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是亦然。椿理子所执的黑子,刚才还气势汹汹地包围吞噬白子,可下一秒就被白子意想不到的落位,吃掉大半黑子。 椿理子低头一个一个移出被吃掉的黑子,头顶却飘来棋士的笑声。 他笑道:“不着急,慢慢来,下一步想好了再下。” 这个语气,自带着上位者的轻佻和傲慢,仿佛胜局已经尽在手中。 椿理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情绪开始变化,却还是默不作声地收拾棋子。 在刚才那扭转乾坤的一子出现后,黑棋的气势一退再退,接连被白子吞噬。 椿理子又想过执棋反扑,但无一例外都被白子拦截,形成的阵型都一一被截杀。 直到濒临赛点,椿理子的黑子都难成气候。 又一枚白子落入局中,棋士故作无奈地叹息:“真是太遗憾了。” 黑子在棋盘上被杀的溃不成军,彼此之间断断续续,连不成一起,而白子只需在吃掉几颗黑子就能赢下此局。 好不容易能碰上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对方的棋路又是符合自己口味的那种类型,难得提起了兴致,却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要落败了。 不过,也很久没有下得像今天这么尽兴了。 想到这里,刚才的失落淡掉了一份,棋士眯起眼睛准备为这场棋局收尾。 啪—— 一粒白子落在黑子旁边,在触及棋盘时发出了清脆响声。 而在他落子的瞬间,椿理子的嘴角居然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那不是即将落败、要被赶出棋院的自嘲之笑,而是一种看着猎物入网时胜券在握的笑意。 “现在下结论还是太早了,先生。” 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是,黑子落入棋盘如玉石撞击的清脆之声。 在那一粒黑子落下的瞬间,棋士瞪大了眼睛。 在原本的棋局,黑子被白子吃得溃不成军,断断续续难成气候。 而这一子,居然打通了所有的关节,将残缺的大半黑子给链接了起来! 可要做到这一步,必须要从一开始就布局才行。 难道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他会怎么落子吗?! 棋士的后颈瞬间渗出冷汗。 虽然这一子并不能直接终结棋局,但却链接起一个大网,仿佛对面的女孩,如大海一般表面看起来平静,实则是带着汹涌的气势向他袭来。 这一回,轮到椿理子不紧不慢地敲击桌子,笑着温声道:“不着急,好好想想下一步如何下。” …… 半个小时后。 椿理子捏着最后一枚黑子落入棋盘,一转局势,白子彻底溃不成军。 刚才还游刃有余的棋士,在棋局宣告结束后,瞬间软了身子。 围观的人群之中发出一阵阵嘘声。 位于棋院顶端的棋士,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给赢了! 抬手拂去额头上的细汗,棋士向这椿理子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不过能否告知我,你是从如何开始布局的?” 椿理子正欲开口,余光却透过玻璃窗扫到屋外。 外面的海风在疯狂地呼啸,天色已经黑了大半,椿理子微张的唇瓣立马抿成一道直线。 短暂的思索之后,她笑道:“这些待我和院主下完一局后,再告诉你吧。” “所以有劳先生,现在带我去见一见院主吧。” “害,光顾盯着这棋盘了,都忘记答应你的事了!来,现在跟我来!” 完全没有落败的失落,棋士也是很爽快地一拍大腿,起身就带着她往院内深处走。 毕竟她人在这里,再怎么也不会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跑掉。 此刻,屋外的夜色浓重,云层在海风的吹拂之下翻涌。 不像是什么好天气。 棋士与椿理子在和式走廊里一前一后的走着。 他们走过弯弯绕绕的走廊,最后一座巨大的木门阻挡在他们的面前。 棋士毫不费力地推开那扇木门,门后的新光景让椿理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门后又是一座庭院,院内竖立着用来练剑的木桩,木桩上刻满了刀剑砍入的痕迹。 而在另一侧,摆放着盆栽、怪石,惊鹿在池中来来回回接舀水,时不时磕向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面像用于练剑的道场,一面又像风雅的贵族庭院,一个庭院的装潢便就割裂到了极点。 还没从这割裂的装潢中反应过来,刻有“甲”字的竹牌便被塞进椿理子的手心。 棋士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而是替她遥遥一指:“院主大人就在前方的屋子内,您向他出示这枚牌子就行。” “那么,祝您对弈愉快。” 随着棋士的话音落下,椿理子身后的木门也沉沉关上。 现在,这座庭院只剩下她一个人。 椿理子一步一步地向位于庭院中的房子走去。 从屋子的外观上来看,能够透光的地方都被黑布蒙上,而堆积在庭院里的木刀,刀柄上还挂着水珠,没有白天使用过的痕迹。 这里很奇怪,很不对劲。 此刻,椿理子的脑海中再一次想起不死川对她的警告—— 能让高位下弦鬼尊称为“大人”的鬼,绝对是上弦以上的鬼。 心中升起的直觉叫嚣着让她离开此处,而肾上腺素飙升,心脏也是扑通扑通地狂跳。 即便内心已经弥漫着生物本能的恐惧,但她还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木屋前。 椿理子抬手敲门。 伴随指节撞击实木的脆响,一抹烛光缓缓从室内亮起。 尔后,从门后响起一道声音:“是谁?” 那是一道极为低沉的男声,犹如置放于庙中的古钟一般,声调低沉,余音绵长而又不怒自威。 一滴冷汗从她的后颈滑下,椿理子声音却一如既往温和:“我刚打败了棋院的甲级棋士,想趁此机会来向院主大人讨教一二。”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后,那道男声再一次响起:“那便进来吧。” 得到准许,椿理子吞咽一口唾液,推开了屋外的木门。 漆黑的走廊之上回荡着她的脚步声,虽然没有几步路的距离,但她却感觉走到那间亮起微弱烛光的屋子十分遥远。 一声“我失礼了”后,椿理子推开了房间的纸门,瞳孔因为室内的光景骤然缩小。 偌大的房间内,一人笔直地跪坐在榻榻米之上,手中来回捏着黑白棋子,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鬓间两缕如烈日般的红色长发垂下,其余的长发被束成高马尾。 奇异的红色斑纹盘踞在脖子上和下巴的皮肤上。 而他本人虽然是正对着椿理子,但却在面前落下一道竹帘,只堪堪露出他的下巴,看不清本人的面容。 屋内微弱的烛光摇曳着腰肢,椿理子主动打破沉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院主大人?” “黑死牟。” 对方的声音无形中带着一股威压,让椿理子的小腿止不住地颤抖。 “正好,陪我下完这局残局吧。” 得到对方的准许,椿理子才敢在对面落座。 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的压迫感。 但在坐下,看清棋盘的那一刻,她的心脏仿佛停止了一瞬。 只见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各成一势,双方之间剑拔弩张,虽然只有黑白两子,棋风的肃杀之气却能让人如临战场。 “若你是白子,该如何破局?”黑死牟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垂下眼睫,椿理子将视线放在棋盘的走势之上。 白子和黑子表面看着势均力敌,但白子不过是外强中干,稍有不慎就会被黑子吞噬殆尽。 甚至不需要黑子强攻,只要慢慢蚕食,白子就会被逐一击败。 在短暂地思索之后,椿理子说出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胜利的首要,那便是攻心。” “如何说?” “这里是下关,也是百年前平家和源家决战地坛之浦。在决战前,平家为了占卜预测,将胜利寄托在三百只鲸之上。” “而那三百只鲸没有游回平家战舰,一如他们没有战胜源家。可实际上,他们的胜败与否,跟那些鲸鱼并没有太大关联。” “所以,胜利的首要便是攻心——” 一声脆响响起,椿理子捏起一枚白子,直直落在天元上,也是黑子阵型的心脏位置。 在那枚白子落下之后,棋局中的局势瞬间转变,原本相对弱小的白子瞬间脱困,反而黑子成了瓮中之鳖。 “很好的理解。”黑死牟细细看了棋盘后,开口道,“那这局就算是你赢了。” “赢了我的人都能拿到奖励,你有什么想要的?财富?还是地位?” 想要什么…….? 恐惧、不安、焦虑,所有的情绪被她强制性汇聚在一起,然后压缩成一点,沉沉地压入内心最深处。 “黑死牟大人,我不要什么财宝和虚名。”椿理子此刻的语气无比冷静。 “我想要你掀开面前的那个竹帘。”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室内陷入了落针可闻的沉默之中。 抿了抿嘴唇,椿理子十指紧紧嵌入掌心,强忍着维持自己挺直的身形。 “好。” 对方短暂的回答,如一粒石子砸入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随后,他抬起手,掀开面前的竹帘,面容缓缓在椿理子眼前浮现。 在看清他的面容的瞬间,椿理子呼吸一滞,全身上下的毛孔因为恐惧瞬间张开,脑中一片空白。 和下半张脸一样的奇异的红色斑纹盘踞在他的额头之上。 室内摇曳的烛光和椿理子竭力忍住惊恐的神情一一刻印在六个瞳孔之中。 而其中位于中间的双眼,黑色汉字刻上在金色瞳孔之上—— “上弦之壹”。 作者有话要说: 黑死牟,一位不练剑就爱下围棋的百年老鬼
第41章 [VIP] 41 与那双刻有汉字的金色瞳孔一并露出来是强烈的鬼的气息。 和以往见到的鬼难忍的腥臭味不同, 黑死牟的气息犹如黑色的瘴雾,不断地向她扩张,带着恐怖的威压感。 这就是上弦鬼! 椿理子感觉脸上一痒。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过白腻的皮肤, 啪嗒一声落在榻榻米上。 即便大脑是清晰地知道遇到鬼要赶紧拔刀,赶紧做出备战姿态,可此刻,她的手如铁般沉重,无法撩起羽织拔刀出鞘。 “我在信的视野里看到过你。” 出乎意料地,是黑死牟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一颗颗捻起棋子,将它们放回棋奁之中。 可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嘶吼尖叫着离开, 椿理子维持现在的身形几乎耗尽全部心力, 根本无从回答。 “我的子孙呢?他有一起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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