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吃了一惊,赶紧招手:“哟,灰菜将军!好久不见!” 完颜乌烈见了她,胸腔莫名其妙地一痛,想起了被海水吞没的那个上午。 他移开目光。见这些宋国“难民商贾”还规规矩矩的待在原地,没逃跑,没作妖,满意地点点头。朝他们喊两句,做个手势,大意是让他们赶紧出来。 还好阮晓露看到“站前广场”上那一堆国保野生动物,已经有所感知,提前通知大家做好准备。 李俊换上唯一一身没扯坏也没染血的衣裳,冲着完颜乌烈拍拍身侧,示意自己没带家伙。顾大嫂涂脂抹粉,往怀里塞了一把纸牌骰子。宋江把厚厚一本见闻笔记包起来,塞进枕头套里,又觉脸色有些红白不定,赶紧闷了口酒,跟凌振携手出门。 他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谒见金国最高领导层,探知他们对大宋的态度和对外作战的策略。如果做得好了,他就是大宋功臣,比赵良嗣的分量重百倍。 但这个“任务”,说好听了是联络外邦,说不好听了,也有点刺探情报、做间谍的意思。宋江心里默念一句忠义报国,整理出满满的笑容。 乌老汉终于找了回来,几个人跟着他,穿过一片乱糟糟的野兽屠宰场、一群饮酒唱歌的女真武士、一个小小的牧马场、一片轰鸣着的建筑工地…… 阮晓露心里感慨,这就是皇帝御驾所在?就是个大杂院嘛…… “大杂院”弯弯绕绕,忽然面前出现一座朴素的大屋,里头传出嘈杂人声。 阮晓露大胆猜测,这就是皇帝的行宫了! 因为这是方圆五里地里的唯一个有房顶的屋子! 余光看到一个人影。史文恭带着个通译,也匆匆奔来。 史文恭见到阮晓露和李俊,又扫一眼其余三人,微微一笑,笑容里微有挑衅。 好像在说:我会让你们在辽阳府混不下去! 宋江已听阮晓露提过史文恭的种种野心图谋。此时见了,不由暗自皱眉,寻思如何让此人铩羽而归。 阮晓露催促乌老汉:“快通报!要比他先进去!” 史文恭早已敛袖肃立,隔着门高高作揖,高声道:“草民久慕大皇帝之……” 乌老汉闷头向前,一把推开门。 “这里规矩松。娘子请进。” 史文恭:“……” 阮晓露决定回去给乌老汉加鸡腿! 热气从屋里扑面而来,夹杂着酒肉香气和男人的汗味。阮晓露瞄一眼,目光定在房屋正中的大炕上。 ——一个巨大的低矮土炕,底下灶膛里闷着酒肉,上头铺着板凳,坐了十来个髡发结辫的女真大汉,因为室内温热,都敞着衣裳,露出毛茸茸的壮硕胸膛。 每人面前都有矮桌,上头摆着一个大木碗,一个大酒杯,携手握臂,扭头咬耳,说到兴奋处,一齐哈哈大笑。 几个衣着华丽的女眷,看样子是这些贵族的妻女,来来回回服侍。小刀割下兽肉,在火堆中旋转炙烤。 阮晓露原地恍惚片刻,感觉这里就是个东北大澡堂。自己就像个姗姗来迟的搓澡师傅。
第164章 凌振小声自语:“哪个是皇帝?” 满炕大汉, 哪个都不太像啊。 随后顾大嫂发现:“你看,别人坐的都是木板凳,有两个人坐的是金板凳——啊, 有一个是女的,坐金板凳的是两口子。” 此时炕上一群人正在传看一套洁白如玉的象牙筷子, 捧在手里啧啧称奇, 没注意到门口来宾。 这双筷子应当是刚刚缴获的辽国贵族之物。在十几双粗糙的大手衬托下,更显得精致可爱。端头寸许空间里, 镂空雕刻着亭台楼阁、菩萨罗汉,均栩栩如生。其工艺之先进, 比只会制些粗陶骨器的女真人, 要先进不知多少个世代。 阮晓露向乌老汉投去询问的目光。 乌老汉面露为难之色, “这么多人在讲话……” 阮晓露想了想, 往乌老汉袖子里塞一块二十两银锭。 “凡是你能听到的, 都给我一字一句的译。” 乌老汉整个人一僵, 随后眉毛一抖, 低声道:“是。” 二十两银子, 宋国铸造,成色完美,够他一介夹缝小民在这朝不保夕的城里盘缠一整年。 他整个人仿佛年轻二十岁, 嘴皮子骤然快了三倍,对阮晓露窃窃私语:“几位子侄郎君都对这筷子十分喜爱, 说那契丹贵族过的是神仙般日子。以后攻下大辽,每人都要打一副这样的筷子,每人都要过像那契丹贵族一样的神仙日子……啊, 大皇帝发话了,让把这筷子给他看看。” 在银子的激励下, 乌老汉的女真语直升八级,译得一句不落。 随着乌老汉的同声传译,这双象牙筷子传到了坐金板凳的络腮胡老伯手里。他皱着眉,打量那筷子的雕工,和身边的老伴轻声交谈。 阮晓露:“这胡子掰掰,就是完颜阿骨打?” 乌老汉赞道:“娘子音调甚准。” 完全不在乎她直呼大皇帝名讳。 阮晓露问:“其他人呢?” 乌老汉面露难色,但活已经揽下了,还是不厌其烦,一个个给她介绍。 “大皇帝左边的是皇后,闺名小人不知。其余几位郎君,多是完颜部族的骨干首脑,大皇帝的子侄堂亲,小人并不全都认得。那位灰菜将军您见过了;旁边那位体型宽阔的叫做阿邻,便是大山的意思;那位面白少须的叫粘罕,意思是生得像汉人;那位英气勃勃的叫做兀术,便是头颅的意思……” 女真人起名和汉人一样,每个字都有其涵义。 阮晓露咬着嘴唇忍笑。乌老汉心里压根没有“音译”这个概念。 不过也好。让她迅速记住了几个显眼的人物:完颜灰菜、完颜若汉、完颜大山、完颜大头…… 在史书里,他们会有一个个优雅而深刻的名字,让世人为之胆寒。 但此时此刻,他们看起来平平无奇,和一群猎户无甚区别。若非事先知情,谁也想不到,他们那握着酒杯和烤肉的手里,每人都已收割了成百上千的人命。 阮晓露收起笑容。原本她还想过釜底抽薪,直接想办法干掉阿骨打,也许能让战争消弭于无形。 但是眼下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首先,阿骨打并非单身一人。这一屋子完颜灭霸不可能让她得逞;再说,死一个大皇帝,还有无数厉害角色顶上,女真部族整体的实力并不会削弱多少。 此时史文恭也不请自来地推了门,高声叫道:“参见皇帝皇后陛下!” 他终于也意识到,繁文缛节是没用的。在这个火炕组成的金国“行宫”里,任何礼仪都显得太假,任何沟通都主打一个简单直接。 满炕大汉听到门口声音,扭过头,好奇地打量这几个异族来客,指指点点,品头评足。 宋江不甘示弱,也赶紧长揖,介绍了自己和身边几人。 乌烈放下酒杯,比比划划,大概是讲述了当日自己是如何遇见这船“难民”,如何见识到宋国萨满女巫,如何因为轻敌,被那个年轻姑娘按在海里暴打…… 他倒是不扭捏,把自己当时的窘态如实还原了一下。炕上众人爆发出一阵笑声。 阿骨打赞许地拍拍他刚剃过的脑袋。 阮晓露心道:“怎么灰菜败在我手里,阿骨打反而鼓励他?——是了,胜败乃兵家常事,阿骨打更喜欢他诚实相告。” 再想想大宋那帮只会粉饰糊弄、打了败仗硬要吹成胜仗的无能官军,啧,真是丢人。 乌老汉低声道:“大皇帝请你们上炕去坐。” 阮晓露确认一句:“上炕?” 这么随便的?当我们是邻村来串门蹭饭的? 女真人此时还保留着浓厚的原始部族遗风。大家聚族而居,没什么私有财产的概念。看到谁家开饭,可以不请自来,坐下就吃,主人家全不阻拦,还得在一旁悉心招待,表明自己的淳朴大方。 所以此时,就算她真是来蹭饭的,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完颜壮壮也会热情邀请她进来吃一碗。 乌老汉摸摸袖中银锭,又敬业地补充道:“除了大皇后,平日里女眷是不能同炕而坐的。你们是客人,又都是武艺高强的勇士,可以破例。” 阮晓露:“……” 这“规矩”听着有点耳熟。 转头看,果然屋子转角处,另有一个小火炉,几个辈分不一的女真贵族女子围坐而食,言笑晏晏,脸上同样带着好奇,朝这群来客打量了又打量,有的还冲阮晓露和顾大嫂招招手,大概是说,不好意思跟那些臭男人坐一块,就过来吧! 有炕干嘛不上。阮晓露拉着顾大嫂,大大方方坐到皇后身边。抬头看看,皇后面如满月,朝她一笑,像个慈祥的广场舞大姨。 宋江、凌振、李俊三人被请到另外一侧。李俊正口渴,看到面前一碗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酒是女真人用糜酿成的粗醪,味道粗劣,劲头不大。炕上众汉见他面不改色地饮尽一碗,都喝声彩。 凌振不甘示弱,也咕咚干了一碗。他在梁山练出一身好酒量,比不少武功高强的兄弟还能喝。 自然又赢得一阵叫好。 宋江犹豫片刻,端起一碗,同样喝得一滴不剩。 他可是混官场的山东好汉,只要豁出形象,这点酒算啥? 几个女真壮汉窃窃私语:“辽国汉人弱如小鸡,宋国汉人倒都挺豪迈。” 殊不知,这“样本”极其偏颇,三个都是不同领域的魔星降世,根本不是寻常人。 史文恭询问身边通译,同样是请他入座,不禁微微皱眉。 他无比想要跟阿骨打喊话,他和旁边那五个土了吧唧的憨货不是一伙的! 可惜在女真人眼里,你们宋人当然都是一拨的。 史文恭不愿留下个事多的第一印象,只好压下辩驳的冲动,假笑着和其余宋人坐在一起。 不过,等他讲上几句话,大皇帝就一定能看出他和另外几人完全不同。 他也不屑于用喝酒来跟女真人套近乎。一个女真姑娘刚要给他倒酒,他礼貌谢绝,将那酒杯移开,放在掌心一搓,木酒杯如同软泥,化为齑粉,纷纷落下。 满炕大汉倒吸凉气,随后如雷喝彩。 阮晓露也禁不住拍拍手,心里盘算,梁山上谁有这手功夫?估计一只手数得过来。 史文恭露了一手,尽管态度略显狂妄,但没人敢怠慢。 阿骨打大笑,让人给他换了个铜盏。 阿骨打和皇后见过不少辽地汉人,但却是头一次见到宋国来客,寒暄过后,马上化身好奇宝宝,不住询问宋地风俗。 问的问题主要分两类: ——南国有这个吗? ——南国有那个吗? 问尽周围各种器物,发现南国几乎什么都有,不由得啧啧称奇。 阿骨打忽然拿着那双象牙筷子,笑着询问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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