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两个精壮男儿筋疲力尽,滚几圈,躺得四仰八叉,放声大笑。 阮小五有气无力:“妹儿,把枕头给俺踢地上来。俺就地上睡了……” 阮晓露哈哈大笑,下炕,把他薅起来:“拉伸!否则拿不起筷子,今后三天都饿着。” 阮小五负隅顽抗:“我不需要……” 挣扎两下,被自己妹妹按在墙上,左小臂紧贴墙面,上身往右拨转,做左侧胸部拉伸。 李俊同样任她摆布,配合地抬起手臂。 阮晓露得意非凡。此时的她,只要动动指头,就能放倒两个武艺高强的江湖奇人,成为她武学生涯的高光时刻。 可惜不能把断金亭校场搬来。否则她今日能攒够一个赛季的积分。 她帮两人摆好拉伸姿势,好奇问:“明天你们要去哪里?凭一艘船,怎么搞乱登州城?” 李俊和阮小五互看一眼,胸有成竹。 显然,在即兴开始比试俯卧撑之前,两人已经开始商讨细节,而且做了相当的规划。 但是,面对她旺盛的好奇心,谁都没开口。 阮小五笑道:“到时你就知道。” 李俊补充:“白天人多,说得太细,只恐有人跳出来担忧风险,平白乱了军心。” 这俩人争强好胜,比试了半天肌肉,此时倒是一致对外,就是不透半点口风。 说得阮晓露心里打鼓:“不是啥送命的事吧……” “你休听他的!”阮小五驳斥,“战术都定好了,手到擒来,没啥风险!赶紧去睡觉!” 李俊笑道:“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头一次打仗。若是苗头不对,还不会撤吗?” 阮小五:“不成功不回来!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阮晓露不再瞎问问题,壶里倒两碗凉白开,各加一撮盐,给李俊递一碗,悄声问:“你怎么惹我五哥了?怎么他今儿老呛你?” “多谢,”李俊接过,一口气灌了半碗,也轻声回:“我方才赢了他一个俯卧撑,他憋着气呢。” 这话却被阮小五听见了。阮小五立刻纠正:“你那最后一个不标准,胸贴地,不能算!” 阮晓露无语凝噎,决定以后打死也不在他俩面前提俯卧撑。 “五哥,”她等阮小五也喝完水,端正神色,道,“你旅程劳累,刚才又……又辛苦练功,消耗不少体力。明儿一早再出海,我不放心。带我一个,至少也能帮你们打打掩护……” 阮小五这下脸色缓和,拍拍她肩膀。 “小姑娘家家不要去那地方。”他微笑,“你莫慌。信不过外人,还信不过你哥么?” 阮晓露:“……” 五哥你好像忘了,你口中的“外人”是咱们甲方。 她决定不再多嘴,让客店小二给这房里再烧桶水,赶紧伺候这俩神仙休息。 * 出门路过花荣的房间,听到里头也还没睡。 “……四十六、四十七……啊,暂停。栾兄,你把人家地上草席踏碎了。” 阮晓露绝望地敲敲自己脑袋。换个大房间有啥用,花荣和栾廷玉也比上俯卧撑了…… 换条路。赌场众流氓今日都歇在柴房旁边的大通铺。阮晓露匆匆走过,只听到里头怪声频出,也在此起彼伏地数数。 “二十三、二十四……哈哈,我再押五十文!坚持住!……二十八、二十九……你连女人都不如,趁早回去养孩子吧哈哈哈哈哈……” 阮晓露生无可恋地回到自己房间,兜头看到花小妹趴在炕上,脸憋得通红,正在用力把自己撑起来。 “来得正好!”花小妹叫道,“你帮我看看这次姿势准确不准确……” ----- 三天转瞬即过。此时秋风渐盛,大树下落叶纷飞。连日的强降温降水过后,海上洪波怒涛,日光冷如霜雪。便有传闻,说水面上出了海市蜃楼,蓬莱仙山瞧得清清楚楚。城内名人雅士一齐出动,百姓也跟风,纷纷登临丹崖山,蜂拥而至蓬莱阁,连带旁边的苏公祠也跟着人挤人,街上忙乱不堪。小贩趁机出动叫卖,堵了好几个要道路口。 登州府尹范池白升厅公座。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那范老爷端坐正中,有些坐立不安,只想着早点下班,自己也去瞅一眼海市。 偏偏公事繁忙。一会儿来个百姓鸣冤,一会儿来个恶霸打人,一会儿又有海边灶户代表来诉苦,说什么盐价太贵,商贾不至,灶户辛辛苦苦制的盐,放在官库里受潮变坏,自己却吃不上一粒,请大人开恩,让大伙悄悄的私卖一点…… 范老爷心下更焦躁。这也不是本官能置喙的事啊!你有本事,让本官连升三级,我再管! 引经据典,搬出无数先知圣贤,好不容易打发走一群平头百姓,忽然又来了两个公人,墙外倚了水火棍,呈上公文,说有个刺配沙门岛的囚徒,来登州报个道,讨一艘去沙门岛的官渡船。 范老爷扶着脑袋,又开始烦。 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三天两头有人刺配沙门岛,都得从登州出发。别处地方官何曾管过这种闲事。 “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 那囚徒依言抬头。倒是眉眼端正,面貌清秀。拨开凌乱的头发,果然额角蜷缩着几个乌黑小字,破坏了那副纯良面容。 再看看公文:某甲,男,十八岁,开封府人。中等身材,面白无须。因恶意推倒邻舍祖宗牌位,情节恶劣,判刺配沙门岛。 范老爷皱眉。沙门岛就在他登州海滨七十里外,是个流放重刑犯的地方——把犯人流放到各地牢城,都有越狱暴动的风险;流放到边疆之地,只怕他们被邻国策反,为敌所用;只有海岛四面是水,只要没船,哪都跑不了,所以最适合关押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岛上资源有限,朝廷每年拨发两百人的口粮衣物。然而各州刑司滥用重型,没事就“刺配沙门岛”,岛上日常挤着七八百人,弱肉强食,每天都有死人。资源再不够时,守寨长官经常凭自己心情,随便把人丢出去“祭海”,从来没人追究。 所以但凡“刺配沙门岛”的犯人,通常也捱不过一年半载,跟判个死刑也差不多。 再瞧眼前这个秀气小伙,一看就是老实人遭人陷害,才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可好,人虽活着,相当于死了,田地财产都归邻家,老婆孩子无依无靠,老父老母无人照料……谁让你不会使钱行贿。 范老爷居高临下,不觉生出些许同情。 但犯人是开封府发配过来的,没必要给他鸣冤翻案,只能怪他时运不济,命不好。 范老爷又忽然注意到这两个防送公人,一个高壮,一个俊美,都是面貌非俗,心里暗暗感慨,怎么别人家的公人都那么优秀。 “先在本州牢城里监着。等上岛派送衣物粮食的海船来到,即刻遣走。”范老爷随口道,“你们两个辛苦了,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 来了两个登州府公人,就要过来交接。 阮晓露低下头,拨开乱发,朝左右两边各递一个眼色。 那个刺配沙门岛的老实人确有其人,不过此时已经偷梁换柱,换成了梁山女侠。 前一日,顾大嫂手下赌匪在路上劫了这个流配的犯人,当场杀了防送公人,夺得一应文书和公人服色。至于那个被扣了冤狱的少年,恐吓几句,让他自寻生路。 文书上写着犯人的年甲相貌。倘若“替身”跟原主相差太多,一眼就会让人识破。大家一致决定,让阮姑娘扮这犯人最合适。 至于防送公人,则是花荣和栾廷玉。阮晓露身边跟了这两位健将保镖,心里一点不慌,放心大胆地勇闯府衙。 眼看登州府公人要来拿她,此时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呼喊。一个面目清秀的小牢子从大路尽头逃来,口里嚷嚷: “不好啦!牢城乱啦!有人越狱!包节级派俺来求救!快,快请大人调救兵……” 范老爷大吃一惊,当即撇开堂下那个“刺配沙门岛”,让人把那小牢子叫进来。 “你是哪个?”孔目问话,“牢城发生什么事了?” “小人乐和,在牢城里勾当,包节级是俺上级。”那个小牢子伶俐一跪,简短地说,“牢城里似是囚犯哗变,请大人拨发兵马,前去镇压,事不宜迟……” 乐和说毕,余光瞟到那个“刺配沙门岛”及防送公人,几人飞快地暗暗对个眼色。 成败在此一举。
第135章 范老爷眉头紧锁。知道牢城监押喜欢克扣物资, 囚犯们隔它一年半载便会闹一次,但闹到守军压不住,要来调府城的兵, 还是头一次。 但宁可信其有,总之不能掉以轻心。范老爷权衡过后, 马上命令本州都头, 调一百土兵前去镇场子。 都头领命去了。乐和赶紧拜谢。离开府衙的瞬间,愁眉苦脸变成得意笑脸, 喜气洋洋地哼起歌来。 按照计划,顾大嫂已经在牢城开始行动。这次她扮作个送菜农妇, 先找茬跟牢城守卫吵架, 然后她手下赌匪趁机用铁棒铁栓卡住栅栏门。她后头还跟着一队梁山精锐喽啰, 都是谋财害命的老手, 当即一拥而入, 在牢城各处杀人放火, 打出一片混乱。 等到乐和“突围报讯”之时, 牢城已经完全脱离官兵控制。就算救兵姗姗来迟, 面对的也是一地焦土。 当然范老爷不知道这些。调兵遣将完毕,他和蔼地对那两个“开封府公人”道:“现在去牢城有点不方便,你们在堂下且等半日。” 花荣拱手, 正待退下,忽然想起什么说:“请大人写个收管帖子, 小人讨了回文,好回去复命。” 花荣当过知寨,熟悉囚犯交割流程。这收管帖子无关紧要, 其实未必要府尹亲自来批。但花荣眼下扮的是首都来的办事员,料想登州地方官会给他这个面子。 果然, 范老爷皱了皱眉,想推辞,又想给开封府留个勤勉办公的好印象,还是招招手:“文书拿过来。” 花荣低头,呈上一叠文书。孔目王正伸手接过。 说时迟,那时快,花荣单手一扯,那王孔目直接跌出三步,撞墙晕了过去。与此同时,栾廷玉早在架子上取了一杆礼仪用枪,抡圆了一甩,咔嚓! 打翻一排衙役公人,整个墙面打得粉碎。 阮晓露飞快蹲下,靴子里抽出一柄快刀,直接扑向范府尹。 “谁敢乱动!” 寻常军士公人上堂,照例要将随身兵器放在门外。但谁能想到,一个刺配沙门岛的半死囚徒,身上居然藏刀! 府尹范老爷眼看一道寒光划过眼皮,当即要翻白眼,抖如筛糠:“别别别别动手……你你你你你是谁……” 阮晓露取根绳子,把那范老爷一只手和椅子捆在一起,让他逃不得。刀尖在他眼前晃一晃,低声问:“江州的童威童猛,监在何处?” 范老爷一怔,脱口道:“你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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