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五臭着个脸,把妹子从舷梯上抱过来,略略检查一下,确实活蹦乱跳,除了身上脏点,有点细碎擦伤,一根手指头没少。 一腔怒气忽然无影无踪,又不愿意跟李俊道歉,咧嘴乐了两声,才硬邦邦的道:“人已经救出来了,再帮你改船,那得另外议价。” 又想起什么,质问:“怎的没见城里火起?” “杀得够了,不费那事。”李俊一跃上船,粲然微笑,拍拍阮小五后背,“这里交给你!我去看觑我兄弟。” 几个伤员已经让人拽上船,安顿在遮风的船舱里。随后是梁山其余人众。最后是一批登州地头蛇。 顾大嫂虽居住海边,却不识水性。上了甲板,脚下一晃,吓得赶紧坐到地上。再来一道波浪,船身一摇,她趴在船舷上吐起来。孙新赶紧去照顾,一不留神,自己脚下一出溜,一屁股做在甲板上。 她手下的人也多半是旱鸭子。此时旱鸭子赶上架,免不得咬牙跺脚,闭着眼睛爬上福船,有的冷汗连连,有的面色铁青,有的求神念佛,有的双目紧闭,惹得余人一片笑声。 “抓稳了!” 不一刻,大船扬帆起锚,沿海岸线缓缓航行。留下个满目疮痍的登州城,渐渐远去。
第139章 阮晓露靠在船尾, 举目远望。海风铺面,浪花翻滚,说不尽的畅美开阔。 渤海湾里的水, 极少有清澈湛蓝的时候。有时是阴沉的灰,有时是微微的黄。尤其是天气不甚晴朗之时, 海水浑浊不堪, 卷入天际,扑面而来无尽的混沌。 海中隐约点缀小岛。除了沙门岛, 还有数个无人荒岛,在海面上若隐若现。在晴朗的日子里, 从海岸向外远望, 这些小岛大约便是蓬莱仙山的原型。 这福船大约本是商船, 让李俊带人抢了来, 从南到北兜了半个国家, 冒着大雨航行多日, 桅杆如鸡骨, 甲板如鸡皮, 已经显得十分破旧。 这几日间,阮小五带来的水寨喽啰也学会了操纵海船,顺着桅杆爬上爬下, 十分熟练。 她去看望伤员。舱房门口已经排了长队。盐帮的、赌场的,梁山的, 几十个人等着探视熟人。 一个盐帮小弟守在门口,团团拱手 :“大哥有令,让几位兄弟好好将息, 以后有的是时间相聚……” 阮晓露拨开人群,扬着下巴往前一站。 那小弟赔笑:“嘿嘿, 姑娘救人辛苦,得让童家兄弟亲自拜谢。” 门开个缝,把她放进去。 后头一片怨声载道。 童威童猛和已经换了干净衣裳,精神回来三分。此时围着一桌子饭菜,正吃得忘我。 其实大家仓促上船,手头也没有山珍海味,不过有些干粮肉饼之类。但两人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这一个月的饭量都吃回来。 一边胡吃海塞,一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讲述方才的惊魂一刻:“……狗官丢我们下地窖,里头全是陈年白骨,娘的,恶心得我几天没吃饭,下雨了也不敢喝那水……勉强筑个挡水的坝,跟我兄弟轮流抵住,时刻紧张,不得歇息。阮姑娘再晚来半日,怕是顶不住,那玩意要塌了!” 两兄弟当了一辈子亡命之徒,从来将生死看得很轻。前几日被刑讯折辱,眼看就要交代在这,死到临头,仅仅有些懊丧,却也未曾崩溃恐惧;今日突然绝处逢生,也没觉得就此获得人生救赎灵魂洗礼,照样活得没心没肺,只是情绪比往日高昂了些。 李俊执一酒壶,给两人双双斟一杯。 两兄弟赶紧谦让:“怎么能让大哥给我们倒呢!” 就想站起来。可惜全身都是虚的,让李俊一只手按回去。 “漂亮话咱们不多讲,”李俊认真道,“我欠着你们一条命,无以为报。今番害你俩伤成这样,等回到海沙村,还得去向童老太公请个罪呢。” 两人憨笑。明明是李大哥甘冒奇险,从海防重镇的心脏里把自己捞出来,他却一点不居功,反而称谢,俩人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决意今后十二分死心塌地,跟着大哥不回头。 童威接过酒杯,“那就干!” 喝了一口,噗的全吐:“怎么是茶啊……” 李俊理直气壮:“你们这等伤势,再饮酒,不等于找死?茶也一样嘛,意思到了就行。” 这商船大概是运茶的,货仓里头全是陈年好茶,估计到了外邦能卖个好价钱。可惜在威猛兄弟这种不识货的俗人看来,那就是一杯苦水,谁喝到谁倒霉。 两兄弟的感动立马飞走一半,一左一右扭过头:“不要!” 童猛抬头,忽然看到阮晓露,腼腆一笑:“姑娘请坐,请你喝茶。”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特别香。” 阮晓露扒拉一个靠垫,盘腿往他们对面一坐,笑盈盈问:“海沙村现在啥样儿?给我讲讲。” 说到这,童威童猛都不虚了,争着给她显摆:“固若金汤!你走之后,我们没闲,派几个人去各地取经,研究晒盐。试验了好一次,才试出你说的那种镜子似的盐田!就是那方腊派人来过几次,还要防着他们,不能让他们瞧见我们鼓捣的东西,不然他们胃口还要大……” 阮晓露又问了几句细节,大开眼界。 晒盐技术成熟后,海沙村食盐产量少说也能翻倍。交给方腊的“保护费”,也就显得没那么沉重。 所以李俊才能挤出闲工夫,寻到山东开辟更多晒盐场,想必童威童猛也没少撺掇。 童威道:“村子里有了闲钱,修了房屋庙宇,还添了个小酒家。乡亲们记挂你,给你留了间屋,随时欢迎你去歇脚!” 阮晓露眉开眼笑,“真的啊?管饭吗?” 童猛忽然神秘莫测地一笑:“只是姑娘下次再去,我们这称呼是不是得改一——” 他没说完。童威抬眼看到李大哥神色,底下踢了他兄弟一脚。只是力道过轻,童猛以为是肉饼落地,忙弯腰去捡,摸了半天摸不到。 阮晓露没听清:“嗯?” 李俊执酒壶:“讲话口干,再来点茶。” 大哥盛情难却。两兄弟愁眉苦脸,又闷一口清茶。 “阮姑娘,”童威咳嗽一声,“听说梁山如今定期开友谊赛?” 阮晓露一下子两眼放光,“有啊!” 当即介绍规则排名,一通贯口,说得童威童猛心驰神往,恨不得明天就满血复活,飞过去干它二十场架。 几个人久别重逢,天南海北一通乱聊。 甲板上,几个水寨喽啰正在心有余悸地讲述前几日的航程遭遇,顾大嫂带着解珍解宝,连同一群赌匪,还有梁山其余人等,都听得出神。 “……我们跟着阮五哥、李帮主,驾船靠近那沙门岛,远远就看到一座巨大城寨,罩着那小岛,城头飘着旗。还没靠近,便有官军小船过来,以为我们是商船,催我们驶离。我们当即下水,施展咱们梁山泊功夫,把几艘官船上的水军杀得干干净净,占了那个码头……” 顾大嫂忍不住欠身:“可是那牢城城寨铁桶一般,比任何州府牢城都严密。就算占了码头,凭你们也攻不进去啊!” 她在登州居住多年,听惯了沙门岛的各种恐怖传说,知道那里牢城营的规模。 李俊手下的费保摸着自己的红胡子,笑道:“我们帮主神机妙算,根本不用攻城。只消让几个人爬到桅杆顶,朝那城寨里的囚犯喊话,说这艘船能载他们回大陆,还有岛上固有几艘渡船渔船,加起来舱位有限,先到先得……那些犯人一开始不信,直到一个小牢子慌慌张张的跑进去求救,说码头被海寇给占了。好家伙,几百个囚犯一下子成了恶鬼,当即开始乱厮乱打,不一刻就扭下了监押、通寨的脑袋,踩着牢子的尸首,打破栅栏门,一涌而出……” 众人想象那画面,纵然是杀人如麻的好汉,也忍不住凭空打个寒颤。 沙门岛上囚犯众多,只不过因为远离陆地,自知无法逃脱,这才丧失意志,任凭监押官军生杀予夺。 一旦发现有希望逃离,多年的怨气喷涌而出,无人能阻。 水寨喽啰接话:“那群犯人杀了官军,又开始自相残杀,最后几百人浑身是血,冲到码头,竟是冲着俺们来,还有人失心疯,叫着要毁船,大家同归于尽……好在俺们早有准备,阮五哥守在踏板上,连杀了几十个,这才立威,换得余人勉强听令。荷载一百人的船,一下子塞了大几百,赶也赶不下去,又值大雨,几次险些翻覆。不过俺们都是水军里的精锐,也不怕这阵仗,还是勉勉强强把船给开了回来。至于在海上,这些囚犯如何自伤自残、互杀互害,那俺们就管不得了。你们看这甲板上血迹。到了登州靠岸,留下两个人光清理尸首,就忙了一个时辰……” 可不是,如今舱房里不仅有血迹,还有无数砍斫冲撞的痕迹。跑出去看,船舷外侧甚至插着几百枝箭,不少板壁都是碎的,留着海水浸泡的印痕。推门看甲板,地上血脚印、断头发、破衣物……全是恶斗的痕迹。 众人听在耳中,看在眼里,都起一身鸡皮疙瘩,感叹道:“其实从岛上逃出来,十个里也有八九个得死。但死在烟火人间,总强过在那炼狱里日日受虐,死得如蝼蚁一般。” 忽然角落里有人小声问:“那、下官斗胆请问,那沙门岛,如今是何光景?” 大家回头,却是登州府尹范池白,缩成一大团,肥胖的身躯不住颤抖。 他自从被捉来船上,就蒙着头脸,不敢让人瞧见。方才听得好汉们叙述什么夺船上岛越狱杀人,听得他心惊肉跳,不敢做声;但想到沙门岛是登州辖下,虽有独立军事编制,毕竟是自己的责任所在,还是忍不住询问一句。 顾大嫂没想到李俊居然把府尹也给捉了来,又惊又喜,眉毛一竖,提起个棍子,踩上范老爷的手。 “贪赃枉法的狗官,险些害我兄弟性命,今日是你死期——” 范老爷虽不认识这悍妇,但他读书人脑子灵活,也立刻意识到这妇人为何跟自己过不去,忙一揖到底,絮絮叨叨的叨扰:“下官被人蒙蔽,冤枉好人,如今已知过失,愿意赔偿银两,给两位英雄将息……” 顾大嫂充耳不闻,眼露凶光,提棒就打。 李俊冲出船舱,伸手挡住。 “大姐,给个面子。” 顾大嫂气冲冲地收手,踢了一脚范老爷的肚子。 谁让她输了俯卧撑,此时还得听人家指挥。 冷静下来,想想也是。如果李俊要取府尹性命,在城里当场就杀了,犯不着费事把他弄来船 上,免费让他欣赏蓬莱海景。 阮小五打量这府尹,冷笑着答:“岛上凡是吃皇粮的,尸首都在东头;胆敢袭击俺们的流配犯,尸首在西头;还有几十人不敢跟俺们走,就留在南边娘娘庙里。不过岛上乱了一遭,粮食衣物毁了不少,港里留了几条小船,也都在混乱中沉了。剩下口粮约莫只够数日,不知下次官府再派人去送粮,会看到几个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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