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豁然开朗:“这多出来的下雨天,产的盐就可以私卖!” “也没那么简单,还得需要许多暗处操作,”童猛道,“不过,大体上是这么个道理。” 如果天气干旱,日日大太阳晒着,盐民也就无法多申虚报,不能钻空子卖私盐。盐帮进不到货,自然就穷啦。 穷到吃个板刀面都舍不得加蛋。 她不禁感叹:“还是挺冒风险的。灶户为什么这么配合你们?” 李俊笑道:“官府收盐,每斤四文。我给他们每斤十文。” 阮晓露生怕自己听错了:“每斤四文?” 然后卖每斤两百文?官府也好意思! 童猛一挺胸:“你别看我大哥在江州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在海沙村,人家把他当活菩萨呢,就怕他不来!” “你才过街老鼠,”李俊撂下碗,“不会讲话可以闭嘴。” 盐枭头子杀官军的时候下手狠辣,能砍脖子绝对不砍手,能补刀的绝不留活口。这会子回到自己的地盘,却成了温良随和的邻家大哥,就连跟小弟拌嘴,都带着一股子无奈的笑意。 小屋里面汤飘香,蒸腾着一股宜室宜家的和谐氛围。 阮晓露没买账,皱着眉头算数。 “上次茶娘子卖了我半斤盐,收我三十文。那一斤就是六十……” 啧啧,还活菩萨,也是一帮吃暴利的吸血鬼。 童猛澄清:“她是零售,我们是批发。批发价也就四五十文,看行情……” 阮晓露赶紧说:“我没问,你自己说的。” 这童猛还挺实诚,批发价都和盘托出了。她不想听那么多商业机密啊。 但是看看李俊,还在不紧不慢地吃面,一点也没个警惕。 转念一想,就算她把盐帮的盈利模式都摸透,难道能照猫画虎的跑到什么海沙村,去抢李俊的生意?不要命了。 干这行门槛高,风险大,每天摆在秤盘上的是鲜血和性命,金钱数字反倒是最不打紧的。 李俊吃完一碗面,又热了一壶酒,筛过了,才虚空拱手,问:“晁天王有何吩咐?” 阮晓露乐了。直到现在,他们还以为她是晁盖派来试探的呢。 她放下筷子,直说:“今日找来,晁天王并不知道。我答应天黑前回客店,现在还有两个时辰,烦请到时派个艄公渡船,给我送回去。” 李俊“咦”了一声,这才收回了吃吃喝喝的脑子,放下酒壶,认真看她一眼。 “你是瞒着他们来的?” 阮晓露甩个重磅炸弹,先卖个关子,让对面反应一下。 李俊看看日头,却摇头。 “日落前我便要启程去收盐。半个时辰够说吗?” 阮晓露一瞬间有点心思恍惚。这盐帮怎么搞的,商业机密到处乱说,老大的行程不保密,生怕别人不知道。 李俊这边也觉得奇怪。一个大姑娘,冒着被同伙猜忌的风险,孤身一人闯盐帮,身上好像只有一把刀,若不是傻大胆,难道只是来蹭饭的? “那不巧,你今晚怕是走不了了。”阮晓露摊手,“明天宋江出牢城放风,多半会去江州琵琶亭。我家晁天王打算趁机把他抢出去。” 己方队员的行动阻止不了,只能稍微通一下敌,指望这神出鬼没的李大哥牵制一下。 李俊慢慢点头,郑重朝她一揖。 “多谢姑娘好心告知。我这就安排船只,送你回江州。” 阮晓露:“等等?” 这不值得开个盐帮大会,来个长长的密谋?现在送客算什么? 童猛也低声说:“老大,他们要是抢了人,可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啊!” 阮晓露猛省,失笑:“你们不信,以为我是晁盖派来捏造假情报的?比如……把你们诓到琵琶亭,让你们白等一天……” 李俊坦然道:“确有可能。” 阮晓露无语凝噎。这盐枭真是该退休了。 “老大哎,动脑子想想,”她耐心说,“如果真是那样,我闭嘴,啥都不说,任凭你今晚出差走人,不就完了?” 李俊笑道:“那不一样。童老二早就告诉你,我身负无数要案,轻易不进江州城。我若听了你的话,明日贸然进城,谁知道城里等我的是谁?” “你说晁盖会勾结官兵,诱你上钩?”阮晓露急了,“我们晁天王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她正急赤白脸,瞥见李俊怡然自若,抿了口酒。 她骤然悟了,闭上嘴,深吸气。 凭啥呀,他几句不痛不痒的质疑,引得她疯狂自证,好像她求着他信似的。 阮晓露撂下面碗,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杯子丢窗外。 “爱信不信。你要是信呢,好好跟姑奶奶赔个不是,我可以跟你再多说点细节。你要是觉得我来者不善,我这就走。” 提起地上的包裹,大步出门。瞥见那门边挂着几尾鲜鱼,顺手摘下来。 回头晁盖要是问她一下午干嘛去了,就说买鱼。 童威在外头蹲着,捂着胸口几滴血,手里攥着个破酒杯。 “阮姑娘,”他委屈,“有气别往我身上撒啊。” “呀,抱歉,”阮晓露伤及无辜,十分过意不去,“没把你这龙给破相吧?” 童威:“那是蛟。” 阮晓露瞪他一眼,跳上一艘船,用力解缆。 房门吱呀响,李俊喊:“姑娘留步。” 阮晓露发力,把那缆绳扯得嗤嗤响。 “好姑奶奶,我不该疑你,李俊给你赔罪了。童老大,来挪个地方,别让我跪乱石滩上。” 阮晓露不由得停了手,侧耳等着听那声“扑通”。 哗 啦一声,来自草房里。 “先等等,水滚了。”李俊抱歉道,“给你加了个蛋,还要吗?” * 片刻后。 阮晓露含着个鲜香热滑的溏心蛋,含含糊糊道:“我们明日行动,打算如此这般……十拿九稳。不过,我不想让他们救成宋江。” 李俊这回很有诚意:“不敢动问,你冒险前来告知此事,敢是有所图么?” 阮晓露问自己,自己图啥呢?觉得宋江上梁山肯定没好事?会让我们大伙都死光光?李俊会信吗? 一碗面还剩个汤底儿。她不浪费,端起来慢慢喝。 想了想,才说:“跟着晁天王他们出来救人,我落不得一点好。而你们若是救出宋江,送上梁山,这谢礼可少不了。咱们可以分赃……你们想要多少?” 李俊朗声笑道:“谈钱多伤感情!不过,如果诸位一定要表示一下的话,我们希望是一万贯。” 阮晓露惊呆了。你们这狮子大张口啊! 李俊理直气壮:“那一笔生辰纲就足有十万贯。怎么,这么快就花光了?” 阮晓露欲哭无泪。什么生辰纲,都是晦气。 “给我分三分之一,熔成金子,让我能带走。” 她也狮子大开口,给人家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方显自己心正意诚。 果然,童威先不干了:“姑娘你这就不厚道了。你数数那信上的人名,我们揭阳三霸联手作案,每家才分三分之一。你又要三分之一,那我们每家只能得四分之一……” 阮晓露:“揭阳三霸?” 童威给她上课:“揭阳岭上岭下,便是我们大哥的盐帮称霸;镇上的穆家兄弟算一霸,浔阳江上做私商的张家兄弟也是一霸。总之,我们盐帮分三分之一的话……” 童猛截断他话头:“不对,阮姑娘分三分之一,我们其余人就分剩下的三分之二,咱们盐帮能分……嗯、呃……” 俩人谁也算不对,先快打起来了。 “我可以让利,没问题。”李俊提高声音,打断两兄弟的噪音,“但你别忘了,我这里还有穆家庄、张家兄弟,还有那个牢城送信的戴宗,都等着在宋江身上分一杯羹。他们可都是狠角色,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言外之意,你要动他们的蛋糕,望你三思。 阮晓露可不认识这些“狠角色”都是谁。李俊一个就够官府头疼,再来两拨同等厉害的,揭阳地方官还活不活了。 她指出:“给梁山的那封信可是你牵头,你说话没分量?” 李俊怒道:“我都说了,是他们故意把我写在第一个的!” 阮晓露笑而不语。这话也就晁盖信。 她还待要说什么,屋后的渔歌忽然降了半个调,一声唿哨,有人急走近,按着门,低声说了句什么。 童威笑道:“老大!没遮拦穆弘和船火儿张横来找你了!正好阮姑娘也在,咱们一块儿商量下到底……” “嘘,”李俊却微微沉下脸,打手势让童威住嘴,“他们来做什么?为何不曾告知我?” “我们自来找李大哥饮酒,兴头上来,难道还要提前排队不成?——唔!好香,是李大哥手艺!正好没吃饭,给我们留几碗!” 几个粗豪的声音由远及进,沙滩上传来泊船上岸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听这亲亲热热的口气,是揭阳三霸里的另外两霸,不拿自己当外人,蹭饭来了。 李俊飞快瞥了一眼身边的姑娘,脸色有一瞬间的迟疑。 阮晓露从他那眼神里看明白了。什么揭阳三霸,还不是塑料兄弟,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盘。 就她刚才好心提供的那点儿情报,李俊并不想跟他们共享。 但草房门已经推开,现在让她躲起来已来不及了。李俊不动声色,收起方才两个人吃面的空碗,摞在一起,轻轻放到灶台后面。 进来两个大汉。其中一个面如银盆,裹着一身绫罗绸缎,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有钱;却又单露两条大花臂,表明自己是个混社会的土豪。 另一个穿得破破烂烂,黄发红眼,一身横肉,凛然生威,像是个河神庙里褪色的泥胎。 揭阳三霸聚首江边,混江龙反倒是其中最像人的。 穆弘和张横正待拱手打招呼,忽然不约而同,看到草房里有个没见过的姑娘。 “咦,这位是……” 在那一瞬间,阮晓露决定,给帮主大哥卖个人情。 不等李俊开口,她先扯住他衣摆,凄凄惨惨大呼小叫:“……我那盐已被官府没收了,如今实在是还不出钱,还请帮主高抬贵手,我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快饿死了……” 李俊吓一小跳,躲开几步。这姑娘咋让茶娘子附体了? 穆弘和张横倒是听说过,前几日,通判黄文炳抓了个街上卖私盐的妇人,逼着人家吐露了李俊的藏身所在。不过后来李俊杀光了官兵,成功脱身,那妇人大概也跑了。 李俊忍住一个笑,板起脸。 “你赊我的盐去卖,一个子儿都没还来,还有脸来诉苦?我的货是大风刮来的?” 那河神似的张横以为她真是那茶娘子,哑着嗓子劝慰:“李大哥息怒,这位阿姐也是苦命人,能过来给你赔个不是,也算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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