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仅一株油菜就能种上好几分地,再加上春耕刚播下的花生和芝麻,秦国百姓以后还愁吃不上油?不可能! 嬴政担心小崽将小手拍疼了,便轻轻捉住他的小手,颔首笑道,“让农人们开始收割吧。” 众人忙将手中的油菜籽,小心放进治粟内史取出的麻布袋中,然后便站在道旁观看农人收割,极力隐忍着心中激动的农人接到命令后,飞快在地头分工忙活起来。 有人举着镰刀埋身于高高的菜杆间,嗖嗖割起油菜,有人跟在身后把油菜分堆摆放,另一些人则抬着竹编的两米大席子,铺在空出来的地里,又把油菜杆抱来放在席上,举着长长的木棒敲打脱壳... 当然,今日两亩地就有数十名农人忙活,是治粟内史特意安排的,为了让君王能迅速完整观看收割的过程,才选择用人力来换时间。 实际上,在一人种百亩地的秦国,秋收时节也是一家人负责抢收数百亩地,工作量非常巨大。 饶是如此,除却关中平原有郑国渠灌溉的肥沃之地,大部分郡县一亩地的收成,远达不到一钟,所以百姓想多吃几口粮食,只能拼命种更多田地,哪怕是找豪强赁地,也能在交完税赋后,为家里多留点粮食。 但这样一来,本就吃不饱的庶民,只能日夜操劳奔波,寿命就更短了,秦国本就不丰裕的劳动力,便会因他们的生老病死而减少... 不约而同想到这件事的嬴政与李斯君臣,便心照不宣地对上了视线。 嬴政看着李斯,突然心有所悟:寡人近日隐有与商君之法背道而驰之意,以李斯之精明,又怎会看不出来,可他为何不站出来反对? 李斯急忙收回目光,暗暗琢磨:王上恐怕又想借高产之种施行仁政了,也不知,我王究竟有没有看出我的誓死追随之心?不行,若王上以为我坚持法家之道,定会从此疏远我... 思及此,他急忙又抬头睁大双眼,好教嬴政看清他眼中的忠贞之光。 哪知君王早已收回了目光,与他迎面对上的,是明赫那双好奇的乌溜溜大眼睛。 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李斯先败下阵来,明赫这才跟着收回了目光,暗道,“没想到李斯这职场老油条,也有童心未泯的一面,竟对我一个宝宝暗送秋波...” 李斯差点脚下一滑,急忙朝嬴政看去:王上,臣真没有觊觎九公子啊! 嬴政与王绾等人却猜测着,老油条是何物?又老又油的条子?老痞子? 嬴政摸了摸小崽长出寸许头发的小脑袋,吾儿误会李斯了,他向来谨言慎行,方才恐怕是想看寡人... 人多力量大,菜籽很快便装进了箩筐中,治粟内史让人抬来大秤杆一称,十钟,这两亩地中收获了足足十钟菜籽,这意味着,一亩便能产出五钟之巨! 君臣们俱是欢喜不已,若今岁种下那些仙界之种,也能有这等高产之力,那大秦岂非还要再修上更多粮仓?那将是何等从未有过的煌煌盛世! 亲眼看着油菜籽装入麻袋、等待今岁冬日播种的君臣们,满怀着对秋收的憧憬离开了郊外,各自赶着回去完成政务。 嬴政带着扶苏与小崽回到宫门,刚踏下马车,就听见一道有些浮夸的声音传来,“阿政,你总算回来了!” 明赫不满地扒拉着身子望去,谁啊,没大没小的,竟敢这么称呼我家大大? 扶苏看向迎面走来的陌生华服青年,也暗暗蹙了蹙眉头,咸阳城中,君王身前,除了祖母与曾祖母,世间还有何人能直呼我父王之名?无礼至极! 嬴政却抱着明赫快步上前,面露惊喜道,“丹,你怎来咸阳了?”
第52章 姬丹闻言心中一咯噔, 忙看了看宫门左右的侍卫,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无奈苦笑道, “此事说来话长...” 嬴政乍见数年未见之幼时好友,心中自是十分高兴,眼下见对方似有难言之隐, 便豪爽笑道, “无妨,你先随寡人进宫再说。” 扶苏见此人与父王竟是友人,忙乖巧伸手主动接过明赫, 抱着小崽亦步亦趋跟在大人身后,嬴政毫无架子地与姬丹并肩而行, 说说笑笑迈步朝宫道走去。 明赫在扶苏怀里却不安分地伸长脖子,皱着眉头一直盯着姬丹的背影, 心急如焚地暗道, “他叫丹?这人...是我知道的那个燕国太子丹吗?” 扶苏情不自禁看了看对方的湛蓝色华服, 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他虽不知父王当年在赵国为质之详情, 却父王说过,燕国溯源循宗, 本是周文王长子召公姬奭之封地,燕国于乱世分出后, 姬姓公族认为周王室火德气数已尽, 便寻来高人推演, 得出“燕临北海, 天赋水德”之命数,崇尚燕地浩渺烟波之蓝, 此人身上所穿的,确是燕国王族服饰。 嬴政听着小崽这心声,脚步不由微微一滞,再想到先前明赫对昌平君和张苍的预言,眸中有幽邃之光一闪而过——小崽竟也知道丹? 那么,丹对寡人而言,究竟是张苍,还是熊启? 想到这里,他有意提醒小崽几分,便笑着对姬丹感慨道,“丹呐,当年你我同在邯郸为质,同被赵人欺辱,寡人此生,只与你一人,算得上是刎颈之交...” 姬丹闻言,心头万分的屈辱与不甘再次哗啦啦涌起—— 是啊,当年你我同在邯郸为质,那时的我是燕国太子,而你,是被父亲抛弃的秦国野种。 可今日,你是一呼百应的强秦之王,而我?是依然要前往异乡为质的燕国太子! 你明明样样不如我,偏生运气比我好许多,得了个短命的父王,这才捡了漏子,可恨... 他努力压下心间快溢出来的嫉恨,强撑着露出翩翩笑容,“是啊,我与阿政当年在邯郸一别,细细算来,也有十多年未见了...” 话音未落,明赫却“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他边哭边奋力挣脱扶苏的怀抱,挥舞着两只短手朝前方嬴政的背影扑去。 嬴政一听,立刻转身,大步来到急得不行的扶苏身前,伸出沉稳的手臂,一把接过挂着泪珠的小崽,为他轻轻擦拭眼泪后,拍着后背安抚道,“明赫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些饿了?” 明赫伸出两手紧紧搂住父王的肩膀,口中虽停下了哭嚎,泪汪汪的眼睛却满含警惕地、盯着转身望来的姬丹,心中嘀咕道,“父王,我不饿,我是故意哭的,因为我不想你跟那个坏人走在一起,燕国太子丹,是一个非常伪善的小人...” 嬴政面上不动声色,一颗心却渐渐沉落下去,小崽定不会骗自己...一时又不免升起几分自嘲:如此说来,寡人果然亲友之缘皆浅薄。 扶苏闻言,刚放下的心却又提了起来,忍不住抬眼朝姬丹看去,这位与父王共度幼时难关的燕国太子,真的是伪君子么? 却见姬丹笑着走来,细细打量了几眼正盯着自己看的幼崽,又撇头若有所思,看了看仪态端方的扶苏,眼中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指着扶苏问道,“阿政,他是...?” 嬴政笑道,“此乃寡人之长子扶苏。” 自幼接受周礼熏陶的扶苏,便大大方方上前两步,朝姬丹行了个标准的见面礼。 姬丹叹道,“扶苏果然彬彬有礼,有乃父当年之风范。” 说着,他又伸手摸了摸明赫圆嘟嘟的小脸,促狭道,“这俩孩子样貌不像,想来并非是同母所生..阿政啊,周礼有言‘君子抱孙不抱子’,没想到你身为一国之君,竟会这般宠溺稚子,想必此子之母深得你心,莫非...你打算要立她为后?让我猜猜,此人究竟是多情貌美之赵女,还是多姿细腰之楚女...” 这话说得,前半句隐有挑拨两孩子兄弟感情之意,而后半句,已堪称十分轻佻了。 真乃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扶苏——你虽是秦国的长公子,但你父王不但溺爱幼子,还将立他的母亲为后,如此一来,你这长公子的处境,将十分尴尬哦... 经历先前诸多磨练的扶苏,早已不像从前那般单纯,在父亲半年多的刻意训练下,对探察人心一事大有长进。 眼下,他自然也察觉到姬丹言语间的挑拨之意,不由得暗道,小九心声所言果然不假,当初熊启也是这般,喜欢有意无意说些挑拨之言,可恨! 连扶苏都能听出他的弦外音,嬴政自然早听出来了,他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眉头,再者,他并不喜谈论这等风月之言,何况是在孩子面前... 尴尬的氛围中,他正想打断对方的话头,一旁的蒙恬已肃色道,“王上,此处日头有些大,九公子恐是被晒哭了,请王上早些进宫吧。” 嬴政点点头,抱着幼崽就大步往前走,姬丹跟在一旁,边走还边笑着来摸明赫的脸墩。 明赫毫不客气地伸出一只手,“啪”地一下用力打在他手上,没礼貌! 扶苏与蒙恬暗道打得好,嬴政假装没看见,继续与姬丹谈笑风生往前走去。 姬丹面上并不恼怒,心中反倒暗喜:看来,嬴政对这崽子护得很紧啊!如此甚好,待本太子打探出他的母亲究竟是何人,必能伺机挑拨一番,我就不信有了储君之争,这秦国后院还烧不起来... 当年,晋献公为立宠妃骊姬所生的奚齐为世子,逼死长子申生,引发晋国混乱多年; 赵武灵王因改立宠妃吴娃之子为君,引来一代英主饿死沙丘,赵国实力从此一落千丈; 若秦国朝堂,也因嬴政宠幼废长而起风波,这天下局势,必会因我姬丹而扭转! 想到这里,他又将暗藏野心的目光,投向嬴政怀中的稚子身上,笑得更愉悦了:未料本公子来这咸阳一趟,竟因你这小东西而收获颇丰... 明赫扭头,正好看见对方算计的目光,心头怒火一下蹭蹭升了起来,嘀嘀咕咕道, “按理说,太子丹确实会入秦为质,但他本该在灭韩之前来,而不是现在...这说明,我的到来,始终还是改变了原来的历史轨迹,所以,我一定不能放松警惕!这人一看就心术不正,跟那个熊启有得一比!我得让父王离他远点...如果这回,他不是逃回燕国才派荆轲来刺杀父王,而是直接在秦国,就开始谋划刺杀一事呢?如果他下毒呢?不行,今天我要立刻托梦告诉父王,真讨厌这伪君子,整天假惺惺的...” 这一回,随着他的心声响起,姬丹在易水河畔送别荆轲、荆轲来到咸阳宫献舆图刺君的画面,迅速出现在几人脑海之中,嬴政堂堂一代君王,竟被追得满殿奔跑! 蒙恬看得心中愤懑不已,我王对他百般礼遇,他竟派人刺杀我王?狗贼也!这样想着,他急忙往前多跨了疾步,按住腰间之剑紧紧跟在君王身后。 嬴政平静待画面离去后,飞快总结出几点关键信息: 第一,姬丹此番来咸阳,是被燕王先斩后奏、派来秦国当质子的; 第二,姬丹并不甘心,日后会寻机逃回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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