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又看向怀中奋力挣扎的胡亥,啜泣道,“傻孩子,秦国立嫡立长,你样样都不占,你父王怎会立你为太子...” 胡亥用力咬了一口她的手,挣脱桎梏跑到嬴政身前道,“父王,她...阿母说的可是真的,您当真…不想立孩儿做太子?” 嬴政笑了笑,“这秦国的天下是寡人的还是你母亲的?寡人想立何人为太子,自可随心所欲。再者,你母亲本是赵国人,焉能不知当今之赵王便非嫡亦非长?寡人想要的太子,必须如你这般刚毅果敢。” 胡亥立马扭头看了一眼扶苏,高兴道,“好!那我这就告诉您,其实是...” 他要当大秦的太子,最后再当上父王那般威风的大秦之王,他才不想被这无能的母亲拖累——连做坏事都不知避开小孩,愚蠢至极! 哪知他话音未落,似有一重物骤然从头顶瓦片间砸来,电光石火之间,嬴政耳尖一动,来不及抬头看,便本能地一把抱着明赫、拉过扶苏从原地闪开。 然而,胡亥便没那般的好运和敏捷身手了,而他的母亲正在暗自哭泣,并未察觉这突如其来的危险。 于是那自天而降的重物——一块夔纹大瓦当,就这么直直地砸在了胡亥身上! 瓦当何其之重,又挟裹着高空坠落的重力,岂是人之□□之躯所能承受的。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这瓦当砸倒在地,头顶一时之间血流如注,只觉得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胡亥极力想要伸手去触碰疼痛的位置,却发现自己头脑昏沉,而双手,竟也无法再如从前那般灵活。 这一瞬,天底下没有任何言语能描述他的慌乱无措。 他既无法大声呼救,让人速速传医士来为他查看伤势,也无法移动半寸,只能在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那一大二小的身影,明明就在距他不远之处,却像隔绝了遥不可及的天堑。 他只知道,那阵剧痛已渐渐加速混淆着他的意识,这个认知让他惶恐地意识到……他可能要死了。 死? 他怎么能死!他不可以死的! 有了父王的承诺,他马上就是秦国太子了,迟早能杀了扶苏和那个小野种解恨! 他要当秦王!他要杀光世间所有让他不喜之人!他绝不该在此时匆忙死去! 可他现在,只能无声地独自感受着这份痛苦,渐渐的,所有的感官知觉、似乎都随着头顶流出的汩汩鲜血一并消失了,连带着他眼中的神采,也在逐渐消散…… 其实,胡亥死前被无限放大拉长的感知,在其他人看来,也不过是短短一瞬罢了。 当嬴政回头看去之时,那孩子已半张着双眼,似乎在看向斜上方的屋顶大洞,再也没有了动静。 而与此同时,听到响声的蒙恬已带一组卫尉军飞快冲进殿来,众人拔剑大喊“有刺客,快护驾!”,另一组卫尉军则赶去追捕刺客。 蒙恬急忙将瓦当从胡亥身上搬开,仔细检查一番后摇摇头,“王上,胡亥公子已气息全无,可要派人速传夏无且...” 嬴政冷声道,“不必!此瓦当从何而来?” 蒙恬查看后,肃色道,“王上,此瓦当乃少府所制,应是取于行宫屋檐之上,臣这就带人上屋顶查探!”说着匆匆带人离去。 离夫人方才一片茫然,仿佛此时才从这惊变的打击中回转心神,急急奔至胡亥身旁,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亥儿,亥儿,你勿要吓母亲呐,亥儿...王上,请王上快传医士救救亥儿...” 她跪着匍匐到嬴政脚下,凄声道,“王上,求王上快命人救救亥儿...” 扶苏看着她怀中血肉迷糊的胡亥,不禁冷得打了个寒战,明赫忙探着身子去拉他的手安慰,兄弟二人手拉着手,都被这突然其来的变故吓懵了。 明赫边捂住眼睛边暗暗想着,“天啦,他真的死了!!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吗?不过,这样一个小小年纪,就能为了太子之位背弃生母的人,怪不得后来杀亲人杀得那么爽快…” 嬴政将冰凉的目光看向胡亥,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宴会之中,一幕幕令他心神俱裂的人间惨相: 扶苏接过那道矫诏,不顾蒙恬之劝,执意要遵从“君父”之命,含泪拔剑自刎; 将闾与他两个兄弟以“造反”之名被入狱中,悲喊“天乎,吾无罪!”,三人同日而死; 子高为替其母求得一线生机,主动上书求死; 十多名公子仓皇下跪求饶亦无济于事,被腰斩于咸阳闹市之中; 阴嫚带着十来位姐妹逃到杜县,仍未逃过被兄弟残杀的厄运,尽数被斩断手脚而死; 宫中未曾生育过的嫔妃,尽数被活埋殉葬... 胡亥,你杀尽寡人之骨肉,屠尽秦国之栋梁,任由奸臣篡夺嬴氏先祖打下的基业,罪行堪称罄竹难书,寡人顾忌你提前出生之异像,本不欲杀你,但今日看来,是天道要亡你! 离夫人抱着胡亥渐渐冷去的尸体,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她放下胡亥缓缓起身,指着地上的夔纹瓦当,笑得花枝乱颤,声音尖锐地喊道, “王上,您看呐,夔出世之时,其声如雷,其光如日月,必有风雨相挟,与您的大秦之威风何其相似!可惜啊,大秦很快将迎来如夔一般的命运,黄帝另有其人而并非王上,这天下,您永远也不会真正得到,哈哈哈哈...”(3) 扶苏想到神画中大秦灰飞烟灭的结局,慌忙抓紧明赫的小手,不,不会的,大秦如今有小仙童阿弟在,绝不会再如那般! 上古传说之中,夔生于东海之流波山,是一只形状如牛而无角之独腿怪兽,因时人慕其为夔龙,而刻于瓦当之上,以祈龙王风调雨顺之意。 但夔的结局却鲜有人提及:它被九天玄女命黄帝亲自斩杀后,被剥下其皮制成鼓面。 嬴政眼中闪过晦色,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清冽,“寡人想知道,你为何要杀扶苏之母?此有毒之香料又从何而来?” 离夫人瞬间从癫狂状态恢复,看向嬴政的清丽面庞满是怨毒,厉声道,“当年我与她前后脚进宫,又前后脚有了孩儿,本可各凭本事争个高下,但她为了她的孩子,竟命人暗中害了我的孩儿,我岂能不恨她入骨...” 扶苏带着哭腔喊道,“你胡说!我阿母最是善良,绝不会做这等恶事!” 离夫人将淬毒的目光投向扶苏,突然吃吃笑道,“可惜啊,若非香料不够,你这小东西,也该去黄泉路上找你母亲了,呵呵呵...” 嬴政心头一凛,不动声色试探道,“你与华阳太后又有何仇怨?你近日三番五次派人为她送去香料,香料又怎会不够?” 离夫人眼中渐渐恢复一丝清明,死死盯着他,反问道,“华阳太后?我何时给她送过东西?”
第26章 嬴政闻言, 剑眉微蹙,“你并未派人给华阳太后送过香料?” 离夫人突然慢慢挪着脚步,一步步朝他走来, 面上已是笑靥如花,让人在恍惚之中,难免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胡亥被砸一事并未发生过。 留下来的卫尉立刻警惕拔剑对准她, 跟着她的步伐缓缓移动,无声无息将君王所站之处纳入了保护圈。 扶苏看着先前还在嚎啕大哭、歇斯底里的离夫人,此刻竟是这般诡异的神色, 忍不住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嬴政察觉到他的不安, 便俯身将他也抱在了怀中,明赫忙伸出小手手, 重新握住了扶苏的手:别害怕哦扶苏。 此时, 嬴政早已从方才的惊诧中回神, 面色淡淡看着眼前的离夫人, 声音清冽, “那些香料,你究竟从何而来?” 离夫人眼神温柔看着嬴政, 声音却重新变得如往常般温柔起来,喃喃道, “王上, 您再过来一点, 再过来一点我就告诉您...” 明赫脑中突然闪现前世看过的影视剧画面, 一愣,疯批女配?他慌忙着急地拉扯着嬴政的衣襟, 在心头一个劲大喊,“父王别过去啊!她现在很不对劲,她可能已经疯了...” 嬴政不动声色估算了一下卫尉军的站位,轻轻朝前迈了一步,朗声道,“赵离,香料之事..” 哪知,话音未落,离夫人却在听到这话的刹那之间,身子便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很快,她脸上再次出现不正常的癫狂之态。 她指着嬴政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后停下来,反问道,“赵离?这天下何人是赵离?哈哈哈..枉你秦军号称虎狼之师、战无不胜,孰料,那些饭桶连我究竟是何人都查不出来,哈哈哈哈...你杀了我父,我恨不得手刃你溅血于咸阳宫...你今日又害死我儿,我亦恨不得...咦?哈哈哈错了,错了,那也是你儿啊王上..嬴政,秦王,你杀的是你儿!你且等着,等着亲眼瞧见这秦国当会如何被覆灭,此乃你嬴秦一族过河拆桥之报应...” 她就这般痴痴颠颠地笑着、哭着、说着。 嬴政闻言,眸光霎时变得锐利起来,正想再试探一番,却见她飞身奔向左侧举着剑的卫尉,待对方更加警惕之际,她的身子已直直刺入锋利的剑刃之中! 那卫尉猛地打了个颤,慌忙扔下剑柄,跪地俯身语无伦次道,“王上饶命啊!小人绝非...绝非有意要杀离夫人啊...” 嬴政沉声命他起来,疾步来到离夫人身前,俯首看着她痛苦抽搐不停的脸庞,若有所思道,“死是世间最易之事,你为何不活下来揪出凶手?” 离夫人忍着胸口之剧痛,一字一句咬牙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休..想知道..真相..” 嬴政摇头,“寡人并未派人杀胡亥。” 她连连冷哼几声,慢慢缓了几口气,抬起眼睛看向嬴政怀中的扶苏,泪水顺着脸庞越流越多,声音里充满了比方才更浓烈的怨恨,“好..好恨呐...我…要报…” 随着她的意识渐渐涣散,声音也愈来愈低,嬴政抱着孩子俯身仔细聆听,却听她正胡乱喃喃道,“我不.…为他生孩儿..他不配...你们都该..去死..阿父..阿父您别走…亥儿..” 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她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 扶苏静静看着她,只觉得心头那些怨恨,似乎也渐渐随着她的死消散开了,母亲,害您之人已死,您且安心罢…原来可怜之人,确乎是有可恨之处的!可她究竟为何要那般恨父王?” 殿外,蒙恬急急迈着大步跨进来,“回禀王上,此瓦当确是取于行宫屋檐之上...” 话说到这里,他才猛然惊觉离夫人倒在血泊之中,一柄利剑贯穿其身! 蒙恬稳了稳心神,迅速通过剑柄判断出,此乃卫尉之剑! 嬴政压下心间千丝万缕萦绕的猜测,抱着两个孩子直起身来,转身吩咐道,“蒙恬,派人将离夫人母子尸身收敛掩埋。” 蒙恬心中一凛,“喏。” 这便是不将他们葬入皇陵陪葬之意了,不知这对母子,到底犯了何等天大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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