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方才听闻“刘邦”二字, 浑身肌肉也紧绷起来,作为一个对君王忠心耿耿的内史, 自然不可能喜欢他眼中的叛军首领。 但眼下听到这句心声, 他便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身旁的刘季:此人既能得九公子一句“后世最敬重王上之君”的评价, 似乎...人还不错? 刘季这会儿, 终于把对嬴政敬仰的目光,转向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小家伙, 悄悄朝他挤了挤眼睛。 明赫见他看来,便乌溜溜眨了眨眼,刘季也跟着眨了眨眼,一时大眼瞪小眼... 刘季暗道,“秦王果然厉害,连生的儿子都这般机灵,我若能挣到一百两黄金,也要娶个貌美佳人生儿子...“ 明赫继续在心头,絮絮叨叨回忆起史书上的内容来, “刘季当初攻进咸阳时,听了张良和樊哙的劝告,让军队退居灞上,不杀百姓不抢秦宫财物,还被百姓称为大善人...他临终前还下令,让二十户守墓人世代为我父王守陵,也正是他开了这个先河,后世君王才自发遵循这习俗,后来到了赵匡胤时期,还派人给我父王修缮陵墓呢,而且,正因为刘季延续了秦朝的制度,我父王的功绩才能彪炳于史册...”(1) “而项羽那家伙进了咸阳,又是杀人放火又是挖我父王陵墓的...不敢想象如果是他打败刘邦登基,我父王会被黑成什么样子!恐怕那时秦朝的一切成就,都会从史书上消失吧,还好他输了....”(2) 蒙恬当日虽从君王口中,知晓了秦国二世而亡之事,却根本不知,另一拨叛军竟嚣张暴虐至此! 听到这里,他心中好似有一团越滚越大的火球,烧得熊熊烈烈的灼烫着他的心脏,似乎马上就要跳出胸膛一般——怪不得九公子有如此感慨,原来我大秦亡后,王族竟陷入如此不堪之境地,那名为项羽之逆贼,实在欺人太甚! 反过来,他看眼前的刘季不免又顺眼了几分,此人敬重王上的心思,倒真不是眼下装出来的。 这时代,所有人对丧葬陵墓之事皆格外看重,所谓“国之大事,唯戎与祀”的“祀”,指的正是祭天拜地、祭祀先祖、封禅开国。 在周礼之中,子孙当“践其位,奏其乐,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世代供奉先祖之亡灵。(3) 身为古人,嬴政自然同样重视身后之事,其实,在他当日从神画看到咸阳城的惨状后,便已猜出,自己的陵墓恐怕也逃不过幕后之人的摧残——便是无人摧残,在嬴氏一族全灭后,骊山陵墓无人打理看护,也定会被贼子挖掘盗窃一空。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刘季竟会派出守陵人,世代供奉早已子孙皆断绝的自己! 若说项羽攻下咸阳后,胡作非为之状乃前所未有,那么,刘季命人给前朝君王守墓一事,同样古之未见。 无论对方出于何种缘由,至少人家真的做到了,以嬴政重情之心性,如今既知晓这份情义,自会生出“君赠我以木桃,我报君以琼瑶”之意。 想到这里,他方才周身骤增的威势,便悄然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风的柔和。 感知到这微妙变化的张良,不由再次奇怪地看向君王,全然不知在这片刻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他有心为秦王留住刘季这能人,便又为对方说了些好话。 嬴政含笑听完后,抱着明赫疾步下殿,来到正在刘季身前一丈处,温声道, “贤士此番为秦国立下大功,又有子房大力推举,不知可愿留下为我大秦效力?” 刘季见这有天人之相的君王,竟屈尊降贵地下殿与自己近在咫尺,还亲口问他想不想为大秦效力,对秦王的好感不由得蹭蹭往上倍增——这不就在明晃晃地问他,想不想当官吗? 他此番前来本就抱着建功立业之心,自然不会浪费机会,边暗暗嘀咕“秦王行事就是敞亮!我刘季这回真要发达了”,边噗通跪下大呼,“多谢秦王赏识之恩,小人定当赴汤蹈火任由秦王驱使!” 半晌后,他走出章台宫,只觉得整个人如踩在云端,飘忽得毫无真实感。 此番灭魏国的军功,要待朝廷核对统计出来再于庆功宴上颁布,但秦王竟当场下令赠他黄金五百斤,还为他赐了一处宅子,咸阳城的大宅子! 平生第一回 ,有人如此赏识他重视他,他是真的愿为秦王赴汤蹈火啊! 待他一路晕乎乎在秦吏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往日做梦都没奢想过的府邸面前,才猛地一拍脑门,他要写信喊樊哙他们速来咸阳。 但他转念一想,还是等官爵到手了再说,到时更能好生显摆一番,如今既在咸阳有了宅子,又怀揣重金,自然要先美美享受一番咸阳佳丽之美人恩... ... 刘季没想到的是,白日殿中与他四目相对的小家伙,也虎视眈眈惦记着他那些好朋友呢。 但明赫作为爹宝男,当然只会全力为父王打算。 他见父王今日似乎颇为器重刘季,一时又喜又忧。 喜的是刘季这种人才,这辈子不用再在乡间白白多浪费十多年光阴了; 忧的是以父王对他的器重,再加上刘季混不吝的性格,若他主动开口,为沛县那帮朋友求官,父王答应了怎么办? 明赫猜测,以刘季在史书中的号召力,那帮人才若真承了他的情,在秦国为官被重用,后续定会感激他的举荐之恩,恐会私底下拉朋结党,形成一个以刘季为核心的重量级朝堂小团伙。 如此一来,哪个君王能不忌惮?岂不是把一桩利国利民的好事,变成了君臣博弈的坏事? 不,他希望这些经过历史检验的能人,能安生将精力花在建设秦国上,更希望父王的朝廷不要掀起任何党争之弊。 后世朝代的党争,无一不证明,这是祸国殃民的恶习。有这干劲互相倾轧排挤,还不如学人家秦国大臣的敬业精神,将高效办公玩得飞起! 当天夜里,明赫就迫不及待扮成“老神仙”,来到仍在梦中批阅奏章的嬴政面前,将刘季那帮能干朋友揭了个老底朝天。 他学着朝中大臣们的样子,抚着下巴几根长短不一的稀疏胡须,语重心长道,“老夫夜观星象,发现白日朝中来了一位颇有奇才的魏人,不知秦王打算如何用他?” 殊不知,嬴政睡前也正在思量此事,身为君王,知人善任乃必备之能,他虽有意提拔刘季,却不愿随意找个职位敷衍对方。 张良推荐对方的缘由,是“此人能言善辩,应变过人,或有张仪之才”,但他根据明赫的心声所言,察觉到刘季亦有统率全局之才。 毕竟,能从秦亡后的乱世纷争中,一路杀出来的胜利者,绝非等闲之辈。 如此一人,若能主管一大郡,方称不上浪费人才。 在秦国,连韩非这般的阳武小郡郡守,亦是三品高官,而三川郡这种大郡的郡守,更是年俸二千石的封疆二品大吏。 可刘季此番在灭魏之战中,只按张良之计行事,并未展现其统率之才。加之他既无张苍张良那般的优良出身,又非李斯韩非那般的荀卿门人,在这时代,着实无法按征召一途破格提拔。 总归,眼下按功劳,刘季绝不可能升至三品之位,如贸然高升必引来朝臣反对,此事还需迂回谋之... 想到这里,他起身伸手,为“老神仙”拂去肩头沾染的露珠,在对方面红耳赤的扭捏中,温声道,“刘季口才过人,寡人欲任他为典客属官,负责与列国交游之事,不知仙人以为如何?” “老神仙”想了想,这官应该不算很大,但工作内容却是刘季的强项,想来他很快就能寻到机会升迁,运气还不错。 他满意点头,一脸深沉道,“善!不过老夫此番前来,是想提醒秦王,此人在沛县家乡有诸多友人,皆是不可多得之良才,还望秦王能尽快招揽过来...但这伯乐之恩情,还需落到秦王你的身上,如此,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为秦国卖力...” “至于这些人之名讳与本领,且待老夫细细说来:萧何,此人极擅统筹,调度组织全局无人能及,有相邦之大才;曹参,此人武能攻城略地,文可执宰天下,亦是难得的大才;樊哙,此人冲锋勇猛,行事果断...” 待他一口气说完这些人名,嬴政心头立时凛然起来,“多谢仙人告知!寡人自以为统揽全局,却从不知一个小小沛县,有如此之多能人异士,仅是相邦之才,便有二三人之多!” 也是在这一刻,他倏然升起对秦国官员选拔制度的不满——这些人既是刘季的友人,想必皆是汉朝的开国功臣,正因如此,“老神仙”才会这般言之凿凿地,说出他们的本领与可担之职。 可按秦亡的时间来推算,他们在秦国灭了六国的十多年间,一直生活在他这秦君的统治之下,可直到大秦覆灭之时,朝中重臣亦未有其中一人之身影。 这意味着,秦国如今军功爵位与征召并行的选拔人才机制,大有弊端! 他飞快地盘算着,军功爵位制选拔武将,虽相对商周的世袭制更公平,但弊处也很明显:若四海安泰,数十年间再无仗可打之时,秦国该如何保证武将队伍后继有人?又该如何安置那些,因无功可立而蠢蠢欲动的潜在刑徒? 而对秦国本土人才的征召,因涉及推荐人连坐制,各地官员为稳妥起见,往往只会推荐当世大儒或豪强大户子弟——只因对方或声名在外,或家资雄厚,皆是有所制掣之人,行事无疑会更谨慎,推荐人亦可借此安然避祸。 是以,那些出身寒微、无身外物可做担保的乡民,根本不可能获得被推荐征召的机会。 如此一来,秦国错失了多少,如沛县那般扎堆的治国人才? 想到这里,嬴政目光灼灼看向“老神仙”,“不知仙人可否传授寡人一个后世公平选拔人才的法子?” “老神仙”面露诧异地看向君王,我父王的思想竟如此先进?他脱口而出道,“科举制?” 嬴政暗松了一口气,吾儿果然有办法!笑道,“还请仙人将科举制之法授与寡人。” 谁也没有想到,这回因刘季阴差阳错来到咸阳的缘故,明赫本打算先拿到造纸术、再提上日程的科举制,在嬴政对人才机制的主动探寻下,就这样提前出现在秦国面前。 自然,由于眼下并未出现纸张,一时无法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选拔人才。 再者,科举制乃是秦国培养人才储备的长期机制,即便纸张制造出来,亦涉及筹办公学、择优录取等方方面面的新章程准备,绝非一蹴而就之功。 但眼下,朝廷新派出许多官吏前往魏地各郡县,一时人手愈发紧缺,连治粟内史亦病倒在床,嬴政亟需尽快将沛县乃至整个秦国的乡里人才,尽数收入朝廷囊中。 故而,待“老神仙”从梦中离去,他便即刻起身,结合科举制的答题方法,连夜想出一套考核的等级与录用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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