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七微微闭眼,终于在花小妹第十八次劝酒时,接过酒杯,一口干了。 就当做个好事。 众人齐声欢呼,声音快把聚义厅屋顶掀翻了。 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小七,等着喊:“倒也!” 可是,一顿酒快吃完了,日头挪到西山,阮小七依然面色如常,等得人好心焦。 最后,阮小七叹口气,推出去个空酒杯。 “药量不够,重来。” …… 阮晓露抽到个“给阮小二下药”的单子,没理会,先去忙别的活计。 阮小二比她还忙。老娘要过六十大寿,他作为有出息的长子,决心办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排面,让东京城的皇帝老儿都自愧不如。 训练之余,他天天琢磨:给老娘打一身金饰要多重,一斤够不够?席面上的烙饼卷大葱,要不要多加一倍猪油,腻死这帮馋鬼?大厨房蒸的红糖糕,要不要让他们放三倍的糖,齁得人铭记一辈子? 戴宗抽到他这个策划任务,两人一起讨论了几次。 “阮二哥,不是兄弟泼冷水,你未免有点太暴发户,而且铺张浪费,不仅不合寨规,令堂也不会高兴的。” 阮小二虚心求教:“那,你说该怎样?” 酒席策划看似简单,其实门道很多。预算如何分配,菜蔬如何搭配,何时上什么菜,荤素忌口,甚至五行相克……尤其是山东地方,更是讲究。要想搞一场超越自己阶层、让人耳目一新的筵席,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搞定的。 戴宗积极思考:“最好能找个官宦富贵人家的食单,整些咱们大伙没吃过的东西,精致些,高雅些,方能让人印象深刻。” 阮小二犯愁。阮家上溯八代都是赤脚,这辈子跟“富贵人家”唯一的交集,就是杀富济贫谋财害命。他想破天,也想不出有钱人的宴席上到底该怎么布置,怎么吃喝。 而戴宗自己呢,半辈子都呆在江州牢城。平日每天接触的饭食,就是馊米饭、臭泔水、烂菜叶、下水汤……戴宗当了七年牢头,一年比一年清减,自觉戒了肉,成为坚定的素食主义者。 现在问他猪肉有几种做法,鱼肉怎么才能保鲜,鸡肉跟什么搭配最美味……戴宗脑子里一片空白,光想想就犯恶心。 “我还有别的活计,你这个……兄弟再想想,再想想,从长计议,啊。” 阮小二望着伊人背影,只能发愁。 这么愁来愁去,白天想,夜里想,身长八尺的精壮男儿开始失眠,灌酒也不管用,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烙饼,第二天训练时精神缺缺,有一次没注意,竟让两个喽啰给撂翻了。 水寨众兄弟巴结大哥,纷纷献计献策。有的说不如白天绕山游泳三圈,包你晚上睡得香。有的让他去报名吴学究的扫盲班,一天课上下来,包你眼睛睁不开。还有的说,要不兄弟试试,给你脑袋上来一拳,保准控制好力道…… 阮小二烦不胜烦。 就在此时,房门推开。他看到六妹妹乖巧进门,往他手里塞了一碗茶。 “二哥,安眠药。” * 杨志眼看自己的报仇大业成为儿戏,天天喝闷酒,长吁短叹。 喝着喝着,对面多了个酒杯。有人跟他对饮,同样是长吁短叹。 “真不是我故意的。”阮晓露愁眉紧锁,委委屈屈,“谁让我病了一场,手里单子被瓜分光,老大哥还要搞抽签……” 抽签当时,杨志在宿舍工地搬砖,也就不知道这办法其实是她先提出的。 他只觉得,自己咋那么倒霉呢! 眼下可好,人人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似笑非笑,意味深长,肯定都在暗地里笑他。 挑战挑战没把握,暗算暗算玩不过。简直是老天不让他好过。 抬眼再看这姑娘,虽然她好像挺有诚意,挺能跟他共情,举手投足甚至有那么点儿可爱,惜乎姓错了姓,非要姓阮,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你来做什么?”杨志咬牙问。 “梁山跟二龙山的风格可能不太一样,”阮晓露跟他科普,“在这儿,武功高的说了算。武功逊一点儿的,也都得各自有过人的长处,让人家比不过你,方能赢得尊重。” 杨志冷笑一声。 他是没什么别的特长。但要论武功,梁山上几个人比得过他? 要是比得过,当初劫生辰纲,为什么不直接抢,非得下药呢? “不是不是,”阮晓露一眼看出他还在纠结那陈年旧纲,赶紧补充,“武功高低,不是吹几句杨家将就行。得让大伙亲眼瞧见,才能心服口服。” 杨志更是来气,脸上青记一鼓一鼓的:“你们——啊不,咱们那个破寨规,又不让随便打架,断金亭挑战,又不能自己选打法,如何让洒家施展得开?难道让洒家寻个空地,端个枪,给大伙卖艺?莫不是又看洒家笑话?” 阮晓露笑道:“没那个破寨规,你把我兄弟给打死了怎么办?” 杨志撂下一句“胡搅蛮缠”,摔杯就走。 值日喽啰拦在他面前:“杨制使,背了那么久的寨规,怎么又忘了不准浪费?摔碎酒杯是要挨罚的,今儿您清理聚义厅,申时三刻,到小的这儿来领扫帚。” 杨志:“……” 连个喽啰都欺负洒家! 梁山套路深,洒家要下山! “赢取尊重和报怨泄愤,在这座山上不兼容。”阮晓露的声音在他背后,清晰明朗,“你都想要,大伙只能一直笑话你。你要是能舍弃其中一样,我可以帮你。” 杨志冷笑:“凭你?” “当然凭我。”阮晓露心平气和,自斟自饮,“你看这山上还有别人愿意帮你吗?鲁大师都嫌你烦。” 杨志:“……” 他扣上斗笠要走,立了半晌,又摘下。摸摸脸上青记,又把手揣到袖子里。雕塑似的站了好久,心里一团乱麻。 外头更鼓报时,杨志再回神时,手上多了把扫帚。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值日喽啰喜气洋洋,“别忘了那边的鸡骨头!有油的桌子要拿灰水擦两遍!杨制使,小的先告辞了!您睡个好觉!” 杨志机械地挥动扫帚,任劳任怨地开始扫地。 扫了几排,回到了阮晓露身边。她正嗑瓜子儿,百无聊赖地拿瓜子皮摆八卦阵玩。 “不要泄愤。”他终于下定决心,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尊重。” 阮晓露盯着他:“真的不泄愤?” 杨志高傲地一甩头。 阮晓露依然不相信:“大丈夫一言既出……” “保证不伤你兄弟一根毫毛!成了吧!”杨志焦躁,“有话快说!” 阮晓露起身,走到柱子前面,揭下小粉板上盖的抹布,找根笔,歪歪扭扭开始写字。 借着厅中未熄的火光,杨志凑近,细细地读—— 断金亭赛程: 活阎罗阮小七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短命二郎阮小五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立地太岁阮小二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 杨志吃了一 惊:“他们挑战洒家?” 放弃水中优势,让他杨志主场?主动找死? “还没完呢。” 阮晓露继续写。 “入云龙公孙胜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智多星吴用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托塔天王晁盖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 杨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低头看看她,抬头看看天花板,摸摸脸上青记,又掐掐自己胳膊。 “大惊小怪。”阮晓露放下粉笔,“我是巡山一队负责人,每天公布赛程,是我分内之事。” “不是,这个……”杨志吞吞吐吐,“你让你兄弟上断金亭,那也罢了;后面三位……” “放心,已获授权。”阮晓露掸掸手,微笑道,“都是你的老仇人不是?他们都表态了,只要你不一心泄愤,陈年旧恨,一并解决。” * 的确,领导层也看不得杨志这破罐破摔、到处寻衅滋事的模样。阮晓露过来提一句“此计何如”,老大哥、军师和道长当即表示配合。 断金亭上,杨志迎着满目阳光,心绪起伏。 不泄愤。堂堂正正地亮本事。 “来吧!” 围观群众掀起热烈声浪,惊起一群乌鸦。 就连一开始自觉分桌的新上山女眷,在山上慢慢的耳濡目染,也试探着开始出门社交。几个花枝招展的大娘占了边角的座头,悄声询问周围:“这两个小伙儿真俊!真结实!叫啥名儿来着?” 周围人很友好,告诉她们:“那个脸上有青记的叫杨志。头上戴花儿的是阮小七。” 一声锣响。阮小七提个哨棒,吐个门户,怪叫着冲上去。 杨志以棒作枪,沉着应战。 阮小七自小没师傅教,武功造诣全来自多年的真人快打。虽然靠着天赋和勤奋,也熬成了绿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科班出身的杨志一眼扫过,已经发现七八处破绽。 不奇怪。阮小七擅长的是水战,最爱使的兵器是蓼叶刀。今日让他提个哨棒,脚踏实地的干架,那姿势优美中带着点笨拙,有点像刚被冲上岸的小美人鱼。 杨志使的是最擅长的杨家枪法。三五回合,就把小美人鱼逼到角落里。 阮小七这厮贱招,明知不敌,还笑嘻嘻地叫唤:“好枪法,好枪法。” 杨志看着那张明媚灿烂的笑脸,有冲动想把他一棒子捅死。但随后想起了自己的承诺:不伤她兄弟一根毛。 杨志棒尖轻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扫过阮小七胸膛,顷刻间连攻七八下,紧接着肌肉鼓动,向上一挑。小美人鱼顺势被他抛起两丈高。 全场惊叫。 阮小七欣赏了一眼半空风景,空中向后翻腾两周半转体三周半屈体,一骨碌滚在地上,又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片刻后,他身上的衣衫慢慢开裂,碎成一片一片,秋叶一样落在地上,露出一副精壮的宽肩窄腰,胸膛一鼓一鼓的喘粗气。 “不长眼的鸟男女!”阮小七叉腰,中气十足地笑骂,“赔俺的衣裳!” 观众哄堂大笑。 但大家都看清了。杨志这一枪,姿态、力度、角度、无一不落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外。更厉害的是,他的兵刃收放自如,阮小七的衣裳被击碎成十几片,若是任何一次力道稍重,刺破那衣裳,眼下校场上怕是只有一条死鱼了。 在场诸人自忖都做不到,于是连天价喝彩。 阮小七骂骂咧咧认输,跳回看台上抖腿。 杨志也有点意外。阮小七的夸张配合,倒让他的枪法从十分精彩到了十二分。与其说是打擂,不如说送了他一场表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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