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轮,河西郡与西域东郡同等待遇,各有一千名。”陈平仍旧俊美,只是如玉白皙的肤皮,晒得小麦一样颜色。 “参照先前旧例,第二轮若征召役夫三万,那落到河西郡的,该有三百名……” 河西郡黔首九万余人,两万余户。 第一轮一千户,第二轮三百户,太少了。 陈金他们这些追随而来的阳武同乡,是陈平忠诚心腹,自也知晓他们郡守的野望。 “郡中发动建城的黔首役夫有万人,五千余户。参照旧例,修建驰道将经三轮,而预估在河西郡前后征召役夫,若无意外约两千人,也就是惠及两千户。” 陈平作为河西郡第一任郡守,等同白手起家,凭空建郡。 而他心怀野望,便要做得政绩漂亮。 到任之初,他翌日便跑马巡察河西郡全郡,尤其驰道沿途。随即就定下近期政绩目标:建城四座。 在两山夹持的河西走廊,驰道沿线,建设四座城池。 这些城池规制自然不比咸阳,甚至不比关东中原的县城。就算这样,尽管有武城侯王离所率两万余驻军援手,还是在郡中征召了万名役夫。 服徭役是大秦黔首应尽的责任,按律不必授衣给食,一声令下莫不应役。但陈平另有考量,简言之,便是他要政绩和民心二者兼得。 于是便承诺了,会在仙使修建驰道征召役夫时,从建城役夫的家户中挑选役夫。 这种操作,仙使知道,也已报禀咸阳,也说不上不公。属于因地、因时、因事制宜之举。 陈平思忖着:“总共两千户,太少了。” 建城役夫涉及五千户,却只能惠及两千户,太少了。 陈金一干心腹皆知,那四座城池将会是未来四县治所的县城。 毋庸置疑,至今为止,河西郡建制只有郡,尚且没有县。 只待县城建成,郡守就上书立县。只待天长日久,自然而然就会在城周形成乡镇村落,那时河西郡也就算建成了。 而作为郡守心腹,他们将被举荐,极有可能被任命为县令。 固然通过郡试者本就可以谋职县官,但授官县令者多半还是新科廷士,他们多为县丞、县尉或县啬夫。 而且建县之初的县令,政绩更易积累,甚至本就有建县之功。说不定三年考绩时,一举便能升迁郡官。来日某时,成为 一地郡守,也未必不可。 “郡守之意,也是想为河西郡多挣得役夫名额?”陈金试探提议道。“郡守得仙使看重,若叫仙使知晓河西郡初建不易,未必不能多求得七八百名额。” 每轮赐福大典,仙使皆来去匆忙,但每到河西郡,都会见上一见郡守,其间相谈甚欢,多有共用餐食。 陈平看向陈金,摇头否决。 又略带指点之意,道:“仙使纯善,若依你所言,固然能多求得数百名额。但索求太多,便也耗空了仙使的善意与看重。” 若叫他陈平抉择,是额外惠及千余户郡中黔首,还是维持仙使的看重?他毫不犹豫,必选后者。 但这些话就不必宣诸于口了。 陈平摩挲着大典书册的硬纸封皮,思索片刻,道:“能自己挣得的待遇,就莫去劳烦贵人了。” 仙使的看重偏爱,可比千余役夫名额更贵重。 陈金猛然醒悟! 郡守确与仙使交好,得仙使看重,却不可因此便向仙使索求,一旦过度,仙使的偏爱也将被消耗殆尽,那将得不偿失。 “郡守之意是?” 陈平取来一张白纸,陈金见机为其添水研墨。 “我欲上书陛下,请立盖臧、金羌、酒泉、敦煌①四县。同时,请求挪西域东郡役夫名额,再请同等对待河西郡。” 河西郡既已建郡立县,固然民户不足,仅黔首十来万、两万余户,也当将河西郡同等视作一郡。 陈金将重点放在了前半句话,“妙哉!先前河西郡与西域东郡各征召一千役夫,是因郡守尚未到任主事,才不公地各分一千之数。 但西域东郡黔首才四万余人、不及万户,尚不及河西郡一半,怎能一样!岂不占了便宜?” “郡守建四城,论功劳、论所需,陛下都当偏向河西郡。除此之外,再额外恩赐七八百名!如此,下一轮的役夫名额就有近千之数。” 下一轮既已有一千,那第三轮也当遵照旧例,自然也是一千。 如此,河西郡征召役夫总数便有三千多,建城役夫约五千户,那就有过半之数可得奖赏! 西域东郡都没理由抗议,按人户比例、按功劳及所需,都该是河西郡占役 夫人数更多! 至于陛下额外恩赐的七八百名额,从哪里来?从咸阳,从其他诸郡,各挪几十个,也就够了! 为官一方,便要争,与天地争,与邻郡争,与朝廷争! 争到了手,就能惠及地方,做出政绩。 陈平却是笑笑,因为陈金的保守和误解。 “我请陛下同等对待河西郡,是与关中及诸郡一起,同样分配名额。” 陈平如深海的笑眼里,有野心浮沉。 “算上咸阳,此次西方和北方道共经二十郡。若下一轮征召三万役夫,均分各郡,则每郡一千五百。河西郡所求,不奢望超过此数,却也不能低上太多。” 说白了,相比向仙使求情走后门,陈平选择向始皇帝和朝廷索求。 前者消耗仙使对陈平个人的欣赏偏爱,后者却是公务公事,理所应当。 陈金也反应过来,“若能得一千五,三轮总共便有四千之数,再挪取西域东郡的名额,便是近五千之数!” 这样一来,五千户建城的役夫,差不多每户都有所奖赏! 陈平:“我正是此意。” 此时,西域东郡郡守甘罗,打了一个喷嚏。 揉揉鼻子,嘀咕道:“都快入夏的日子,西域还这么冷” 全没想到,邻郡那个美如冠玉的郡守,正在阴谋算计,抢夺西域东郡的役夫名额。 …… 陈平写好递呈咸阳的奏章,只待稍后寄走。 便有郡尉赵亥,入内来找。 “郡守!河西郡兵甲士伍,职在维护治下安宁、缉拿盗贼宵小,另外警惕月氏遗民反叛,怎可去做那建城之事!” 赵亥,伦侯建成侯。始皇帝东巡时,他便在随驾之列。 显见的,河西郡虽授官新科廷士陈平为郡守,却也派了一个侯爵、始皇帝亲信,为郡尉镇守。 陈平最识时务,是愿意与赵亥和平共事的。 只是赵亥颇有倨傲在身,不服气他一个新科廷士,昔日甚至是庶民的新手,竟然一朝为郡守。 还有那个监御史…… 说人人到。 “郡尉。郡守决意建城,经营河西郡,心意是好的!吾等多 多配合便是了。” 郡尉前脚到达,监御史楚显,后脚便追到。 然而话里绵中带刺,并未有多大劝解效果,反有拱火之嫌。 楚显,曾为御史大夫冯劫下辖的侍御史,一朝从咸阳迁官河西郡,不算贬谪,却也不能说高升。 ——改建后的咸阳,与城池都无的河西,你选哪里?曾经的月氏翎侯们那是欢天喜地入咸阳,便可知答案。 楚显离了咸阳,来到河西,自然也是不甘不愿的。 而一旦不甘愿,那便也懒怠政务、慢待同僚了。 楚显对陈平这个郡守,也就是没撕破面子而已。 日常所做,就是在陈平和赵亥之间和稀泥,偶尔拱拱火。 共事小半年,陈平早已拿捏住两人脉门。 也不多余啰唆,直接道:“郡尉,你如此大剌剌将‘月氏遗民反叛’的字眼挂在嘴边,是在伤害河西郡黔首啊!伤害其对大秦的归依真心。” “郡尉,要知祸从口出。” 是提醒,更是威胁。 赵亥面色一变,“本官何曾有此意!” 陈平并不理会,又道:“再则,武城侯率二万五千精兵,镇守郡中,郡尉倒也不必杞人忧天。” 瞧不起他陈平,可你赵亥是伦侯,王离更是一门三列侯,孰贵孰贱? 再者,王离所率二万五千大军,日常有两万轮换参与建城。 外人都在援助建城,你赵亥身为河西郡郡尉,自己人却还斤斤计较? 赵亥脸色再变,被堵得哑口无言。 而且陈平还得仙使看重欣赏,与仙使交往甚密。 就在此时,楚显接话:“郡守言之有理、” 陈平转头,当即掐断楚显的后话,“还是监御史明辨是非。” “对了,不知监御史是否已经刑律及各项律法,抄录出来?” “若已然抄录完毕,接下来便该挨个聚落行走、宣讲。教化河西郡黔首之重任,就全靠监御史了。” 本来监御史日常只需记录、更新律法,以供郡吏核对抄录。 但谁让河西郡初建,一人掰成两半用呢? 楚显瞬时被噎住! 只因为给月氏遗民普法这事,是陈平在仙使在场时提起,他难道能推却?仙使还对他多有勉励。 他是被陈平架起来了,非做不可! “哈哈哈,快了快了。” 陈平:“那监御史得快些了,下一轮赐福大典将至,仙使不日便要抵达河西郡。”
第109章 霸气如陛下,竟也有了好东西太多,险被噎着的烦恼啊。 咸阳,章台宫。 “……明天我就又要离了咸阳,开始新一轮发放各班役夫的工餐口粮了。” 一月一度,将要离开咸阳出差的仙使周邈,在前一日来章台宫向始皇陛下报备辞行。 相比东方与南方道分六段、六班同时施工,西方和北方道分成了八段,八班同时施工。 仍旧每月发一次工餐口粮——每月一轮赐福大典,这次口粮也无甚特别,是脱了壳的粟米,不能做种子。 “不过还好,这一轮结束,再来一轮,第一环任务就结束了~” 周邈懒懒散散,靠在椅背,跷腿跷脚,抖抖晃晃,好不惬意悠闲。 嬴政:…… 掀眼皮看一眼,又敛目半阖。 侍立帝侧的蒙毅,左看右看,尝试代为解读陛下心声—— 就不该让高脚桌椅从偏殿,来到正殿。某仙使坐没坐相,没眼看。 显而易见,当初碍于礼仪,不宜仓促大改正殿陈设,高脚桌椅家具只在左右偏殿。 可现在悄无声息地,已经成功入侵章台宫正殿。 蒙毅:亲自溺爱结出的苦果,陛下就自己吞下罢。 嬴政侧目,睨一眼蒙毅。 蒙毅双手贴腹,恭敬(乖巧)侍立。 周邈(用脸嘟囔):你们在,眉来眼去? 蒙毅:虽然仙使没开口,但已经用脸说得一清二楚了好吗? 也就是‘腹诽心谤’,没有说出口的‘思想罪’还未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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