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谁也不敢乱猜了。只有老大哥晁盖眉头紧锁,喃喃自语地试图断案:“难道是有厉害高手潜了上山,神不知鬼不觉掉包了咱们的宝贝?难道是那个青面兽杨志?听说他丢了生辰纲,已经落草去了……传闻江湖上有位鼓上蚤时迁,飞檐走壁探囊取物 ……可是俺们最近没得罪他啊!……” 晁盖越猜越不靠谱。生辰纲被保护得铁桶也似,若非内鬼,还能有谁? 晁盖平素最讲义气,也最恨那吃里扒外的败类。气头上当即喝吼:“传令,各回各寨,不许乱走,一艘船也不许出港,给我一个人一个人的搜!” 在梁山住了没几天,路还没认熟呢,就有了内鬼。这是明着来砸他托塔天王的场! 偌大梁山仿佛无人,众喽啰噤若寒蝉,气氛降到冰点。 一只苍蝇嗡嗡飞,在众好汉头顶上绕圈。 一个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寂。 “呃,领导……哦不,大哥们,我能说点想法吗?” 大家回头一看,都十分惊讶。 一个渔家姑娘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心地举手发言。 阮小二踢着两块石头,郁郁地道:“妹儿,这是我们豪杰勾当,姑娘家别插话。” 阮晓露撇嘴,搬出圣旨:“晁大哥都说我是女中豪杰。凭什么不能插话?他也没禁止我来库房啊。” 阮小二:“……” 他发达的肌肉不足以想出反驳之语。 阮晓露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继续。 “我想说,有没有可能……这生辰纲原本就不存在?” 一半人没听懂她的意思。听懂了的集体恍惚了一刻。 十万贯生辰纲还没出大名府,江湖上已经传遍了它的运送路线。摩拳擦掌预备劫财的帮派山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有的山头还没行动呢,为着怎么分赃,已经打得头破血流。 况且大家都知道,去年的生辰纲就被贼人劫去了,没能送到东京,案子至今未破。江湖好汉在羡慕去年得手的同道之余,也不免心生憧憬,觉得这彩头也该落到自己身上。 如今她说什么,江湖上掀起这么大波澜的一件事儿,不存在? 吴用文雅地摸胡子:“咳咳……” “咳咳,”阮晓露咳嗽声更大,喷得学究先生转过脸去,“你们想想,那梁中书是靠老婆发达起来的。他给岳父送礼纯属抹不开面子。十万贯不是小数目,每年送一次,他再有钱也吃不消。如果我是他,我干脆先大肆收买珠宝,放出风声,然后故意让那宝贝在路上被人抢走。这样既显我孝心,在岳父那儿也不落埋怨。怪就怪沿途强盗太多,没办法!我猜再这么来几次,梁夫人肯定会心疼银子,让她老公别再送礼了。梁中书可不就省钱了……” 她振振有词地一番议论,几个头领的脸色黑如锅底。 “这、这……” 只有刘唐还在小声到处问:“为什么梁中书会让人故意把宝贝抢走?我怎么听不懂哇?” 晁盖严肃问:“小六姑娘如何会有这等猜测?” 阮晓露沉默。总不能说,三流网文看多了,这点阴谋论小意思啦。 她无辜眨眼:“不然,梁中书他去年丢了生辰纲,怎么不吸取教训,反而把去年的错误重复了一遍,派去押运的人还更少了,好像生怕这次顺利似的?我听我兄弟说,当时押运生辰纲的十几个人,除了那个杨志尽职尽责,其余的都偷奸耍滑,躲头避懒,不像是担着十万贯责任,倒像是巴不得被人算计呢。” 七位“智取生辰纲”的主角面面相觑。 这、这简直是对他们智商的极大侮辱! ——不过这七位的智商平均下来,确实跟官场老狐狸梁中书差老远。 此时公孙胜不言不语,检查了残余的生辰纲挑担,点点头,确认: “石块确实是一开始就封进去的。这几团填缝的碎纸,看似是作废的大名府公文。” 刘唐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他人面如死灰。 生辰纲变成“碎石纲”,这谁受得了? 他们瞎忙一通,冒着杀头的风险,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就为这几担子破石头?! 而且梁中书这招毒啊。不管“生辰纲”是被哪拨好汉抢走的,他们得知自己忙活一场空,定然不敢大肆宣扬,否则岂不是从一战封神,跌成江湖笑料? 许久,晁盖总算想起什么,瓮声瓮气说:“那,白胜兄弟……” 就在一刻钟以前,吴用还夸下海口,只要使钱,救人不在话下。 现在……怕是只能委屈白胜在牢里多待些时日了。 阮晓露默默掏荷包,把老大哥刚发的红包还了回去。 山寨一夕之间回到赤贫,这巨款迟早得充公,不如给自己挣个高风亮节。 果然,吴用面色一松,喜道:“阮姑娘拾金不昧,当真女中豪杰也!” * 阮晓露放下筷子,端起粗陶碗,意犹未尽地喝完最后一口茶。 阮婆婆颤巍巍给她碗里放了半个炊饼:“乖儿替我吃了吧。” 阮晓露犹豫一下,半个炊饼又掰成两半,自己吃四分之一。 梁山上的存银很快用尽,饮食日用开始实行配给制。 好汉们一开始想得很天真:钱粮布帛不够用,下山抢就是了嘛! 放手抢了几遭,往来客商得到风声,途径山东一律绕路,好汉们天天空手而归。这才有王伦时代的老喽啰战战兢兢提出,过去大家抢东西,都是抢一天休息十天,图个“可持续抢劫”。每次也会给客商留个回乡的盘缠,不会全扒干净。这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然,梁山恶名传开,客商敬而远之,都便宜别的江湖宵小了。 晁盖老大哥这才知道,落草原来这么多门道,不比经营庄子容易。 那就到附近村子里收点保护费? 老乡隆重接待,翻箱倒柜捧出几把碎钱,说这是过去上供给王伦头领的数额,晁大王您义薄云天,可别加码啊! 晁盖看着老乡家里的破床破被子破碗盆,泪眼婆娑地跟老乡拉手,说: “俺们是正经江湖好汉,行侠仗义为民做主,不是那等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和奸商!来来老乡,这十两银子您先拿着,过不下去了,就再上山来要!……” 下乡一趟回来,银子给出去几百两,带回一些老乡家的腌肉腌黄瓜。 吴用气得收拾行李,准备下山去考秀才。 三阮闻讯,赶来阻拦。 阮小二:“教授,你是梁山军师,你走了俺们怎么办?” 吴用不为所动:“自求多福。” 阮小五:“先生三思,下山怕是有官兵捉你。” 吴用置若罔闻:“我自有脱身之策。” 阮小七:“你确定这次能考中?” 吴用骂骂咧咧地回房。 其他人虽然没这魄力,但每天吃得清汤寡水,也有怨言。小喽啰每天巡逻得有气无力,练兵出操也开始懈怠。阮晓露不止一次听到林冲在校场的怒吼。 阮晓露和老娘住在豪华客馆里。一开始她还沉浸在住豪宅的新鲜感中,每天洗刷擦晾,屋子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近来吃不饱饭,也顾不过来了。院墙被一阵大雨冲垮以后,杂草疯长,蚊子成灾。 领导们有小喽啰服侍,阮晓露这里可没有。大家默认女眷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三阮在水寨里训练水军,爬一趟山就小半天。偶尔忙里偷闲过来帮忙,进展不大。 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许是水土不服,阮婆婆病倒了。 窝在床铺里,一张瘦削老脸塌陷下去,发烧头疼,饮食不进。 阮晓露着急。三阮兄弟更着急,火速请来了山寨里唯一一个会诊病的。
第8章 “依小生看,老夫人这是虚邪贼风入体……呃,所以,宜用防风。患者自述口淡无味,所以……宜用五味子……还有这个,这个,煎水服用,每日三次……不过这些药眼下山上都没有……不如针灸……” 阮晓露一脸生无可恋,看着吴学究给她老娘诊脉。 这年头读书人稀罕,全梁山认字儿的爷们屈指可数。吴用居然是唯一一个读过两本医书的。 不过,读过医书是一码事,会诊病是另一码事。 因为“虚邪贼风”,所以开“防风”,因为“口淡无味”,所以开“五味子”……阮晓露不懂中医,但觉得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她清清嗓子,小声提议:“那个,我听说江南有个神医安道全……” 看看诸位兄弟脸色,改口:“……咱们是肯定没钱请的。但是石碣村有个牛大夫还不错,当初我生下来发高烧,娘就给我吃他的药。” 这是听老娘说的。不管靠不靠谱吧,肯定比吴用管用点。 吴用也有点不自信。他今天来出诊也是赶鸭子上架。人命关天,三阮孝名在外,阮婆婆要是真在他手底下有三长两短,他这军师也别当了,趁早找棵歪脖树上吊。 听阮晓露一说,赶紧附和:“是是,小生该退位让贤,换那位牛大夫来。” 三阮当即要收拾下山,被晁盖严令禁止。 “你们没听到线报?如今生辰纲事发,全山东河北都画影图形,捉拿我等七人。你们下山就是自投罗网。不许去!” 抢来一堆碎石头,还白担个江洋大盗的虚名儿。晁盖自己也觉得委屈,哗啦一声,气哼哼摔了个盏 子。 “倒酒!” 旁边小喽啰小心提醒:“晁天王,您自己定的规矩,每人每日一角酒,方才您老人家泼的是最后一盏。” 晁盖:“……” 阮晓露自告奋勇:“我去。” 偌大梁山,上至头领好汉,下至养马小喽啰,全是有案底的法外之人,况且她也使唤不动。 只有阮家母女两个“无犯罪记录”。官府以为她们早死了。 晁盖惊讶:“你?……” 阮晓露活动筋骨,微笑:“我当然可以。划一艘小船,清晨出发,半日就到石碣村。牛大夫认识我,悄悄的请到山下朱贵大哥的酒店里,给我娘瞧一眼就走。不会耽搁太久。” 晁盖大喜:“真女中豪杰也!” …… * 阮晓露回到客馆收拾行李,然后挑个担子,来到水寨,解一艘船。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晁盖令掌库周老三给她支了五贯钱,作为盘缠和诊治抓药的费用。她只需带点水和干粮即可。 一路上都有人烟,常有农妇渔妇单身赶集。只要赶在日落前回来,安全不是大问题。 阮晓露正在解缆绳,忽然听到脚步声。 她一回头,吓一跳。一群歪瓜裂枣的小喽啰堵在跟前! 喽啰们推出一个代表。只见他糙脸通红,朝她谄笑。 “阮、阮女侠,俺……俺叫何成,是本地人,这、这厢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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