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出声道,“此事,我王绝不会答应...” 嬴政收起笑容,冷声道,“如此说来,赵王竟是一开始有言而无信之意,此番,是专程派尔等来戏耍寡人的?” 李斯忙愤然道,“王上,既然赵国并无诚心与我秦国交易,请王上即刻将这些赵国使臣逐出咸阳,我秦人绝非任人戏耍之辈!” 赵嘉见今日事事皆与预料之中不同,难免有些心神大乱,急忙朝秦国君臣解释,“请秦王勿要恼怒,此事恐怕有些误会在其中...” 魏无知却冷冷盯着殿上得意洋洋的孩童,他绝不信有孩童,会知晓云中养马牧场一事,看来,秦人从答应互通商贸之时起,便暗藏野心啊! 但这是赵国的马,关他魏无知何事? 他只想顺利将福星带回赵国,断绝秦国之气运,再游说楚国与赵联手攻秦,同时,让赵嘉与赵迁鹬蚌相争...如此,秦赵两国皆将陷入混乱之中。 思及此,他掐了怀中的赵端一把,趁着将哇哇大哭的孩子递给赵嘉之时,在哭声的掩盖下飞快小声道,“快答应他们,留在咸阳方能寻得时机..你此番若空手而返,赵迁定会杀你泄愤。” 赵嘉浑身一震,被赵迁杀掉?他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忙顺着方才的话头改口道,“此事虽是误会,但嘉当年质于咸阳之时,多番得秦王照应,今日为平息秦王之愤,嘉愿以性命为担保,与秦国签订以马匹换精盐之盟约...” 在大臣们欣喜若狂的神色中,嬴政与李斯的目光,却沉沉再次隔空相接一瞬——赵嘉一个失势废子,竟能做主答应以马换盐之大事,看来赵国所图之事,定然比这马匹更精贵! 秦国有何物,值得他们下如此大本钱来算计? 但嬴政深知,无论赵国有何种见不得光的打算,眼下这盟约对秦国亦是有利无弊的,此事宜早不宜迟,遂即刻命蒙恬研墨。 待双方签好盟约,隗状看着眼巴巴盯着扶苏方向的明赫,忙开口提醒道,“王上,九公子许是想与长公子同桌而食...” 赵嘉与魏无知忙欣喜张望,那位九公子果然在殿中?他究竟坐于何处? 这时,明赫忙摆摆手,一把搂住父王的腰,靠在他身上笑嘻嘻道,“多谢隗大人,不过我只是看看阿兄而已了,用膳还是要与父王一起的,我是爹宝男嘛!” 大臣们早习惯了九公子的童言无忌,皆是一脸慈爱地笑呵呵看着他的娇憨之态,方才若非九公子开口,他们还未想到赵国盛产骏马一事呢。 将闾几个则悄悄以袖掩面笑了起来,爹宝男,嘻嘻! 赵嘉和魏无知也顾不得腹诽秦国君臣宴会间的随意之态了,两人皆是万分震惊地看着殿上与秦王十分亲昵的短发胡童,内心是崩溃的——他就是赵国福星?世间竟会有一个长得像秦王的赵王之子? ... 与此同时,驿馆之中的刘季越想越不对劲,便再次借着送酒的名义,来到赵嘉居住的小院之中。 今日他试探过好几回,只要他一进屋,那几个赵国奴仆的神色,便会立时紧张起来,还会情不自禁往坐在最里侧的小孩看。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些人不是来照顾这哑巴书童的,而是来监视对方的。 蹊跷之处正在这里:一个两岁出头的孩童,有什么值得对方兴师动众监视的? 秦国固然有禁酒令,但招待列国使臣,酒却是管够的——毕竟,在攻下列国之前,嬴政没糊涂到让列国之人跟着遵守秦律。 刘季这回让人搬来了满满两大坛酒,那几个奴仆登时面露欢喜之色——使臣去了列国,美酒佳肴当然管够,但他们只是卑下的奴仆,能得一碗亦是难得的赏赐。 刘季命人摆上酒碗,笑得十分平易近人,“今日宫中设宴,自有吃不完的鲜美菜肴,我王怜惜各位留守驿馆之中,便命本官送来这酒水,还请各位好生享用。” 他甚至还让人备了两碗炒豆,奴仆果然感激不尽,道完谢便争相抢着吃酒下豆。 刘季亲自作陪唠嗑,守着他们喝完一坛后,这才朝门外走去。 这时,韩信已趁着奴仆们喝得昏天暗地,悄悄挪到门口位置,一把拉住刘季的衣角,比划着手势,将他这几天装哑巴挣来的四块小黄金,一股脑全塞给了对方。 他知道,眼下是自己唯一求救的机会了,想用这四块黄金央求刘季帮他。 刘季观望了一瞬,见那些奴仆已喝得忘了这孩子的存在,便默不作声将小家伙拉到门外,一路牵着他往自己办公的外院走去。 刚进屋,韩信就噗通跪下,哭着用有些生疏的咸阳话恳求道,“请大人救救我阿父阿母!我们是来咸阳投奔阿父友人的,半道被这些赵国人绑上了马车...” 待听完对方一通解释后,刘季再次询问道,“你确定,你父之友人叫钟离昧?” 韩信哭着点头道,“我阿父告诉我的就是这名字,钟离昧...” 刘季皱起眉头立刻抱着他往外大步走,吩咐下属道,“立刻备马,前去中尉衙署!” 而另一边,悄悄摸索着来到宫门外围蹲守的韩父韩母,也在忐忑地等待着。 按照对方的吩咐,他们接到孩子后,要抱着往出城方向跑,直到遇到一辆接应的马车,将孩子交给对方后,他们就完成任务,可以回驿馆去接韩信了。 韩母抹泪道,“早知这般,我便不带信儿来这咸阳了!偷秦国宫中孩子,这等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我们做了定会有报应的,只盼着报应到你我头上,此事与信儿无关...” 韩父闷声道,“你我若不助他们偷秦王的孩子,信儿便要被他们杀掉...在旁人的孩子和你我的孩子之中,我自然要选救信儿...此番来秦,你亦是被我害了,回头我便去祈求天爷,将这恶事报应到我一人头上便是...你与信儿,往后要好好活着...” 韩母忍不住压抑着声音呜呜痛哭起来,这挨千刀的缺德事,为何要让他们这等一生守法之人来做啊! 这时,前方一道亮光闪过,临时被中尉令征调巡视的钟离昧,举着火把朝他们飞奔而来,厉声道,“何人藏身宫门禁地?还不速速出来!”
第79章 乍然被怒斥声吓到的韩母, 顿时停止了哭泣,在她近日忧思过度的脑袋,还未彻底清醒过来时, 腿脚却已情不自禁地跟随丈夫的步伐奔跑了起来。 她边跑边担忧道,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们今晚根本不可能完成对方布置的任务!如此一来, 信儿该怎么办啊? 夫妻二人怀着同样的悲愤和绝望, 两眼发直地奋力往前跑着,却不知究竟该跑去何处。 他们虽知韩信也许仍在驿馆之中,却不敢贸然跑去找他。仅凭两个手无寸铁之人, 是绝计无法抢出信儿的,相反, 他们若前往驿馆,兴许会让全家都死在侍卫的刀剑之下... 很快, 韩父就发现了一个不对劲之处——按赵人先前的说法, 就算他们不幸被宫门守卫发现, 只要立刻逃离王宫外围之地, 对方便会息事宁人折身回去, 绝不会舍下守门重任而来追捕他们。 可现在,身后那人分明紧追不舍, 大有将他们抓起来拷问的势头! 这一刻,他意识到, 错的, 那些赵人给他们留下的消息, 全是错的! 此事, 倒是他们和赵人皆不知晓,自从秦国煤场开工后, 国中但凡有些闲暇的百姓,都会积极跑去煤场挣奖励——即便挖不够五十石,挣不到奖励,朝廷也会免费为工人提供大草棚住宿,每日还管两餐餐食,早够众人填饱肚子有落脚点了。 咸阳城中,如今又何来需往王宫外围露宿的乞丐? 很快,钟离眜飞身向前,从后方一把揪住韩父破破烂烂的衣领,将他反手扭压于地,大声喝道,“好哇,看你这贼子还往何处跑!趁我王设宴之际藏在宫外鬼鬼祟祟,定有不轨企图,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韩父既然是打猎好手,自然也是有一把子力气在的,按说以一敌一,他本有逃脱之机,奈何他此刻挣扎片刻,对方一手扭住他双臂的手却纹丝不动,唉,对方臂力过人,他确确实实是逃不掉了。 韩母见丈夫被抓,不由脚下一抖跟着停了下来,还想壮着胆子去拉扯好救出丈夫。 韩父顿觉心神俱裂,拼尽全力用家乡话大吼一声,“袖,快跑!别回头!” 他心知此番落到这秦人手中,已是凶多吉少——侍卫是吃朝廷饭拿俸禄的军爷,若真将他们当成露宿宫外的乞丐,想来压根不屑前来追捕他们,既来追了,此事必不会善了... 到时待秦人一盘查,自己一家的行踪处处是漏洞,仅凭进咸阳城之时他们并未在守卫处登记,对方便能查出蛛丝马迹... 韩母想到生死不知的孩子,终究含泪一咬牙,狠心再次往前方飞快跑去。 钟离昧闻言却目光一闪,此人说的,竟是一口流利的淮阴话? 他用泗水话问道,“汝等贼子是楚人?” 楚人怎会跑来秦国王宫外鬼祟出没? 泗水与淮阴相邻,语言也相差不大,韩父听着熟悉的乡音,亦在火光中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却隐隐觉得眼前之人的眉眼似乎有些熟悉,不由脱口道,“你是...” 这时,前方隐隐有月色的道路突然变得亮堂起来,随着一阵刀剑出鞘的铮鸣声,一队身披铠甲的侍卫迅速扑上前合拢,将韩母重新逼了回来。 带头的中尉长借着火光上前打量着二人,若有所思道,“刘季所言不差,赵人果然在趁着宫宴,在谋划些见不得人的阴谋...” 说着,他便将刘季抱孩子前去中尉衙署、想找钟离昧确认真伪一事,对着这群被他临时抓来赶往宫城查探的下属大致说了一下,说完,转身便让人将韩父夫妇收押带走。 哪知话音刚落,就听见三道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 “敢问长官,那孩子如今何在?他既然来自淮阴马头乡,想来确是我韩兄长之子!” “信儿...我信儿是无辜的!请军爷放了他,我...我会统统如实招来的!” “信儿去找钟离兄弟了?太好了!” 钟离昧猛地放开扭着双臂韩父的手,不敢置信地举近火把,打量着眼前一脸沧桑、胡子拉渣形同乞丐的男子,用泗水话问道,“干将莫邪古邗国?” 韩父扶着地慢慢起身,看着眉眼虽有些熟悉、身姿却与记忆中精瘦少年截然不同的秦卒,亦颤声用淮阴话道,“龙泉秋水韩钟离...钟离小兄弟,真的是你吗?你可记得,吾家在淮阴县马头乡河下里闾第三棵槐树下...” 钟离昧早已热泪滚滚而下,上前一把重重抱住韩父,呜呜哽咽道,“韩丰阿兄,确实是我啊!记得,我都记得!当日,我分明派人往这地址送了书信,为何你...你等竟沦落到这般田地...是我对不住你们啊....” 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乃是当年年少轻狂的他们分道扬镳之时,效仿燕赵游侠留下的接头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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