒影是一座褪色的古堡。 “佩特莉可。” “——” 咚—— 傍晚,佩特莉可镇的钟塔悠然敲响。 十星慕猝然睁眼。 这是镇上靠水边的旅馆。艾尔海森和她暂且休息在此处。她趴在桌子上,明明只是短暂地眯眼睡了十几分钟,却仿佛过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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